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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生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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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丝如织,笼罩着州牧府。
时间回到半刻前。
檐下的阴影里,谢尹悄无声息地伏着。
霜色劲装几乎与湿冷的瓦片融为一体。
雨水顺着幕篱滑落,滴入衣领,带来刺骨的寒意。
谢尹指尖扣着一枚湿冷的白丸,死死盯着那扇窗。
虽是白日,大堂内的灯火却仍然亮着,在窗纸上隐约透出两道人影来。
方才满堂的世家大族已尽数退去,如今堂内只余姜怀川与桓伯舒二人。
桓绍,桓伯舒,北海世家之首,坐拥粮仓却闭城拒赈,任由饿殍遍野的元凶!
【如果能于此斩杀桓伯舒,必能震慑北海诸族!】
谢尹深吸一口气,鼻尖初秋雨水带来的冰冷潮意让他定了定心神,暂且将滔天怒火压在心底。
【如果此刻暴起发难,杀了桓伯舒便走,以姜怀川一人之力,绝计阻拦不及……】
谢尹自信凭借自己的身手,足以在姜怀川手下全身而退。
心念及此,他身形微弓,手中青竹长枪发出低微嗡鸣。
就在他足尖发力,即将破窗而入的刹那。
仿佛早已算准了他的行动一般,一道半透明的身影倏然从廊柱阴影中闪出,恰恰好挡在了他的面前。
那是姜怀川的分魂……
谢尹瞳孔骤缩,脚下一点,硬生生地止住了冲势。
他落在庭院湿滑的石板上,州牧府院内的积水被忽然檐上跃下的刺客惊动,在靴边炸开一片细碎的银珠。
他凝神以待,预料中那引发万剑齐鸣的剑气却迟迟未至,唯闻一片雨声潇潇……
抬眼望去,只见姜怀川静立雨中,周身气息沉静。
那双眸子分明被细雨笼罩,却愈发清亮,仿佛在寒潭中淬过的墨玉,正静静地映着他的身影。
谢尹却不敢放松警惕。
他将凝着雨滴的枪尖抬起,直指姜怀川心口。
质问的话正悬在喉间,姜怀川已然先一步开口。
“就知道你会来”,她笑着,语气里带着几分似真似假的打趣,“这次……又要来杀谁?”
“今天的目标不是你,让开!”谢尹将枪身在地下轻轻一磕,青石砖应声裂开,碎片飞溅。
这种等级的震慑在姜怀川这里毫无作用。
姜怀川脚步丝毫不动,依旧挡在谢尹前面,半透明的衣摆随风鼓动……
“等等,你的灵力从哪里来?”
谢尹忽然反应过来,眼前这人竟然是分魂状态!
要知道,如果要下山云游,需要先一步封禁灵力,这才不会被龙脉所排斥。
可这人却丝毫没受龙脉压制,竟然可以在人间界施展灵力!
“想要知道可以。我告诉你的代价,就是……今日收手!”
显然,谢汤虽然对龙脉一事有所知晓,但谢尹仍然被蒙在鼓里。
姜怀川没打算将事情告诉谢尹,寻了一个他必然不可能答应的条件,悄悄岔开了话头。
“收手?”谢尹果然被引开了注意,怒火瞬间燃起。
“姜怀川!”
他一把扯下幕篱,迎面向姜怀川砸去。
“桓伯舒身为北海世家领袖,闭仓拒赈,坐视流民饿死沟壑!你知道这几个月,城外添了多少新坟?!”
幕篱穿过半透明的身躯,落在青石板上,在雨水中翻滚着停下。
姜怀川这才看清了谢尹的面目。
上次见面,这人带着幕篱。
身上的霜色轻装将身形包裹得严严实实,看不出真面目。
这下他摘了幕篱,面目不再被遮挡得模模糊糊,愤怒也不再被层层叠叠的幕篱掩盖。
谢尹任由雨水顺着他的下颌线不断滴落,混合着溅上的泥点,像是被践落尘泥的白梅。
他袍子已经被雨水打湿,紧紧贴在身上,露出练枪人不该有的纤细腰身。
但眼神却锐利如鹰隼,死死钉在姜怀川身上。
他倏然搅动起了青竹枪,眼神愈发冰冷无情,整个人恢复到了肃杀的刺客状态。
淋漓的小雨不能阻挡他,立在身前的剑修也不能阻挡,密密麻麻的州牧府府兵也不能阻挡。
谢尹已然提□□来,姜怀川她却仍然心下梳理着接下来的环环相扣的计划。
青竹枪在她身周织成一张杀气腾腾的网。,她却丝毫不惧,语气依旧平静。
“用他的命换你灵气恢复,你干不干?”
这份平静在谢尹耳中却格外恼人。
“不干!”他踏前一步,枪锋划破雨幕,寒意逼人,“你为何救他?就因他开了粮仓?我告诉你!那是天降大雨,他屯积的粮食没了用,不得已而为之!他过往造下的孽,今天应该付了!”
姜怀川的分魂侧身躲过刺来的枪,也不还手。
任凭谢尹将手中的青竹枪以各种刁钻的角度向自己攻来。
迎着他几乎要喷出火的目光,姜怀川又闪过了迎面而来的致命一击,这才开了口。
“谢玄晖!你把目光放得长远一些。你不想让更多的人活下来吗?”
“让他这种人付出代价,才能以儆效尤!”谢尹寸步不让,手中的青竹枪破开雨水,直刺姜怀川的胸膛,“只有血淋淋的教训,才能让下一个灾年,这些世家大族有所忌惮,不敢再敢如此漠视人命!”
“那眼前这些活生生的生命呢?”姜怀川反问,脚下轻点,轻飘飘的分魂已然落在青竹枪尖。
那青竹枪被雨水打湿,显得青翠欲滴,像是活了过来,有着无穷无尽的勃勃生机。
在谢尹手里却招招致命,被舞成了夺人性命的凶器。
谢尹手上动作不停,格外凌厉。
这水泼不进的态度让姜怀川也不禁带上了几分火气。
“是那个虚无缥缈‘公正’更重要,还是眼下这成千上万人命更重要?他现在若死,其他世家只会看到‘放粮者亦被杀’,谁还敢再开仓?”
听闻此言,谢尹怒极反笑。
“诡辩!说到底,你不过是与他蛇鼠一窝!”
霜色的衣袍贴在身上,露出隐隐约约的肌肤。
他枪尖一抖,逼得姜怀川不得不腾空跃起,快步后撤。
缠斗的两人距离大堂又近了些许。
“我从未说他无罪。”姜怀川运转灵气,单手覆上谢尹的青竹枪。
青竹枪在两股力量的纠缠下剧烈颤抖。
“但现在杀他,除了让你快意恩仇,救不了任何人,反而会害死更多无辜者。留他一命!这是最优解!”
两人争夺着青竹枪,身形交错,谢尹从面向殿门被硬生生甩到背对殿门的方向。
狂风骤起,身后的殿门被秋风吹得嘎吱作响,未关严的门被吹得如同鱼鳃般翕张。
谢尹有所察觉,却无暇顾及。
他顺着姜怀川争夺青竹枪的力道,将枪身猛地向前一贯。
青竹枪枪尖下压,落在地上,绷出一道惊心动魄的弧度。
在泥沙飞溅间,这才短暂脱离了姜怀川的掌心。
“道不同,不相为谋!”
谢尹不欲多言,就要转身向堂内冲去。
“谢尹!”姜怀川厉声喝断,明明只是一道分魂,气势却不减分毫,眼神亮得灼人,“你要的,究竟是一片清清白白的坟茔,还是一个人人都能活下去的新世界?!”
就在谢尹愣神的刹那。
脑后风声骤起。
他甚至来不及转身,只觉得一阵剧痛袭来。
天地瞬间颠倒旋转,视野里模模糊糊,只剩下两张姜怀川的脸。
身后大堂的门不知何时开了,姜怀川的本尊持着手炉,不知什么时候到了他身后。
那柄姜怀川贯用的金剑依旧老老实实呆在她的的腰间。
姜怀川来得无声无息,同上次一出手就引发万剑齐鸣的风格天差地别。
以至于谢尹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短促的闷哼。
身体一软,便向前倒去。
青竹长枪脱手,落在湿漉漉的石板上,发出一声轻响……
桓伯舒披着大氅独坐堂内。
掌中的热茶在空旷得寒冷大堂里腾起白雾,这才勉强驱散几分昏沉。
他不过一介凡人,看不见灵体分魂。
在他眼中,那殿外刺客似乎被什么看不见的东西缠住了似的,和空气搏杀了半晌。
而这场好戏最终被姜怀川打断。
只见她无声走近,手起炉落,那刺客便应声倒地。
此刻,那人已被姜怀川扛在肩上,放置于大堂中央。
谢尹浑身已然湿透,霜色湿衣紧贴身躯,勾勒出青涩而锐利的轮廓。
桓伯舒抬眼望去,只觉得那张脸有些莫名的熟悉……
他低头抿了一口热茶,想要将因高烧而滞涩的脑子再度运转起来,努力回想。
他还尚未想起,就听到了耳边传来的清越声音……
“桓家主,这份添头,可还够分量?”姜怀川指尖轻点地上昏迷的刺客,口中说道,“若非我出手,家主的项上人头,恐怕……”
桓伯舒不可置否,轻轻颔首:“若将此人全权交由我处置,剿匪所得,我可再让利三成。”
微不足道的退让让姜怀川不满起来。
“三成?”她眯起眼,音调微扬,“桓家主这般还价,倒显得这人不值钱了……”
她忽地俯身,在谢尹身旁蹲下。
拍拍他的侧颊,作势就要将对方唤醒。
就在她抬手之际,桓伯舒混沌的脑海骤然清明。
他终于想起了眼前这人像谁!
【谢汤,谢子渊!】
姜怀川将他神色变幻尽收眼底,心中暗自庆幸自己又赌对了。
先前同谢汤交谈,谢汤隐隐有所提及桓伯舒此前种种。
现在一试,两人当真是旧识!
姜怀川心下将这份情报了然,这才抛出了第一重筹码……
“伯舒既觉面善,应当猜到了。此人确是谢家族人。若以他为质,向谢汤换些什么……想必价值连城。”
她脸上带着笑,却目光如针,直勾勾刺向案后端坐的桓伯舒。
“我将人留在北海,你我也都各自退让一步。你取三成盐税,一成剿匪利,如何?”
桓伯舒虽染了风寒,脑子昏昏沉沉,但谈判起来却毫不糊涂。
“谁不知道你已经和谢家搭上了桥……”桓伯舒冷笑一声,毫不上当。
【谢家既与姜怀川合作,怎会仅取两成盐税?】手中的热茶在掌心隐隐发烫,使得他心下愈发清明,【姜怀川必定还许诺了什么东西出去……】
眼下又见一个谢家子弟,谢尹在此间的作用虽不明朗,但他隐约已然可以猜到一二……
桓伯舒缓缓自席间起身,向姜怀川缓步走来。
沉重的大氅压着病躯,显得他愈发憔悴,口上却丝毫不饶人。
“将他留在城里,谢汤当真会换人?一口一个谢尹,唤得亲切……谁知这不是你与谢家联手做的局?想要在我这里空手套白狼……”
姜怀川本想将谢尹这个烫手山芋塞在桓伯舒眼皮子底下。
一则可拘着谢尹,让他不能乱跑,免得泄露情报,横生枝节。
二则能抓住“谢尹实为谢汤所遣”这一桓伯舒不知的关节,狠赚一笔差价。
眼下计划被桓伯舒戳破,姜怀川暗叫可惜,却并无半分心虚。
她周身萦绕着方才自院落中带回的水汽,从容立起,和步步逼近的桓伯舒正面迎上。
大堂里的氛围转瞬间剑拔弩张。
“桓家主。你须得想清楚,眼下命悬一线的是谁……”
“你会让他杀我?”
“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姜怀川向前一步,周身未散的雨气携着寒意扑面而来。
桓伯舒瞳孔骤缩,昨夜那挥之不去的场景又猛然浮现眼前。
他今日已竭力装作无事发生,将那事掩埋在故作平静之下。
现在却猛然被姜怀川点破。
他脸上霎时涌起一股压抑不住的潮红,分不清是风寒所致的高热,还是内心深处翻涌的羞愤在灼烧……
“我要那人!”他几乎是从齿缝中挤出声音,声音带着几分颤抖,“昨夜那名楚家刺客……把她交给我。”
“成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