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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游侠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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州牧府外夜色深沉,那青竹长枪破风而来,直指姜怀川眉心。
姜怀川身形一偏,枪锋擦着右臂掠过。
半褪的象牙色外袍追不上她的动作,行动间衣袂翻飞,袍角被长枪挂破。
屋檐之上,一道人影负风而立,霜色的衣袍被夜风吹着翻飞。
只见他一身劲装,袖口束在皮质的护臂里。
一头青丝被草草扎起,身后背着幕篱,正是谢尹。
他抬手一招,方才被投掷而出的青竹长枪上灵光微闪,呼啸着倒飞回他的掌心。
不待谢尹再次出手,姜怀川一甩手中枝条。
幽火随着灵力的倾泻,自指尖燃起,顺着枝条节节攀附。
转瞬间,柔软的枝条被灵气充盈,绷直起来,如同一把木剑。
谢尹自屋檐翻身而下,踏空扑来。
腰间松松胯扎着的蹀躞带随着动作在秋夜月下飞扬。
趁他滞空一瞬,姜怀川毫不犹豫,持剑相迎。
炙热的剑气直扑谢尹面门。
锵!
长枪与木剑在半空中碰撞,短兵相接,火星四溅。
凌空一刺被姜怀川格挡。
眼见偷袭无望,谢尹借力后跃,身体在空中翻转。
足尖方才触地。
未及喘息,忽闻身后惊呼连连。
“啊!我的剑!”
一名匪兵悬在腰间的铁剑忽然脱鞘而出,接着是第二把,第三把……
那些如同鬼魅般的剑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了谢尹身后。
剑锋上的寒芒咄咄逼人。
谢尹赶忙将青竹枪拄地,旋身闪躲。
忽然偷袭而来的铁剑险险擦颊而过,留下一线血痕。
姜怀川怎会放过如此机会。
她提着木剑飞身上前,剑路诡谲,剑身直指谢尹后心。
谢尹顿觉汗毛倒竖。
电光火石间,他身体来不及动作,只能抖腕回枪。
青竹长枪绕过肩头,铛一声硬生生地扛下了这一击。
几个呼吸间,两人对招数次,最终各自飘退数丈。
尘土在两人之间缓缓沉降,惨白的月色将此间映照得朦朦胧胧。
“贼子,还不伏诛!”
谢尹一声断喝,青竹枪在手中翻舞,于月下泼洒出一片碧影。
他听闻青州匪乱严重,便千里迢迢一路孤身从兖州赶来,已在青州剿匪多日。
就在前日,大批流民纠结北海城下,嚎哭百里,饿殍遍野。
城内狗官却毫无动静!
游侠儿素来有习惯,将泥丸做成三色,用以抽签。
红丸杀武官,黑丸杀文官,白丸则负责给同伴收尸殓骨。
他今日抽中红丸,原本计划剿灭北海城外一处匪窝。
却忽闻传言今夜会有匪军破城,夜来又见了西城墙那道冲天白光。
他觉着机不可失,于是跟着匪兵,赶来刺杀……
方才几招交手下来,姜怀川已然将面前此人底子摸清。
谢尹走得是正统的蜀山修行路数,根基扎实。
他体内灵气不若后天忽然被龙脉赋予之人那般虚浮,一看便是从小修炼才形成的根骨。
只是二十出头,修为就已经到了元婴中期。
【若不是他灵气受限,无法外放,方才一枪恐怕就要见红!】
“来者何人?”姜怀川暗自戒备,厉声喝问。
“间里少年,群辈杀吏,受赚报仇!”谢尹冷哼一声,眉间皆是轻蔑与不屑,“行不更名坐不改姓,谢尹谢玄晖是也!”
“我白日忙于在城外施粥,未曾拜见玄晖君”姜怀川执剑抱拳,语气带着几分试探,“是我失礼。”
血珠正顺着谢尹脸颊滑落,谢尹却像全然不觉。
只见他将眉一横,横枪厉喝。
“贼子少在此饶舌!纵你夸上千句万句,我也不会手软!”
却是半分都未懂姜怀川的言下之意。
姜怀川不由默然。
正当这剑拔弩张之际,一声嗤笑打破了沉寂……
谢汤自姜怀川身后缓缓步出。
玄纱绣金的便面扇在她指尖偏转,将她全部面容展露。
“阿尹,怀川君不是在夸你……”
她悠然立于二人之间,对场上杀气视若无睹。
谢尹本来杀意未消,却在看清来人时,整个人骤然一震。
“子渊?!你怎么会在这里!你与她同谋?”
话音未落,已被秦千涯一声怒喝打断。
“闭嘴!”她怒视谢尹,一手按着腰间的玄铁重剑,额间的殷红抹额被月色照得发亮。
“我们白日开仓施粥,救济灾民时,你在何处?”
“口口声声为民请命……”秦千涯上前几步,行进间银甲轻响,“呵,我看分明是沽名钓誉,好赖不分!”
“巧言令色!”谢尹哪肯落后,当即反唇相讥,“若真为百姓,何须半夜攻城?不过是为劫掠巧立名目,虚伪之至!”
眼见秦千涯怒极,玄铁重剑即将出鞘。
姜怀川却轻轻摇头。
她转向谢尹,面上不喜不悲。
“我秋毫无犯,日月可鉴!玄晖君若是不信,自可查验。”
“若发现我有半分欺世盗名之行”姜怀川目光清亮,毫不退缩,“玄晖君自可来取我项上人头,我绝不反抗!”
她眼角余光扫过身侧谢汤,心中暗自揣度。
谢尹与谢汤一看就是旧识,又是同一姓氏,关系或许更为紧密。
【谢子渊先前说要引荐的,莫非就是此人?】
姜怀川今夜行动机密,知者不过寥寥。
自己和师妹绝无可能将此事泄露。
师兄那边还未来得及知会。
士卒们更是临时调动,一个两个被闷在鼓里,对此毫不知情。
桓伯舒此次放自己入城,是有长期图谋。
搞这出瓮中捉鳖的戏码对他有害无利,也不可能是他。
谢尹的现身若并非巧合,那最合理的解释便是谢汤放出了消息,将谢尹引来此处。
而此次刺杀,恐怕也是她精心设计的一场见面了。
可她消息如何来?
北海城内,乃至匪军之中,必然藏了不少她的眼线。
姜怀川心念电转,先前她说的用消息交易一事,或许当真可以一试。
若能从她这里打听到些不为旁人所知的消息,例如赵褚下落,楚家情报,亦或更进一步……龙脉碎片。
那这笔交易,确实再划算不过。
姜怀川心念既定,率先收敛杀机。
灌入枝条的灵力如潮水退去,手中木剑瞬间绵软下来,垂落身侧。
“还未结束,你收什么剑!当真以为你说几句话我就不会杀你?”
谢尹一看姜怀川自顾自收了剑,深觉受辱。
姜怀川却丝毫不慌,直视着他眼中的怒火。
“你敢夜闯北海,当街刺杀,如此胆识,我不信你真只是一介沽名钓誉之辈,会为了扬名滥杀无辜!”
谢尹眼神微动,冷哼间杀气逐渐减弱。
谢汤在一旁看着这场闹剧,便面扇敲打手心,含笑不语。
若与谢汤交易,这人必定要被安插在自己手下。
“我开义仓是为济民,玄晖君行刺也是为民,你我殊途同归,志同道合”姜怀川略一思索,开口打了圆场,“不妨进府一叙……”
夜风骤狂,吹得人睁不开眼睛。
“哼!暂且留你一命。”谢尹借势收枪,借风而遁。
秦千涯先前被姜怀川递了眼神,早有戒备。
见他有所动作,玄铁重剑轰然劈落,却只斩碎一地月影。
“若当真误会,尹自会登门请罪。若是欺世盗名……”
谢尹在千军注视下瞬息杳然无踪,只留下一句缥缈的“我必斩你!”
夜深,千余兵马已入驻府中,将府内那些空旷多年的房舍充作临时营垒。
姜怀川三人此刻正坐在一间狭小的舍内。
角落里堆满了陈年旧物,空气中漂浮着混着潮木味的泥土气息,所幸房内还算干净。
青州州牧年入古稀,权力已被地方大族架空数载。
朝廷近几年来忙于夺位内乱,无暇顾就这些被委任外派的虚职官员。
他本想告老还乡,递了几次折子却都渺无音训,身边子侄反倒是意外连连。
于是只得作罢,对外宣称无为而治。
他多年不理政务,平日州牧府颇为清净。
州牧府门面虽依旧光鲜,可一旦步入那些无人踏足的偏厢暗室,便能看见青苔灰尘弥漫。
炉火驱散了雨夜的湿寒,将小小的的房舍烘得暖意融融。
房内三人皆已褪去被雨水打了微湿的外袍,只着素色中衣,坐在席上。
秦千涯斜倚在墙上,抱着剑半醒半睡,在昏黄的灯光下打着盹。
姜怀川同谢汤两人不知从哪寻来了一张案几,此时正隔案岸对坐。
一盏昏黄的油灯搁在案几之上,灯芯偶尔噼啪作响,却恰好将二人笼罩其中。
姜怀川宴席间曾将头发整齐束起,佩了金冠。
她在蜀山野惯了,方才酣战起来也不注意动作幅度,现下早已半垂。
于是,索性一把拽掉头上碍手碍脚的金冠,随手将其抛在一旁。
金冠坠落在青石地面,滚入阴影,发出叮当脆响。
姜怀川终于摆脱了那繁文缛节的束缚,任凭满头青丝垂落。
姜怀川望向谢汤,开门见山:“今年青州遭灾,赋税不利。不知子渊可有办法?”
谢汤原本专心把玩着自己的黑纱拓金便面扇,听闻姜怀川单刀直入的话语,这才抬眼望来。
她指节轻叩案几,说:“天子新丧,新帝登基,照理该大赦天下,体恤民力。”
“但朝中财政吃紧”谢汤摇摇头,面上滴水不漏,“这个可不是个容易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