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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交易 ...

  •   灯火幽微,屋内潮气沉沉。

      姜怀川与谢汤二人隔案对坐。

      姜怀川已然将发冠摘了,满头青丝懒散地披在肩上。

      谢汤虽已褪去外袍,却仍束发,在案几旁,正襟危坐。

      “青州剿匪艰难,若无钱粮支持,恐怕要引发大乱”,姜怀川挑亮灯火,低声开口。

      灯光摇曳一下 映得她眉眼间一片柔和。

      楚家刚刚拥立新帝,要的无非是一个冠冕堂皇的名分。

      若能以口头的表态换来实打实的钱粮,于姜怀川而言,半点不亏。

      谢汤端坐在案几旁边,手中便面扇轻轻摇曳,带动案上的灯火微微晃动,光影也忽明忽暗。

      她心照不宣地眯起眼,似笑非笑:“听上去,是我谢家白白出力。那怀川君的手笔,又落在了何处?”

      【能开条件,便是松口的征兆。】

      姜怀川心中明了,自己能得青州,别的修士没道理来不得。

      眼下或许还能凭武力压制一时,可等到日后修士陆续下场,刀剑便不再是唯一的筹码。

      如今姜怀川初来乍到,根基未稳。
      虽收了一处匪寨,却尚未彻底服。

      若要继续养兵扩势,所需的钱财用度可不是个小数目。

      姜怀川身子往后靠去,几乎斜倚着墙,盘膝沉思片刻,方才缓缓开口:“青州久旱无雨,盐井枯竭。你若能让今年税额少报些……”

      “这样……”姜怀川手指在桌面轻轻一划画了道直线,又抬眼望向谢汤,“如何?”

      窗外的月影被乌云笼罩,天色暗沉,能听到的只是淅淅沥沥的雨声和隐隐约约的鼾声。

      谢汤身穿素色中衣,和姜怀川隔案而坐,听闻此言沉思半晌。

      房舍逼仄,未燃熏香。

      空气里混杂着炭火的闷气与木头受潮的霉味,压得人胸口发闷。

      谢汤本住不惯这小屋子。
      但想着先下手为强,还是和姜怀川挤了一间,没回自己下榻的驿舍。

      “你急需钱粮,我能看的出来”她摇着手里的便面扇,试图驱散室内混浊的空气,“可楚家刚拥立新帝,新官上任三把火,怎会轻易罢休……”

      她抬手,五指张开。
      “这个数。”

      “子渊好大的口气!”姜怀川轻轻一哂,“这是要将青州掏空?”

      谢汤却只是摇扇,心中自然知道,姜怀川这是要她先亮明底牌。

      “怀川君不好奇,那东西吗?”她抬起便面扇指向姜怀川眉间。

      玄纱金丝便面扇悬在眉间,姜怀川却不急着回答,只是静静看着面前人。

      空气在沉默中凝滞。

      先前,姜怀川就有所猜测。

      谢汤自称来自兖州东郡世家,家族在朝中颇有势力。

      然而谢尹身上空有修为,却没有灵力波动。

      显然谢家并未同楚家或其他拥有龙脉碎片的势力结盟。

      果然,谢汤确实对龙脉碎片一事有所知晓……

      【倘若用此事作为交换,那稍稍让利,也算划得来……】

      雨声拍打着墙檐,厚重的湿意压得人胸口发闷。

      姜怀川暗自估摸着合理的价格区间,等待谢汤松口。

      漫长的沉默里,谢汤终究败下阵来。

      她用扇柄在桌面重重划了三下。

      “怀川君!这是谢家的底线。”

      谢汤抬起头,静静等待着姜怀川的回复。

      在她期待的眼神中,姜怀川却摇了头。

      她将身子坐正,双目直视着谢汤。
      “若只是我一人,自可应下。可青州并非我的一言堂,桓伯舒那边,未必点头。”

      谢汤心下暗骂,【顺竿往上爬!】
      姜怀川这是还不满足,竟然要她帮着引荐人才!

      扇影轻晃,谢汤带着一丝得意,干脆将话题挑明:“桓伯舒把控后方,若在前线他切断粮草,怀川君还没有后勤文官啊……”

      “子渊可有人引荐?”姜怀川并未在意谢汤微带嘲弄的语气,“如果能帮我招揽来能稳住后勤的人,我答应你这个数……”

      她伸手捉住谢汤的手,在手心轻轻画了两道。

      谢汤略一思索,扇尖轻点案面,低声道:“家兄侠肝义胆,怀川君若以造福百姓之名开口,他不会拒绝。”

      “谢玄晖武艺高超,但心性单纯,我要稳住后勤,要的不是单打独斗之辈!”

      谢汤心中微微一紧,知道这事没法简单糊弄过去,微微犹豫了一瞬。

      姜怀川需要文官,要的是像齐逢光一样,可以让匪寨运行的井井有条的人。

      但现在青州北海可不止区区匪寨一隅。

      若想安心剿匪,后勤必须要许多人来维持稳定。

      屋内的炭火噼里啪啦作响,谢汤微微蹙眉。

      只见她沉默片刻,随即正色道:“怀川君没有根基,身世特殊,怕是难寻……”

      姜怀川眉头轻挑,敏锐捕捉到她话语中的微妙破绽。
      【身世特殊是指什么?】

      云漱没和她说过自己的身份,平日在山上没人会刻意提及。

      见到姜怀川的表情的微妙变化,谢汤嗤笑一声,扇尖轻敲桌面,毫不退让。

      “这是额外的价钱,若要询问此事,还需再加!”

      未等谢汤在此出价,姜怀川早已一把捉住了她的手。

      “不必了……”

      这边两人言笑晏晏,北海城另一头却有人辗转反侧。

      桓伯舒躺在床上,今夜的事仍在脑海里盘旋,久久难以入眠。

      【明日还要会谈,得快些入睡……】

      他心里这么想着,却无法阻止昨夜那一幕幕在眼前反复重演。

      约莫一个半时辰前……

      冰冷的湖水灌满桓伯舒的喉咙,他被呛得眼前发黑。

      他用尽全身力气挣扎,却依旧被死死地按向湖底。

      直到意识模糊的刹那,桓伯舒才猛然被人拽出水面。

      他伏在岸边咳得撕心裂肺,冰冷的湖水顺着衣衫滴落,秋夜的寒风穿透皮肉,刮在骨头里。

      直到姜怀川将那件鸦青大氅覆上桓伯舒肩头,厚重的温暖隔开了寒气,他紧绷的弦这才崩断。

      他死死咬住下唇,用手背堵住嘴,却依旧压不住胸腔深处涌出的悲鸣。

      泪水和湖水混淌一处,顺着下颌滚落。

      湿发散乱,贴在面庞上,他拼命低头,整个人蜷缩在大氅里。

      姜怀川看着眼前狼狈至极的人影。

      桓伯舒素白的麻衣吸饱了水,湿发黏在苍白的脸颊旁,好不狼狈。

      她叹了口气,终究还是上前一步,“此地不宜久留。”

      说着,便伸手想去扶。

      “别碰我……”

      桓伯舒一把将姜怀川伸出的手挥开,自己却因力道过猛向后倾倒。

      腰背重重撞上亭柱,痛得他冷汗涔涔。

      他强自按下心中的焦躁和委屈,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昏暗的月色映得桓伯舒面色模糊。

      姜怀川看不清面前此人的表情,只听得到他幽幽的声音:“怀川君先走吧……”

      话音未落,桓伯舒却骤然腾空。

      姜怀川不再给他挣扎的机会。

      她俯身,一手果断穿过他冰冷的膝弯,另一只手牢牢箍住他湿透的后背,猛地将人打横抱离地面。

      “放开!你这蛮子!土匪!”桓伯舒惊怒交加,拼命挣扎起来。

      仰起的脸上泪水纵横,眼角鼻尖一片绯红,下唇留着深深齿印,发髻散乱,平日精心维护的风度此刻荡然无存……

      姜怀川没有理会桓伯舒的挣扎,她任由捶打,三步并作两步抱着他快步走出湖心亭,踏上了连接着书房的红漆回廊。

      夜风穿过廊下,院中桂花树被吹得窸窸窣窣作响。

      就在此时,回廊尽头转角处,传来一脚步声。

      那道灯光随着来人的脚步在回廊内摇曳,越来越近……

      就在脚步声传来的瞬间,所有的挣扎和咒骂戛然而止。

      那光影尚未触及肌肤血肉,却已让桓伯舒整个人僵直,指尖发凉,身体如同濒死般的绷紧。

      巡逻的的匪兵迎面走来,为首的兵士认出姜怀川,停下行礼:“将军。”

      灯笼的光扫过姜怀川的衣摆,随即落在她怀中那蜷缩的、穿着湿透素衣的人。

      兵士的目光在桓伯舒身上极快掠过。

      思及今夜宴席上那些关于进献“清客”的流言……
      兵士眼中闪过一丝了然。

      桓伯舒只觉得灵魂仿佛已被抽离。

      他死死咬住牙关,舌尖弥漫浓重铁锈味。

      极致恐惧让他四肢冰冷僵硬,心跳似乎也已经停止。

      那光影像毒蛇信子般舔舐着后背。

      姜怀川自然感受到了怀中人那濒死般的颤抖。

      就在灯光即将勾勒出桓伯舒侧脸轮廓的千钧一发之际,姜怀川默默侧身,将桓伯舒的身子彻底笼罩在阴影里。

      “将军……” 兵士一怔,慌忙将灯笼光晕压向地面。

      “属下失礼!” 他冷汗涔涔,立刻贴着墙根,头也不回地屏息逃离。

      待脚步声彻底消失,桓伯舒强撑的意志如同崩断的弓弦,轰然碎裂。

      “呃……”
      一声极微弱的气音从他喉咙深处挤出。

      紧接着,他整个人如同离水的鱼,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

      泪水如同断线的珍珠,汹涌决堤,滚烫的液体浸湿姜怀川的前襟。

      劫后余生的虚脱和刻骨恐惧交织,彻底将桓伯舒淹没。

      姜怀川清晰感受到怀中身体从冰封到崩溃的全过程,那无声颤抖令人心惊。

      她不由加快了脚步,一脚踹开书房虚掩的门。

      室内烛火温暖,书香弥漫。

      她将人放在软榻上。

      桓伯舒立刻向里翻滚,扯过厚实绒毯,将自己从头到脚严实裹成的茧。

      绒毯下,冰冷湿衣紧贴皮肤,泪水不断滑落。

      他急促喘息,每次呼吸都在狭小空间里蒸腾起白气。冰冷与滚烫激烈交织。

      姜怀川沉默片刻,不由地有几分心虚。

      终是倒了一杯热茶,轻轻放在小几上。
      “水在边上……”

      “出去!”

      她后退两步,默然一瞬,最终叹了口气:“我走了。明日午时,还请桓家主来州牧府商议正事。”

      夜雨打在院内的桂花树上,噼啪作响,仿佛无数细碎低语,将他重新拉回现实。

      桓伯舒怔怔地盯着小几上的那杯水,水面映出烛火微颤的光影。

      瓷杯碎裂,碎片四溅。

      念头缠绕不散,终在心口低声回响:【明日该如何去见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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