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我最美的风景》罗小昕

36、狗血剧

　　时光像图书馆自习室窗棂上移动的光斑，无声无息，却在不经意间，已从东墙游弋至西墙。
　　教室后排那张刻着“XXX 到此一游”的课桌，墨迹早已被新一茬的涂鸦覆盖，如同那些热烈又琐碎的青春宣言，终被更新的故事掩埋。
　　篮球场上，当年为了一颗球争得面红耳赤的少年们，身影依旧矫健，但场边加油呐喊的阵容却悄然更迭。
　　那家承载了无数次八卦的校外奶茶店，招牌换了一茬，味道也似是而非，只有墙上角落里，那张被重重叠叠遮盖的留言，固执地证明着一些存在过的痕迹。
　　大四上学期的教室空荡了许多，走廊里少了抱着教材匆匆赶课的人流，大多数同学已经奔赴各个城市开始实习，只在偶尔周末回来取些必需品。陈恬和梅川同时申请到学校附近镇上的学校实习，这样每月至少能省下一千五的租房费用。
　　室友们的相聚变得格外少了，每天工作结束只剩下自己一人回到空荡荡的宿舍，她突然意识到，距离毕业的分别已经近在咫尺，曾经满是黄土被无尽吐槽的在建校园，如今连道路两旁的灯光都变得亲和可爱。
　　C镇中学的银杏叶开始泛黄时，陈恬已经能叫出初一（3）班四十六个学生的名字。为了完成好秋游，她熬夜查资料设计路线；为了防止学生走散，她手绘了地图发给每个人；甚至自费买了小饼干，分给那些零花钱不够的孩子。那些因父母外出务工的留守孩子，最喜欢跟陈恬老师打成一片。
　　学校运动会的时候，陈恬负责计分，学生们都积极地帮陈恬回收、发放号码布，分担了很多工作，结束后每人得到一个冰淇淋作为回馈。班级为学校除草的时候，调皮的男生手里握着一根树枝，走到陈恬身后，说：“陈老师，你看！”陈恬转过身去，一眼看到树枝上有一根又粗又红的蚯蚓，顿时吓得花容失色，把一旁的梅川给逗乐了，笑着说道：“哈哈哈，小甜橙，蚯蚓有什么可怕的。”
　　班会上，陈恬教大家唱《那些花儿》，她眼前总是闪过大学室友的身影，想到半年后大家就要各奔东西，浓浓的不舍在心头蔓延开来。
　　这天，结束学校的工作，梅川找到陈恬对她说：“小甜橙，跟我一起去吃饭吧！”
　　“吃饭？我不天天跟你一起吃吗？”陈恬笑问。
　　“不是，我是说跟我去我们宿舍，我们今天在宿舍吃火锅！”梅川答道。
　　“啊？你们竟然敢在宿舍使用违规电器？不怕宿管阿姨抓你们吗？”陈恬笑眯眯地“恐吓”道。
　　“害！很多宿舍都有，她们也就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走吧，跟我去吧！”
　　“我去男生宿舍不太好吧？”
　　“没事的，我那两个室友他们都带女朋友，还有几个别的宿舍的人，都是我们专业的，人多，而且也有女的，没事儿！”梅川讲出了好些人的名字。
　　“哦，这些人我都知道，但我都不熟。”陈恬又说。
　　“你跟我熟啊！走嘛走嘛，人家都叫了朋友，我就叫你一个朋友，你不去我多没面子。”梅川拉着陈恬就要走。
　　“好好好，我回去把书放下就去。”
　　到了梅川的宿舍，陈恬看到宿舍中间用两张长桌拼成了一张大方桌，桌上摆满了菜品和一次性碗筷，电磁炉上的火锅已经在咕噜咕噜地沸腾，边上坐着几个女孩子，几个男生还在洗菜，小小的宿舍里约挤着有十来个人，见陈恬进来都热情地招呼。大家都在聊着最近实习的见闻，未来有什么计划，工作有没有着落。
　　围上桌，一个男生拿出几瓶白酒，往桌上一放，说：“今天就干这个吧！”
　　“上来就整这么生猛？”
　　“这阵势有些吓人。”
　　“不敢不敢，谁敢跟你干？不是自寻死路？”男生们纷纷打趣道。
　　不由分说，男生们面前的纸杯都被倒满了白酒，他们学着大人的腔调，你碰一下杯我碰一下杯，说着未来必定升官发财的吹捧话，本来满是书生气的宿舍一下子变得充满了江湖气，虽然陈恬不喜欢，但这也许也是一种成长的必经之路吧，陈恬心想。
　　陈恬只顾吃自己的，别人敬她一下她就机械地端着饮料笑笑，男朋友们不停地给女朋友们夹菜，奇怪的是梅川也不停地给自己夹菜，她告诉梅川：“我自己来就行。”梅川还是不停地给自己夹菜，可能是怕自己不自在吧，陈恬想。
　　几杯白酒下肚，气氛就有些不受控了。男生们脸红脖子粗，嗓门也大了起来。也许看着梅川和陈恬有些暧昧不清，话题不知怎么就拐到了梅川和陈恬身上。
　　“陈恬同学，你有男朋友吗？”一个男生问道。
　　“怎么你有想法啊？”陈恬还没开口，梅川抢问道。
　　“哎哟，我不会抢你的，别紧张。”那个男生连忙说，一脸坏笑。
　　“乱说什么！”梅川瞪了一眼。
　　“漂亮的女孩子不是一般都有男朋友的？”一个女生说。
　　“没，没，我没有男朋友。”陈恬摆摆手道。
　　“没有？没有那你考虑下梅老师不？”那个男生又说。
　　陈恬不搭话，没想到男生也这么八卦，她看了一眼梅川，他的脸色已经因为酒气而泛红，双眼迷迷蒙蒙地向陈恬这边看来，眼神已经失焦。
　　“我们是朋友。很铁的关系。”陈恬淡定地说。
　　“那你就不知道了，梅川其实一直喜欢你的，只是一直不敢说。”那个男生没打算放过她们。
　　“那就不要说了。”陈恬的脸色骤变。
　　“那怎么行，我们一个宿舍的我知道，他憋在心里有多难受！”
　　“就是，我们都知道。”别的男生也开始附和。
　　“梅川大胆一点，喜欢陈恬就直说啊！大伙儿给你助威！”挑事的那个男生竟然开始挑唆。
　　“就是！实习也天天同进同出，近水楼台先得月啊梅老师！”
　　“表白！表白！表白！” 大伙开始起哄，宿舍狭小的空间里充满了酒精和荷尔蒙混合的躁动气息。
　　陈恬脸上的笑容早就僵住了。她本以为只是蹭顿饭，没想到会变成这样。梅川一开始就被灌了不少酒，此刻在众人的怂恿下，竟又转头看向她，脸颊通红，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
　　情况不妙！陈恬心头警铃拉响！很担心梅川在众人的起哄中说出什么令人尴尬的话、做出什么下不了台的事来，她不知道如何阻止事态的发展，起身往外走：“我吃好了，我先回去了。”
　　“别走！”梅川拉住她，“我有话要说。”
　　“梅川，你清醒一点，你喝多了！”陈恬看着梅川的眼睛，用力说道，可是他的眼神还是一片迷蒙。
　　“我没喝多，我要说！”梅川坚持道。
　　“你让他说啊！”挑事的男生还在推动剧情的发展。
　　陈恬脸色已经铁青，她见阻止无望，挣脱梅川的手转身往外走。“诶！别走啊陈恬！” 前方的男生反应极快，立刻站起来，高大的身体像一堵墙似的挡住了窄小的宿舍通道，“梅川话还没说呢！”
　　“对啊对啊！听完再走！” 旁边另一个男生也笑嘻嘻地站起来，堵住了另一边的空隙。
　　陈恬的心瞬间沉到谷底。她被困在宿舍中央，身前是门神般挡路的两个男生，身后是失态的梅川和一群看热闹不嫌事大、继续起哄的人们。
　　陈恬不管了，多说无益，深吸一口气直接往外冲。“不能走！”前面的男生伸手阻拦道。更没想到的是，梅川直接从身后抱住她说“别走”，任她怎么挣扎都无法挣脱。
　　“放开我！让开！我要出去！”陈恬愤怒了，脸色因为怒火涨得通红，身体不停地向外挣扎，此刻的她孤立无援。
　　“你快说啊！你喜欢谁？”挑事的男生催促道。
　　“陈恬！”
　　“大声一点！你喜欢谁！”
　　“陈恬！我喜欢陈恬！”
　　宿舍里烟雾缭绕，火锅的辛辣气味混合着浓重的酒气，陈恬感到一阵窒息般的恶心和恐惧。可她前面被人挡住，后面被人拖住，双手也被束缚住，近在眼前的宿舍门在此刻却如此遥不可及。出去买饮料的人回来，一进宿舍看到这样混乱的场景都惊讶地不说话。
　　“放开我，让我出去！”陈恬的声音拔高了，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她试图推开挡在门口的人，但对方纹丝不动，反而笑嘻嘻地更往自己面前凑了凑。
　　绝望像冰冷的藤蔓疯长开来。这些平时还算熟悉的同学，在酒精的催化下变得面目模糊，充满压迫感。她环顾四周，每一张看热闹的脸都让她感到陌生和害怕。怎么办？找谁求救？刘蕴哲在外实习，不然今天肯定会在场，他若在场自己绝不会陷入如此窘迫的境地！其他宿舍的人？根本不熟！硬闯如此艰难，门口挡的都是人，只有刚才买饮料的人进来门才得以打开。既然闯不出去，那就只能让人从外面打开门，自己也许可能有机会出去！
　　慌乱中，一个名字电光火石般闪过脑海——叶瑞明！他好像住在同一幢宿舍楼！可是实习期不知道他今天是否在学校。不管了，也找不到其他合适的人选了，起哄声和惊呼声中，她奋力挣出双手，掏出手机疯狂地输入叶瑞明的名字。
　　电话几乎是瞬间被接通。
　　“喂？陈恬。”叶瑞明清冽沉稳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在嘈杂的背景音中如同救命稻草。
　　“叶瑞明！你也住在8栋宿舍楼吗？”陈恬的声音急得仿佛带着哭腔。
　　“是！”叶瑞明听到穿透了手机的喧闹。
　　“你今天在宿舍吗？”
　　“我在！”
　　“你快到8栋306来！快！” 她语速飞快，带着无法掩饰的惊慌和恐惧。
　　电话那头沉默了不到半秒，随即传来叶瑞明斩钉截铁、甚至带着一丝寒意的声音
　　“好！马上！”
　　没过多久，宿舍门便传来敲门声。
　　“谁啊？”里头的人问，外头的人并未达话。
　　里头的人终于将门打开一条缝，往外窥去，外头的人立即将门一把推开，高大的身影逆着走廊的光线出现。
　　“你又是谁？”里面的人问。
　　叶瑞明并未理会，他的目光瞬间扫过混乱的宿舍，精准地锁定了被围困在中间奋力挣扎的陈恬，她被梅川从背后死死抱住腰，他的眼神从自然柔和突然变得凌厉。
　　“你们在干什么？”一声怒吼发出。
　　“叶瑞明，快，把我拉出去！”陈恬十分迫切地想逃离这个令人窒息的空间。
　　叶瑞明推开挡在门口的人直奔陈恬，大步流星地跨过歪倒的椅子和散落的啤酒瓶，一把拨开锁在陈恬腰间的梅川的手，动作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梅川被他推得一个趔趄，跌坐在地上。
　　叶瑞明一把抓住陈恬的手腕，把她拉到身后。他的手掌宽大、温暖，带着火冒三丈的灼热温度，力道坚定而充满保护欲，正想上前去揍梅川一顿。陈恬连忙拉住，说：“走，快走！”她实在不想在此多停留半秒。
　　叶瑞明见陈恬那恳求的眼神，收回了即将出拳的手，用自己的身体隔开那些惊愕或不满的目光，锐利的眼神像警告般扫过宿舍里噤若寒蝉的众人，然后带着陈恬，头也不回地大步走出了这间狭窄混乱的宿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