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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第 16 章 ...

  •   天刚蒙蒙亮,安阳揉揉惺忪的睡眼从大通铺中醒来。他轻车熟路转到后院的井前,略作梳洗便开始了一天的活计。
      前些日子不知哪里的贵人送了济北王府几株新培植出来的牡丹,听说要用特制的土精心照料才行。
      安阳向前弓身,双臂托住装土的袋子,用力往肩后一甩方才缓缓直起上身,扛着花泥便往后院来。

      安阳随手用衣袖一抹,带去脸上淋漓的汗珠。还不等他稍作喘气,便远远瞧见管家往自己的方向来。
      他心下一沉,每次被管家找好像总没什么好事,还未等对方开口,安阳心下便打起了鼓。
      “安阳,你跟我来。”

      果然,管家一开口,安阳额角几乎能滴下冷汗来。管家领着他快速穿行于瑶台阆苑,沉默间他几乎快把自己的衣角揉烂。
      直至立于管事处五尺高的乌木柜台前,安阳仍有些恍惚。

      “给,这是你的卖身契,昨日府上中人已去官府备案销了你的奴籍,你自由了。”管家顺势递过木牍,巴掌大一方木牍,却承载了安阳人生的数十年。
      “这是裴大公子的意思,你且去收拾吧。”
      安阳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入府服侍数十年,却未设想过有一朝竟然能重获自由。他颤抖着手接过,突如其来的幸福几乎将他砸得快要晕厥过去。

      随手扯来的靛青色方布一包,便打包了十年来安阳零零碎碎的过往。阳光下济北王府漆面鎏金紫檀木的匾额几乎有些晃眼,安阳回头深深望去,就此告别。

      身体虽获得了自由,可他的心却突然添了几分迷茫。天下之大,他却无以为家,现下他该去哪呢?
      安阳立于城墙投下的一片阴翳之中,思来索去,终于有了决断。

      他循着儿时记忆里那条小路,穿过长长的青石板巷,看见枝繁叶茂的榕树那刻,安阳便知道自己没走错。他已数十年未曾回过这个被自己视为家的地方,苏嫣和于阿妈会接受自己吗?

      “笃——笃”怀着不安和忐忑,安阳终于扣响了面前的木门。大门打开的那一刻,安阳几乎止了一瞬呼吸。

      “安阳大哥?!!”面前的苏嫣瞪大了双眼,眉目间染上了喜色,“你回来了,快进来啊!”十年不见,安阳长高了不少,足足高出苏嫣一头。可他的容颜似乎并无更改,清逸的脸庞略微褪去了稚嫩,依旧和苏嫣记忆中的少年如出一辙。

      安阳几乎有些受宠若惊。不等他反应,苏嫣便拉着他的衣袖,匆匆引着他进门。
      “娘!你看谁来了!”苏嫣刚招呼安阳坐下,便唤来了后院的于春风。

      一碗添了了红枣的热茶搁置于安阳面前,于春风记着他打小的习惯,刚握住了安阳的手,便几乎落下泪来:“好孩子,这些年委屈你了。”
      千言万语,都不如这一杯热茶来的贴切。光是知道自己有人挂念,便叫安阳也几近哽咽:
      “于阿娘,我不委屈。自我入府十年,主子从未苛待过我。这些年我吃得饱穿得暖,比起旁人已经算好了许多,算不得委屈。”

      于春风心下一紧,愈发心疼这个懂事的孩子。虽他嘴上不说,可于春风却眼尖地看出这孩子瘦了。她长叹一声,还好苍天有眼,叫安阳归了家,还有机会让她弥补。

      “娘,今天是大喜的日子,你和安阳哥哭哭啼啼这是作什么!”苏嫣抹去眼角的眼泪,强颜欢笑出来打了圆场。于春风果然转悲为怒,抬手便佯装要打:“你这孩子!哪有你这么和为娘的说话的。”

      被苏嫣这一打岔,倒真叫于春风减了几分难受:“阳儿,你回来便好。可是你主家有什么喜事,这才开恩放了你出来?”
      安阳摇头,对于自己为何能重获自由一事,他自己本人也几乎懵然不知。
      一旁的苏嫣忍俊不禁,几乎笑出了声:“娘,安阳哥的事多亏长乐公主。当初公主许我一诺,没曾想公主办事这般利落。她刚随大军归来不过几日,安阳哥的事便妥了。”

      苏嫣一头倒在了母亲怀里,几乎撒娇一般用头乱蹭:“娘,当初你还不愿我随军同去,若真听了母亲的,哪有我们一家三口团聚之日?”

      话音未落,苏嫣方才后知后觉自己竟下意识把安阳算作了家里的一份子。她偷偷抬眼望去,这才发现安阳黝黑的皮肤竟透出一抹绯红。

      这日春光正好,几缕金光自精雕细琢的朱木窗棂斜斜洒入,在窗下铺着杏子黄软垫的卧榻上投下斑驳暖痕。俯身翻阅古书的黎昭华不自觉打了个呵欠,手中的竹简几乎摇摇欲坠。

      细碎的脚步声伴着珠帘轻响,灵雨打起红色软帘,步履轻盈却带着几分踌躇,终是低声开了口:“殿下,适才济北王府的人来报,殿下所求之事已办妥。”

      黎昭华揉揉惺忪的睡眼,上午她刚定下派去北疆的人选,原以为近日能哨喘口气,却偏偏忘了月底还有上元节还一约要赴。

      灵雨颔首示意,手捧药盒的宫人鱼贯而入:“殿下,今日上药的时辰到了。”俯首间,灵雨的指尖带着几许清凉的药油,轻轻擦上了黎昭华的伤处。

      那原是极狰狞的一道伤口,纵使如今已然收口结疤,深紫浅红的痕迹仍盘踞在莹白肌肤上,触目惊心。尽管灵雨已竭尽全力放轻动作,指腹落下时,黎昭华仍猝不及防地痛得倒吸一口凉气,小腿下意识地微微一缩。

      “殿下恕罪。”灵雨忙停手,上首的黎昭华却轻轻摇头,并未出言责怪。灵雨自小便伴她一同长大,她们间的情分不同旁人。
      “还是我来吧。”

      如玉顺势接过了灵雨手里的药膏,眼神刻意略过了裸露的皮肤,带着体温的膏药在他指腹化开,最后又轻轻落于伤口之上。

      “殿下可得当心些,”他低声开口,声音平稳,“得仔细将养,别来日落了疤便不好了。” 如玉话语寻常,手下动作却极其轻柔,仿佛对待一件稀世易碎的珍宝。
      上药已毕,或许是幼时习惯使然,他竟下意识地俯身,朝着那刚涂好药膏却犹带凉意的伤处轻轻吹了一口气。

      黎昭华猛地一怔,小腿肌肤似被微火燎过,泛起一阵奇异的战栗。如玉自己也瞬间僵住,后知后觉察觉自己何其逾矩。
      殿内一时落针可闻,气氛陡然变得微妙而粘稠,某种难以言喻的窘促与悸动在空气中无声蔓延,灼得如玉耳根迅速染上一片赤红。

      慌乱之间,黎昭华下意识开了口:“总待在殿里,闷得人透不过气。我们出去走走吧。”
      如玉下意识便去取案旁的竹制轮椅。却见他归来时,竟顺手从库里取出一只墨绿色青鸟纹样的纸鸢。
      见黎昭华面露诧异,如玉的语气略带期待,略微上挑的桃花眼笑成了一汪清泉:“殿下可想放纸鸢?”

      重拾少年意趣,也别有一番滋味。黎昭华自然是想的。

      年少的她贪玩,不过闲暇之余在长乐宫的后院放了几次纸鸢,宫里便迅速传开了风言风语,说她“玩物丧志”。黎昭华心下委屈,却也不知该向何人辩解,又该辩解些什么。

      年少的她忽然便懂了什么叫“人言可畏”,最终只能将那份小小的渴望牢牢压下,又做回了那个喜怒不形于色的沉稳公主。

      今日莺啼燕语,春山如笑,偌大的园林内郁郁青青,自成一片风景。见黎昭华有些踌躇,如玉却不做他想,举着纸鸢便奋力奔跑起来。

      他身姿挺拔,奔跑时衣袂翻飞。迎着清风暖阳,细密的汗珠打湿了如玉额前几缕碎发,他蓦然回头,一颦一笑之间难掩张扬与鲜活,同谨慎克制的宫闱中人截然不同。

      或许是还没被这世界打磨,眼下的如玉还拥有一颗炽热的赤子之心。黎昭华光仅仅是看向他,便几乎要被他溢出的少年意气而吞没。

      清风吹抚之下,园中绿茵随着清风层层叠涌,千翠百绿此起彼伏。如玉手中的纸鸢愈飞愈高,墨绿色的青鸟状纸鸢在风中盘旋,仿佛即刻便振翅欲飞。

      见快成了,如玉当机立断转身快步奔回,不由分说便把线滚往黎昭华手里一塞,俯身在黎昭华耳畔轻语:“殿下坐好。”
      不待黎昭华回应,她身下的轮椅便飞速转动起来。如玉推着载人的轮椅,却几乎如履平地。

      风声倏然过耳,一开始黎昭华几乎害怕得不敢睁眼,可带着如玉体温的滚轴和耳边呼啸的风声不断撩拨着她的好奇心。
      最终好奇战胜了恐惧,黎昭华手中的的线滚越拉越紧,心也越跳越快。她终于鼓起勇气,缓缓睁开双眼——

      墨绿色的青鸟纸鸢随着他们的步伐在青空中振翅而飞,它那么渺小,却又那么自由。
      小小的纸鸢随着风的流动上下翻飞,翩然若舞。放飞一只纸鸢来的成就感和兴奋感,并不比其他事少。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6章 第 1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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