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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老师,我申请退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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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得像一潭化不开的浓墨。窗外城市的零星灯火,穿透不了这沉沉的黑暗。
门板隔绝不了客厅里传来的争吵。父母又为了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互相用最刻薄的语言攻击对方。一声声,像钝刀子,反复切割着纪翎早已紧绷欲裂的神经。
她早就习惯了。用被子蒙住头,整个人蜷缩在房间最阴暗的角落里,只有这个狭小的、被墙壁包裹的空间,能给她一丝可怜的安全感。
白天的场景在脑海里翻腾:老师一开一合的嘴,她努力去听,却只听到一片模糊的嗡嗡声;同学们的笑脸,隔着一层晃动的水雾,遥远而不真实。她不知道自己最近到底怎么了?只觉得无边的恐惧和压力像潮水一样从四面八方涌来,扼住她的喉咙,压得她胸口生疼,喘不上气。
一个念头,就在这时像毒蛇一样,猝不及防地钻进脑海“退学。”这两个字一出现,她自己也猛地打了个寒颤,被这个决绝的想法吓到了。她能去找谁说说?父母?不行。朋友?她几乎没有能说这些话的朋友。
巨大的孤独感像冰水一样浇下来,让她四肢冰冷。单薄的被子根本无法抵御从地板缝隙里渗上来的寒意,以及从心底最深处弥漫开的冰冷。
眼眶又胀又痛,脸上是泪痕干涸后的紧绷感。已经连续一周了,失眠、心悸、无端的恐惧,夜夜循环,如同没有尽头的酷刑。她内心有个声音在尖叫:“为什么?我不想变成这样!我真的不想!”
第二天,纪翎照常去了学校。她努力挺直背脊,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和周围的同学没什么两样。只是上课时,眼神总是不自觉地飘远,思绪无法聚焦。老师的提问点到她的名字,她仓皇起立,大脑却一片空白。一整天,被提醒了好几次。
下课铃响,班主任又一次把她叫到了办公室。“纪翎啊,你的成绩一直很稳定,是老师的骄傲。但是……”班主任推了推眼镜,语气温和却带着审视,“老师看你最近状态不太对劲,上课老是走神。是不是晚上睡得太晚了?回去要好好休息,不能仗着年轻就透支身体,知道吗?”
纪翎的手指蜷缩在校服袖子里,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她垂下眼睑,避开老师的目光,声音细若蚊蚋:“我知道了,老师。”
“嗯,回去吧。下次注意。”
“谢谢老师。”
下午,她试图强迫自己集中精神,但收效甚微。
黑板上的公式和文字像一群蚂蚁,爬得她心烦意乱。好不容易熬到放学铃声响起,她几乎是逃离一般冲回家。书包随意扔在地上,整个人重重摔进床铺。那些念头,却比之前更加凶猛,如同决堤的洪水,咆哮着冲垮她脆弱的防线。
“退学”这个念头像一条冰冷的毒蛇,盘踞在她心头,反复吐着信子。
退学了,我算什么?只有初中文凭,在这个只看重学历的世界里,就是一个废物,一个笑话!爸妈会怎么想?亲戚邻居会怎么在背后指指点点?‘看,老纪家那个女儿,以前学习多好,结果高中都没念完,废了!’”
对世俗眼光的恐惧,对未来生存的担忧,像冰冷的藤蔓,一圈圈缠紧她的心脏,越收越紧,几乎要勒断她的呼吸。可是留下呢?留下意味着继续忍受这无休止的精神绞杀。课堂上的窒息感,人际间无法打破的无形壁垒,家里冰冷压抑的泥沼,身体持续不断的警报,还有对生命意义无休止却无答案的拷问……每一次踏进校门都像走向刑场,每一次翻开书本都伴随着生理性的厌恶和眩晕。
“我真的……撑不住了……再这样下去,我会疯掉的……会死掉的……”身体的疲惫警报和精神的全面崩溃,同时发出尖锐的、刺耳的嘶鸣。
终于。在又一个被头痛和心悸反复折磨、睁眼到天光的凌晨。当窗外透进第一丝灰蒙蒙的、却看不到任何希望的曙光时。纪翎坐起身,拧开台灯。昏黄的光线照亮书桌一角。她摊开一本空白的练习册,拿起笔。笔尖悬在纸页上方,颤抖了很久。最终,落下。
一笔一划,沉重而清晰,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也仿佛是一种绝望的解脱:
【老师,我申请退学。——纪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