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草未完成》霖旖

12、“欢迎加入”

　　清晨的寒气被牢牢挡在“魔方书咖”厚厚的玻璃门外。店内，暖黄的灯光下，空气里弥漫着新煮咖啡豆的醇香气和旧书页特有的油墨味。纪翎系着干净的米色围裙，正在一丝不苟地将一摞新书分类整理到书架上，她的动作精准、安静。唐晓暖则在一旁擦拭着巨大的落地窗，呵出的白气在玻璃上凝成一小片转瞬即逝的雾。

　　店长林薇三十多岁，气质温和干练，她检查了一下窗边的绿植，说道：“晓暖，靠窗这排绿植记得浇水。”

　　唐晓暖活力满满地应道：“好嘞林姐！保证让它们水灵灵的！”

　　林薇被她逗笑，宠溺地叮嘱道：“可别爱心泛滥，把水浇多了哦。”

　　“嘿嘿，放心！”唐晓暖笑嘻嘻地保证。

　　林薇目光转向纪翎：“小翎，今天新到了一批社科类书，书单在柜台，等会儿整理到书架上。”

　　纪翎点头，声音平静却清晰：“明白，林姐。”她走到柜台拿起书单，仔细浏览一遍，然后抱起一摞沉甸甸的新书，走向指定的区域。

　　林薇看着她沉稳的背影，欣慰地笑了笑，小声自语道：“这孩子，文文静静的，做事又认真靠谱，真好。”

　　几天后，纪翎已经完全熟悉了书咖的运营流程。她像一颗沉默的螺丝，精准地嵌在书咖的运转中：找书快而准，整理书架高效整洁，学习咖啡制作时眼神专注，虽偶尔会有手忙脚乱打打翻奶泡，却总能迅速恢复平静，默默清理干净。顾客询问时，她能用最简洁的语言指引位置，眼神虽依旧疏离，但微微颔首的回应，已比砾川时多了一丝难以察觉的活气。

　　一个身影风风火火地冲进员工休息区，差点撞上端着托盘的纪翎。

　　“哎哟喂！抱歉抱歉！”来人声音清亮极具穿透力，语速快的像蹦豆子，“没撞到你吧翎翎？”纪翎反应极快地侧身避开，手中的托盘稳稳当当，她摇了摇头，轻声反问：“你没事吧？”

　　邓萱萱拍拍胸口，大大咧咧地一屁股坐下，夸张地喘了口气：“我没事儿，林姐刚才让我去库房清点新到的文创，好家伙，那箱子堆的跟山似的，累瘫了！”

　　纪翎放下托盘，安静地倒了一杯温水，递给邓萱萱。

　　“哇！谢谢翎翎，你真是救我狗命！”邓萱萱接过来“咕咚”喝了一大口，然后眼睛一亮，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立刻掏出手机，“对了对了！晓暖，翎翎，快！我给你们听个好东西，我的巨作，昨天晚上我可录了好久呢！”说完便迫不及待地点开了播放键。

　　手机里先是一段极其逼真、混乱而急促的奔跑喘息声，伴随着衣物刮过障碍物的窸窣声和如擂鼓般越来越响的心跳音效，瞬间将人拉入紧张的情境。

　　接着，一个年轻女孩的声音响起，带着劫后余生的剧烈颤抖和难以抑制的哽咽：“哈...哈..我...我跑出来了！我……我自由了！！！……”那声音里的绝望、狂喜、恐惧和释放交织在一起，充满了感染力。

　　音频播放完，唐晓暖捂着胸口，一脸震撼：“萱萱，这个是你配的？太绝了吧！我听着心脏都跟着怦怦跳，难受又想哭！”

　　邓萱萱脸上写满了得意和期待：“是吧是吧！我录得肺都要炸了，感觉特别到位！我觉得这段……”纪翎在一旁默默地整理着刚收回来的咖啡杯，动作始终未停。

　　然而，当手机中再次传来那句充满复杂情感的“……我自由了……”时，她擦拭杯壁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纪翎没有抬头，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两人耳中，像是在分析一个客观存在的样本，又像是无意识的低语：“……那句‘我自由了’……哭腔可以……再微弱一点点……试着加上一点……劫后余生、不敢相信般的……欣喜。”空气瞬间安静了一下。

　　邓萱萱脸上的得意僵住了，唐晓暖也愣住了，有些担心地看向纪翎，生怕她的话冒犯了兴致正高的邓萱萱。

　　纪翎立刻意识到自己可能说多了，越界了。她转过头看向邓萱萱，面露歉意，声音更轻了：“……我乱说的，抱歉……”

　　出乎意料的是，邓萱萱脸上的表情并非不悦，而是极大的震惊和探究。她猛地转过头，盯着纪翎，飞快地重放了那句台词，凝神细听，眉头紧紧皱起。

　　几秒后，她突然“啪！”地一拍桌子！纪翎被这突如其来的声响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半步。

　　邓萱萱激动地站起来，声音拔高：“对对对！翎翎！你神了！我刚录完的时候就总觉得这里差了点意思，抓心挠肝的！但就是说不上来！原来是这里！情绪层次！是情绪层次不够！”

　　她激动地一把抓住纪翎的胳膊，“翎翎！你老实交代！你是不是学过配音？科班出身？”看着邓萱萱不仅没生气，反而是一副发现宝藏的样子，纪翎微微松了一口气，但依然不习惯这样的肢体接触和灼热目光，她微微摇头：“我没学过……就是随便说的……”

　　“没学过？没学过就这么厉害？！你这感觉也太准了！”邓萱萱的眼睛瞪得更大了，里面充满了发现新大陆般的兴奋，“天才啊！翎翎，你要不要来试着配一下？就刚才这句！”

　　纪翎本能地后退，摇头：“……我就算了吧……”邓萱萱哪里肯放过，直接挽住纪翎的胳膊，半是撒娇半是强迫地摇晃：“试试嘛！就试一下！就刚才那句台词，就用你刚才说的那种感觉！来嘛来嘛！”

　　纪翎拗不过她的热情，只好深吸一口气，稍稍酝酿了一下情绪，按照自己刚才的理解，将那句“我自由了”轻声演绎了一遍。

　　她的声音不大，却瞬间抓住了听者的心脏，那微弱的哭腔里包裹着巨大的、颤抖的、几乎不敢置信的喜悦，远比邓萱萱版本的情感更为复杂和戳人。邓萱萱眼睛瞪得溜圆，嘴巴张成了O型，半天才发出声音：“我的……天！翎翎！就是这种感觉！你…你配得也太好了！老天爷这简直是追着你喂饭啊！你真的真的没学过吗？！”

　　唐晓暖也激动地起身抓住纪翎的另一只胳膊：“翎翎！我之前就觉得你的声音特别好听，清清冷冷的！没想到这么厉害！我刚才汗毛都立起来了！”

　　纪翎被两人一左一右夹在中间，脸上难得地浮现出一丝被过度关注和夸赞的不自在，白皙的耳尖控制不住地微微泛红。

　　邓萱萱松开手，但眼神灼热，紧紧锁住纪翎：“不行！翎翎！不能埋没人才！来跟我们一起玩配音吧！我有两个朋友，顾小飞和孙舟，我们正琢磨着搞个小工作室呢，正愁找不到合适的女声！你这声音条件，这领悟力！绝了！”

　　纪翎本能地想要退缩，摇头：“……我不行的……”

　　唐晓暖立刻在一旁助攻，晃着纪翎的胳膊：“怎么不行！你刚才多厉害啊！萱萱都说你是天赋异禀！玩玩嘛，就当多份兴趣，多认识点朋友！萱萱说了，用手机都能录，万一以后接到单子还能赚点零花钱呢！对吧萱萱？”

　　她敏锐地抓住了纪翎最在意的点。邓萱萱猛点头，像小鸡啄米：“对对对！零花钱！而且特别好玩！翎翎，你声音条件这么好，不试试真的太可惜了！来嘛来嘛！”

　　纪翎看着唐晓暖满是期待的眼神，又看看邓萱萱热切得像要燃烧起来的目光，那句“零花钱”确实精准地戳中了她时刻精打细算的心思。想起在砾川同时打三份工的巨大疲惫，对比这份似乎只需要一部手机、甚至可能带来额外收入的可能性……还有刚才，自己声音演绎出那段台词时，内心深处一闪而过的、久违的掌控感和表达欲……

　　她垂下眼帘，沉默了几秒，手指无意识地捻着围裙的边缘，终于，轻轻地、却又清晰地点了一下头：“……嗯。”

　　“太好了！”唐晓暖表现得比纪翎本人还要激动，几乎要跳起来。随后她又弱弱地、带着点不好意思地问道：“萱萱…那个…我不会配音，但是我觉得你们这个超级好玩！我可以加入吗？我就当后勤，帮你们整理整理东西，或者以后帮你们接接商单什么的，行吗？”

　　邓萱萱连连点头，非常爽快：“当然可以啦！欢迎加入！我们正好缺个靠谱的外联呢！”

　　“太好了！”

　　午后的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洒在“魔方书咖”的原木桌椅上，虽然有太阳，但是街上的行人还是一个个裹紧了大衣。店内顾客不多，弥漫着慵懒宁静的气息。纪翎安静地坐在角落的员工休息区，翻开一本《犯罪心理学》细细阅读，唐晓暖则趴在桌子上小憩。

　　邓萱萱风风火火地冲到吧台前，店长林薇正在核对账目。邓萱萱压低声音但掩不住兴奋“林姐林姐！跟您商量个事儿呗？”

　　林薇抬头，温和地笑：“萱萱啊，什么事啊？这么高兴？”

　　“就是...我和翎翎、晓暖还有顾小飞、孙舟他们您见过的，我们想搞一个兴趣小组。”

　　林薇感兴趣的挑了挑眉：“哦？什么兴趣小组?剧本杀？读书会？”

　　邓萱萱眼睛发亮：“是配音！广播剧那种，我们觉得书咖环境特别好，想在这讨论成立的事情，想问问能不能借我们午休或者打烊后一小会儿地方，聚在一起聊聊？保证不影响工作，不影响客人，我们就在那个小角落。”说完指向纪翎和唐晓暖的位置。

　　林薇看了看角落安静看书的纪翎，又看看邓萱萱满是期待的脸，沉吟片刻，笑了“配音啊，挺有意思的。行啊，只要不影响营业，不弄出太大动静，午休时间或者打烊后收拾完了，你们可以用那个角落。年轻人有爱好是好事，我支持！”

　　邓萱萱惊喜地差点跳起来欢呼，赶紧捂住嘴：“耶！林姐万岁！您真是世界上最好最好最好的店长，我们保证遵守纪律！”她兴奋地做了个夸张的敬礼手势，然后一溜烟的跑向休息区。林薇看着邓萱萱离开的背影，笑着摇了摇头，眼神里充满了对这群年轻人的包容和欣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