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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山雨欲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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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穿天际的云朵
苦苦挣扎
妄图逃离早已编织好的大网
五|纸鸢
战事开始渐渐烧到中原,金人的铁马踏过山海关,北边彻底待不下去了,赖思源带着宜狞一路南逃到长安府。
那时候天还很冷,往南逃的人多得挤破了头,路可见白骨,人间像被绷紧的弓弦,随时会断。
为了方便,赖思源把头发束成冠,换成男装,穿上她爹爹的旧袍子,看着就是个瘦高的英俊文弱男儿,宜狞也被她打扮成男孩模样。
她们对外宣称是兄弟,赖思源自称赖五,逃了数月终于在长安府落脚。
赖思源在城里支了个摊子,卖字写信,算命看相,算算喜丧日子,靠本事勉强糊口。
赖布衣的名号还算响亮,有些达官贵人听闻她是赖布衣后人,偷偷来找她看山定墓,那些人有钱阔绰,她们日子过得也逐渐好起来些。
她们暂住在长安城外的一间草庐里,院子不大,柴门篱落,门前还是有颗枣树,是前主人留下的。
正值秋季,果子成熟,宜狞特别喜欢坐在树下指挥赖思源的纸人去帮她摘已经熟透泛红的枣子。
日子虽然不如以前,但也还过得去,有时候赖思源收摊回来会宜狞带些肉馍馍,她藏在怀里,回到家还是热腾的。
宜狞则是经常钻山上打猎,她猎到的多为野鹿野兔,自己吃掉不好卖的内脏边角料,把肉拿到市集卖掉换粮食稻米。
看起来像两个靠本事谋生的少年郎,实际上是在乱世里互相扶持的一人一妖。
日子再难,也没想过分离。
长安的天比大同暖,草庐外是成片的野草,绿汪汪的直通山际。
宜狞撑着下巴坐在屋门口等赖思源回家,她脚边放了只断了线的纸鸢,她在山里面的树上摘下来的,纸鸢样式精美,也不知道是哪家达官贵人放飞后断了线掉进山里的。
她捡回来想让赖思源帮她修好,她想和她一起放纸鸢,她记得小时候大爹爹带着小五放过一次纸鸢,那时候小五笑得很开心。
现在小五很少笑得那么开心了,她总是愁眉苦脸地看着北边。
穿着旧袍子的赖思源踱步回家,看她坐在门檐下,浅笑着说教她:“又坐门槛了,不是说了这个地方挡煞,晦气重不能坐吗?”
赖思源的说教总是无效的,她嘻嘻笑着坐起身,拍拍屁股上的尘土,拿起纸鸢对她说:“小五,你帮我把这个修好吧,好不好~”
接过纸鸢,赖思源说:“当然好,来,给你。”她从怀里拿出一个油布纸包,“今天运气好,看相那家人正巧在杀鸡,给了我分了只鸡腿,里面还有只鸡蛋。”
宜宁眼睛一亮,开心得小虎牙藏不住,接过来打开,热腾腾的鸡腿和白胖圆润的鸡蛋,壳是已经剥好的。
“小五你对我最好啦!”她笑得格外甜,抓起鸡腿毫不客气地开啃。
“有肉吃的时候你的嘴最乖。”
赖思源坐到枣树下的藤椅上,把纸鸢放在腿上检查一番,捏起手印指挥纸人进屋拿浆糊和细麻线。
这点肉不够宜狞塞牙缝,她在水缸里把手洗干净,蹲坐在一边看赖思源修纸鸢。
宜狞:“小五,你怎么什么都会。”
“我也不是什么都会。”赖思源小心将糙纸盖在浆糊上,“狞狞,你嘴巴没擦干净。”
“啊?”宜狞赶紧站起来跑到水缸上,水面倒影着她的脸,嘴角真的还有油花,她抬起袖子随意抹干净,回到树下,“嘻嘻,干净啦。”
赖思源低着头笑她:“小馋猫。”
她正说着话,日落西山天边开始起风,院外的草被吹得哗哗作响,阳光穿过篱笆,斜斜打在赖思源身上。
落日给她镀了个柔柔的金身,她唇角挂着温和的笑,树影在她身上摇摇晃晃,晃花了宜狞的眼睛。
忽然,她凑近赖思源,在她的脸颊上轻轻地亲了一下。
她动作太快,像风拂过。
赖思源手一顿,糊浆糊的刷子掉在泥地里,微微睁大眼睛,无奈地看着宜狞:“调皮!你这是干嘛呢。”
“亲你啊。”宜狞理直气壮,唇角挂着笑意,“又不是第一次亲你。”
赖思源捡起刷子,吹一吹上面的泥土,“你那时候是只猫。”
“那也是我啊!”宜狞纠正她,“无论是猫还是人,但我都是我!”
赖思源没好气地说:“你现在是人,要学会做人,人没人样,你怎么修仙。”
宜狞满脸无辜,歪头说:“我不是好好做人吗,城里都没有人看出来我是妖怪。”
赖思源被她噎住,抬手捏了捏她的耳朵,“人不会随便亲人。”
宜狞眼睛亮亮的,“我就是想亲你,不是随便的。”
赖思源与她对视,没有回话,只是俯身揉揉她的脑袋,薄唇在她额头轻轻印了印,又低头忙活起来。
傍晚,篱笆院子外升起一只精美的纸鸢,笑声传得很远,夜风吹过山吹进屋,院里的枣树上掉下一颗熟透的枣子,落到泥里,无声无息。
世间荒凉,战火纷飞,风暂时还吹不散这片云朵。
六|飘摇
潼关失守那天,长安下了场雨,细细绵绵的,落了一天一夜。
长安城里已经宵禁,许多达官贵人都往应天府逃了,剩下些守城的孤士仍坚守,百姓皆闭门不出,生怕惹上灾祸。
没有生意可做,赖思源坐在草庐里誊抄已经破旧的家传书本,受术式驱使的纸人撑着油纸伞在篱笆院里收衣服。
她在纸上落笔:地火明夷。
飞鸟折翼,不是什么好的卦象。
她本就不应该在今日起卦,将落了几滴散墨的纸张抽出来,放到一边。
以她的道行早已自知命数,这个生死劫,她清楚明白自己根本逃不掉。
她笑笑自己的伤春悲秋,继续誊抄,还有些时间。
宜狞拎着一串野兔进屋时,赖思源抬头看她,笑着说:“今天运气不错嘛。”
她嘻嘻笑笑,“今天山里好安静,一个猎人都没有,看来大家都躲起来了。”宜狞把兔子放到灶台上,在水缸里洗把手,用外袍擦干手,而后脱掉放到一边。
她绕过桌子,从背后抱住赖思源的腰:“外面起风了,我们去放纸鸢吧,放完我们烤兔肉吃。”
赖思源拍拍她的手,轻声说:“脏死了,去换身衣裳再贴过来,等我把这页写完再去。”
“我才不脏,小五你最近天天就知道写这些,都不陪我玩,”宜狞松开手,嘟着嘴看她写的字,“不是有正本嘛?你干嘛又抄一遍。”
她淡淡地说:“正本被我翻得太破旧了,我想抄本新的,而且你不是总说我的字好看吗,我不得给后世写本漂亮的书...”
“你说什么呢,”宜狞不高兴地打断她,“什么给后世写书,呸呸呸呸,你重新说。”她撒娇地又抱上赖思源。
“好好好,呸呸呸。”赖思源望着窗外的落日,声音飘得很远,“可人总是会死的,狞狞,我是人,不像你们妖怪有漫长的年岁。”
宜狞收紧双臂,把头埋进她的后背,“哼,你要是死了,我就闯进地府把你拖回来,将你做成僵尸。”
赖思源轻轻一笑,侧身看她,用力弹了一下她的额头,“说什么呢,想都不要想,我百年以后你就回去山林修你的仙。”
宜狞朝她吐舌头,并不打算听话,纸人从屋里拿出来干净的外袍,她乖巧穿好外袍,拽着赖思源往屋外走,“别写了,我们去放纸鸢。”
“好。”
她一直都很纵容她。
风吹得篱笆轻响,她们跑到屋后的坡地去,那里视野好,空旷无树,纸鸢可以飞得很高。
宜狞拿着线轴欢喜地在草间飞奔,纸鸢迎风升天,飞得很高,像她一样逍遥自在。
赖思源笑着看她,目光不曾离开过这个肆意奔跑的少女。
长久的陪伴,她们已经是彼此最重要最亲密的家人。
赖思源珍惜贪恋眼前每一刻,拥抱每一个美好的时光,也接受命运或好或坏的安排。
她抬手拈掉沾在小家伙发梢上的草籽,牵着她的手,说:“我们回家吧。”
日子照旧这样过,宜狞总能在如故的日子里给她带来不一样欢乐。
平常的一日,天色渐暗,山间鸟鸣都静止了。
远处隐隐传来马蹄声响,赖思源和宜狞同时望向官道的方向,她在灶底拿出早就已经准备好的包袱,吹吹上面的烟灰,塞到宜狞怀里。
“去山里躲着,不许回来。”
赖思源在她的额头轻轻落下一吻,眼神里是不容反驳的严肃。
“乖,听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