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雨临摹》帝零

5、第五章

　　【第五章·韩律师】

　　鹿眠从伞下钻出去，她庆幸父亲带来的雨衣显了神通。借助灯下麻花亮的环境寻了个好平衡的地儿再把雨衣卡在了车龙头上。这前前后后也不过半分钟，没压进西服的头发还是匆忙地润了几绺。

　　鹿民渂倒没多想什么，雨势不减，唯独伞往鹿眠那头再偏了几分，没心思管打湿的大半肩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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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饭店才将将九点，天已然黑得吓人。杂七杂八的事儿打扫收拾完后再刨上口热饭，是一种鹿眠喜欢的幸福的时刻。

　　待他们到店，静候多时的酒店陈经理堆着笑脸迎上来。是位泡面头的中年女人，消瘦又伶俐。

　　“眠眠才练完琵琶哇？今天严师傅研发了新菜品，来！想吃什么随便选。”奉承话，也没兴致等对方赏光来捧个场。

　　转头后的招呼才真是正儿八经：“鹿总，这是这个月的毛利润。还有南厂那边的组织设置及调整方案，小刘他们也做了个初步的编制预算……您再过目一下。”说着手上动作也不减，电脑贴心地停在了鹿民渂方便查阅的位置。

　　作为星级酒店，满棠无疑是这片生意场上的香饽饽。钱夹子一厚，消费也就跟着指数爆炸上去了。票子就是面子，听听哪桌觥筹交错声儿洪亮，那人家面子可就大了，稍不注意惹一身腥也是常事。

　　在包间还好，要是像今天这样一桌子人大喇喇地往大厅一躺，简直翻了天。只见大门右侧，五六个青年模样的人，个个喝得横七竖八，瘫在椅子上。口中念叨的还方兴未艾。

　　鹿眠背对着他们，轻轻撇去鸡汤上相互牵率的油沫，随即舀到碗里，对身后的吵闹充耳不闻。

　　她执着于夹起那块滑溜溜的山药，稍一用力……一声巨响，一块绿酒瓶的碎玻璃片昭然地弹到她脚边，条件反射转回头，不再去管汤中可怜兮兮的两半山药。

　　那群最初还喋喋不休的青年此刻噤了声，圈起一个人，只余下锋芒毕露。

　　望着人群之中的众矢之的，鹿眠想的竟是：不是给雨衣了吗，怎么还打湿那么多？

　　此时，其中一人打破僵局：“豁哟，我当是谁呢。你爸不是还没死吗？听说你妈就跟人跑呐！老子他妈的要是你，都没脸出来。”说着还拍了拍故意抽搐的脸，引起周围一阵恶笑。真假话另论，光这场景，看得鹿眠直倒胃口。

　　这边蒋惰小心地将手里买给蒋童的麻酥糖放在一旁空桌上。对于四周的丧谤置若罔闻，反之平静出了门。

　　鹿眠扭过头望眼欲穿，穿堂的雨溅起薄雾沆砀，只余下一片烟笼寒水月笼沙的荒落。

　　最开始骂得起劲的那个人，因为蒋惰的态度而彻底被惹毛，捏起拳头就往雨里冲。留下身后群人粥粥。

　　他狼狈地揩了一把脸上的雨，虎头虎脑四处搜寻，转眼仿佛想到什么，调头往一旁尘封的曲巷走去。

　　巷子深处只有一盏年久失修的路灯还在工作，他似乎有些惧，荏苒了一番。听见同伴声音渐近才敢朝里走。

　　步子刚起，撕裂的雨帘冲出一块有力的拳头狠狠砸到他脸上。一声蒙昧的惨叫后，鲜血顿时在脸上炸开了花。等他看清始作俑者，布满鲜血的脸愈发狰狞。

　　蒋惰松懈下来，嫌弃地甩了甩手，盯着对方可笑的脸，平静地向后退去。忖摸着距离，退到那盏灯下，梅花白的光影打在身上，映出一张光怪陆离的影。

　　他合上了眼，等待着一场蠢蠢欲动的殴击。顷刻间，皮肉的撞击声崩断了空气中的弦。蒋惰咬着后槽牙，努力克制着想还手的冲动。他承认，痛的要死，这种滋味儿难说。他摘了个幼稚的法子，心里默默数起了羊，妄想转移些注意力。

　　第三十七只羊，对方住了手。一只脚在他腹上蹬了几下，脚的主人带着恓惶的颤抖：“他咋没反应了？不会、不会死了吧？”

　　另一侧略微沙哑的声音：“刚刚打的时候也没反应，我就觉得不对劲了。”

　　“那你他妈咋个不早说？”

　　“你是没长眼睛，光长个屌吗？自己不会看！”

　　这群人谁都不是脾气好的主，不然也不会沆瀣一气往一个粪坑钻，就连最后逃跑的模样都如出一辙。

　　蒋惰躺在那儿，水泥地硌得伤口生疼。汤汤的雨裹着体温，卷起冰冷的血腥味，鼻腔和口腔的感官杂糅在一起。流水汩汩斗折蛇行汇入可怖的阴沟。水，是血糊糊的水，砖红的墙角染成一片酱赤。

　　他就着大雨将伤口冲刷干净，虚起眸子望了眼路灯后庋藏的监控摄像头，赓即才起身。

　　这一代的监控都归满棠大酒店管，他套头脱下湿淋淋的体恤，拧了一路，直到酒店檐下才抖抖又穿上。鞋底在大门口的垫子上蹬了几下，确保不再有泥印后才往里走。

　　他站在柜台前开口：“可以拷一份刚才外面的监控吗？”

　　前台姑娘看他一身是伤，歉意是真心的，“不好意思先生，本店有规定，监控是不外传的。”

　　“能理解，多谢。”蒋惰倒也没多怃然，白挨了一顿打而已，他不器于只这一种方法。

　　有些人，

　　来日方长。

　　一个前来的服务员叫住了蒋惰，后往前台的耳边低语了几句。前台姑娘嗫嚅着，向鹿眠的方向瞟去，最后到底没出声，只又对着蒋惰：“请稍等一下，您要的监控我马上拷贝。”

　　他不明所以往前台望的方向再次看去，这下或许什么都了然了。

　　陈经理上到鹿眠跟前，向她阐明：“这位先生姓蒋，是VIP顾客。”意图明显，是将此事全盘交予鹿眠负责了。不用多想，这自然是鹿民渂的决定。

　　因着女儿的情况，妻子“明令”过不让其涉及生意场的事，可鹿民渂今日是实在舍不得失了这个机会。

　　监控不外传是他的考虑，想到从前筚路蓝缕的日子体会满了什么叫“长安居大不易”，少招惹麻烦总归没错。但既然眠眠愿意主动上手，无论做的什么决定，他无条件支持。

　　鹿眠对陈经理道：“你看看他受伤没。”

　　陈经理胡掰了个由头，只将预备好的医疗包交去鹿眠手中就草草摆脱。

　　怎么说呢，演技并不好。

　　其实这些小事任意喊个人都能做，亲自上手不至于，但她不能不会。这也是鹿民渂的意思。

　　“你好像受伤了，要不然去处理下？”走近些鹿眠才看见，他深绿的短体被侵黑一大片。对方没拒绝，他怕蒋童担心。

　　鹿眠不知道该到哪里处理，只好带他去了洗手间。她在外面拿着那盒早已饧了的麻酥糖靠墙等着，没过多久，他原封不动地出来了。

　　说是原封不动倒也不对，他把原本拧得皱巴巴的体恤捯饬了一番。

　　“好了吗？这么快？”

　　“换个地儿，不好上手。”蒋惰往门外走去 。接过麻酥糖，他一顿，盒底很烫手，是新鲜出炉的。

　　出了门后蒋惰反而停下，找了个可以遮雨但又偏僻的台阶坐下。东西在他旁边一一摆好，轻拧开酒精瓶捞起袖子。肩胛一卡长的伤疤让他身后的鹿眠倒吸了口凉气。蒋惰也只是摸索着位置向伤口倒着酒精，他单消了个毒，实在不方便上其它的药。

　　雨在一步之外，她提议：“我给你找个司机吧，你一身伤也不好回去。”

　　蒋惰服从安排。

　　店外有不少接客的黑租，鹿眠随便招呼了一辆车过来，又从酒店取了把伞。两人下到雨中，等司机将自行车栓到车顶。

　　想着蒋惰的伤，她举着伞，刚吃过的青梅饯的酸甜还未敛迹。蒋惰在伞下根本直不起背，而鹿眠自以为将伞举得老高，根本没注意打湿的裙身。他捞过伞撑起，往鹿眠方向倾斜，确保了她不会挨着雨。

　　夜风一阵，拥着雨水。

　　鹿眠不小心蹭到他的手肘，僵着脖子问：“你怎么没穿雨衣啊？”

　　“嗯？”他一时没反应过来，“我以为雨太大别人放错了，就放旁边车上了。”

　　鹿眠余光扫到他，没有回应。

　　“我等会去拿。”

　　“太晚别去了，当送人家了吧。”鹿眠仰起脑袋，暴露在冷空气下的伤口格外鲜红，她不觉得这是不远处汽车尾灯的加成结果。少女眨了下眼睛，撅起唇轻轻吹着气。

　　听见头顶传来一声轻笑，她看着骇人的伤口，还渗出血津。“这你都笑得出来？”

　　“有点痒。”笑声依旧未停。鹿眠别过脸，小小地“哦”了一声。旋即放下别在耳后的长发，长发还带着冷雨的凉意。遮住了被汽车尾灯映红的脸颊。

　　黄雨伞潮湿的剪影，邂逅了一场脸红的雨夜。

　　伞上啪嗒、啪嗒几声闷响，落下的，是醉了的蓝花楹。

　　司机已经收拾好，蒋惰上了后座，郑重其事地对鹿眠道了声谢。女孩不知道他谢的哪件事，故作轻松：“哼哼，给你记账上的。”蒋惰不打算解释，回她：“行，祝鹿老板生意兴隆。”

　　车正要起步，她将伞关上丢进车里就往店里跑，进了店冲陈经理说：“把他的账记好。”语毕她自顾自望着桐林街道愈远的汽车尾巴，静静平息着跑后的喘气。

　　车里的蒋惰看着还在滴水的伞和上面沾水的蓝花楹。拾起一朵，六七月就该落了的花，最终还是坚持到了九月份。

　　鹿眠落家时，天已然断黑。她今天太累了，没多说什么就往房间钻。门外鹿民渂让她早点休息，明日家中来客，要早起去百家市场买菜，她应下了。

　　之后鹿民渂也进了房间，梁目珈靠在床头看书，丈夫滔滔与之商榷：“眠眠是真的长大了，都开始主动注意店里的事了，我想，可以开始教她管理酒店了。”

　　虽然鹿眠专业是酒店管理，但鹿民渂总期待为人父母者更能为人师表。

　　梁目珈不太赞同：“你别给女儿压力。”

　　“我知道，我慢慢来，今天医院出来，她还把雨衣主动送出去了呢。”

　　——梁目珈好奇：“送给谁了？”
　　——“随便放一辆自行车上的。”
　　——“自行车？什么颜色？”太阳穴一跳。
　　——鹿民渂抽出妻子手中的书，轻偎低傍：“天太黑了，不显眼。”他换了话题：“明天家里要来客人。”
　　——“就是帮你并购的那个韩律师吗？”
　　——“嗯。”

　　翌日，雨势减小，可惜没有要停的征兆，似人涟洏。天气预报显示，这是个连阴雨。鹿民渂接地气地选择了电瓶车这种轻便利于在骑楼穿梭的交通工具。今天不是赶集日，可人也密实。

　　鹿眠在后座静静发呆，父亲总觉得外边的空气比家里的金贵，想方设法让她出门。鹿民渂在花鸟市场为妻子选着工作需要的花卉，后座的人却被一只肥硕的橘猫吓到，将腿缩在本就不大的坐凳上。

　　是了，她怕猫。没什么童年阴影，就单纯的怕。父亲好像是为了安慰女儿，买了两朵穿在红线上的黄葛兰。她将花绕在胸前纽扣上，等到橘猫悠闲地走掉才又把腿放下来。

　　二人去得早，回来也早。梁目珈刚把馇的疙瘩汤吃掉半碗。鹿民渂把菜放上灶台，习惯性：“吃完你去看看是不是你要的花，我换身衣服等会儿再来收拾这儿。”因为去集市，他穿得随意，见不了客。

　　这边没什么事，鹿眠又想回房间。往过道撤，母亲忡忡：“又不想吃早饭吗？”鹿眠斟酌道：“嗯，今天就不吃吧。”

　　回了房间，她从抽屉取出没写完的乐谱，继续填词。过程并不顺利，她希望精益求精，也喜欢咬文嚼字。进度很绵，倒也乐在其中。

　　晌午，她被叫出去吃饭。饭厅上，一位陌生女士已经入座。看起来和梁目珈一边大，或又小几岁。豆绿的西装套裙，黑长直也不显严肃。鹿眠听说她来头很大，平城人，是位优秀的律师，也是位美人。

　　吃饭时，不言工作。鹿民渂聊起了风土人情，字字句句间，都能看出这位律师对怀临很熟悉。大到几处学校几处医院，小到满棠对面经营不善的牛肉面馆几时关门……

　　书房里，只有两人。鹿民渂开门见山：“韩律师是怀临人吧。”

　　捧着祁红，指尖轻敲着杯身。韩颜只是笑笑，她了然，对方可不是在诉什么家常。

　　只听男人又言：“韩律师指望我能帮上什么忙？”你的目的是什么？

　　他话未说完，一半留给她，一半留给了她的面子。

　　满棠和南厂的企业并购，鹿民渂需要外包律师。但这种事，犯不着惊动一个远在平城一千八百公里开外的高级律师。

　　韩颜看着对面这位满棠大酒店的董事长，怀临市餐饮界首屈一指的人。

　　桌上香灰折断，她收了笑：“张记饭馆，能帮忙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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