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雨临摹》帝零

4、第四章

　　【第四章·雨】

　　任务在身，二人将“职业素养”展现到淋漓尽致。收载完资料后接近两点，圆日正当时，把鹿眠的裙子照成一片黛漪。不巧大煞风景，蒋惰倒是撇脱，只觉得这轮太阳诱人，要是碗饭那最好。

　　他先发制人：“去吃饭？或者你有其他想法？”

　　“就吃饭吧。”事实她并没有多饿，仅仅是不习惯去成为那个引领者。

　　墨三桥连着汸江，临水一岸是一排通铺小楼勾心斗角。打着依山伴水的名号，清一色开起茶铺。经营套路促使，里面也包饭。

　　他们盲目踏进其中之一。入目空空荡荡，是用来存放桌椅板凳的。不过此时，它们被安置在江边供给给了打牌的客人。可见要上二楼。

　　楼梯是柏树木搭的，很结实。实际上，这里的小楼全都用的柏木。楼梯很窄，倚墙架起。墙壁安了一路灯口朝上的灯，质而实绮是掐丝珐琅的喇叭花样式。堆满了厚厚一层灰。却不感到昏暗，联想到山腰供休憩的房子，散发着热姜茶和栗子的味道。

　　到了拐角于是豁然开朗，二人不谋而合。一个拉大步子，一个慢下脚步，扩宽了之间的距离。

　　不在饭点，客人寥寥无几。确切地说，只有靠窗最里侧位置有一个女人。鹿眠选了一个敞亮的地方坐下，也是靠窗，和那个女人隔着一个空桌。

　　店主是对老夫妻，刚开始一直在和那个女人“高论”些什么，应该是熟客。看见二人进来，老店长噗去浮沫，呷了口滚烫的浓茶。往腰间安安蓝的围裙上揩了几下手，拿菜单招呼了过来。除此之外再没有多余的跑堂。

　　蒋惰接过菜单，没扫几眼就已经选好递过来，鹿眠惊讶于他的迅速，倒像这儿的常客。伸手之后继续点餐，触碰到叶腊石底板的油腻，嫌弃促使她瞬间放下。蒋惰看着她，想到蒋童从前好像也不喜欢这种名气不大的“苍蝇馆子”。

　　鹿眠捻起蕉麻纸菜单的一个小角，见勾起的无不是每个板块的第一道菜，原来是敷衍的。善良问讯：“那么多？你还没吃饭吗？”蒋惰有问必答：“嗯，有几顿没吃。”

　　她抬眸望了对面人一眼，没掺半分卖惨的嫌疑，只是实事求是。但也没再开口，她只负责礼貌，并不想关心。勾了道“素炒豌豆尖”后，便莞尔对老板点头示意。

　　看来蒋惰是真的饿，一直夹着桌上赶早就准备的冷碟，勉强也算慰情聊胜无。鹿眠则将目光放在隔桌那个与这里方枘圆凿的年轻女人身上，她的着装实在让人瞩目。

　　薯莨绸的坎肩上衣，压有一圈又一圈参差错落的黄金项链。鹿眠眨了下眼，不会错，确确实实是黄金项链。随着女人变换的二郎腿，直筒的咖色长裙压着椅子的形状垂在小腿后，凛冽得像淌凌的瀑布。上衣扣起半指宽的黑色腰封，勾勒出盈盈的腰。

　　忽而一声长鸣，从天而降，两只白雀，颉颃飞行。老孃子双手撑在窗沿上，伸出头去往外瞭，她是个本地人的模样，却操着一口蓝青官话：“两只雀儿，怕莫天不晴哩。”

　　“小满来这儿拿把伞，勤带雨伞嘛是饱带粟粮。”话是俗的，理却是这个道理。

　　华丽的女人起身跺跺脚，踩着红色鳄鱼皮短跟跟着进了里屋。“好，我正准备走了，你去忙你的，不用管我。”

　　鹿眠轻轻扣上手机抬头，蒋惰示意询问结果。

　　奇了怪了，他是怎么知道她在看天气预报的。

　　鹿眠缄口不言，眼神却忍俊不禁，静穆地摇头。两人上演了一场默剧。

　　蒋惰看她夹了几筷子就没再动，平静地询问：“怎么，不合胃口吗？”

　　她有些苦恼，只说了：“不是这个原因。 ”

　　蒋惰猜测着：“这有开水，可以烫下碗筷。”

　　误会了。

　　他们吃完饭到了楼下。为了方便挽袖子，老孃子已经把牟衫脱了。她使嗾着一条白狗吃饭，看见他们出来，加快动作把装剩饭的瓜瓢在狗碗上扣了几下，再往旁边的木匦上一甩，热情的很：“都吃好了哇？味道还可以噶，我们在这儿做了四十多年了，当年生产大队的大锅饭都是我们做的。”

　　蒋惰落落寡合，敷衍回了几句，鹿眠总觉得他现在情绪淡淡，破天荒与老人家熟络起来。

　　——“你们带没带伞哦？”对面很关心，叫鹿眠不好说话……
　　——“等会肯定下雨。”
　　——“好的，不过我们家离这儿不远。”不着痕迹地拒绝了老孃子想送伞的心。鹿眠没抱侥幸，她是真不信会下雨。

　　一三年的微信还没有转账功能。

　　等到后面，她坐在梁目珈车上看着窗外的景才想起，今天的饭钱还没A，想着只能下次见面再还。

　　车窗是大开的，倒车镜后的蒋惰骑着一辆红色的自行车飞驰而来。鹿眠看着，莫名越近她就越发感觉怪异，直到蒋惰越过她，火红的余风撩起她几根紧张的发丝。随着目光的追逐，消失在阡陌对面平拱桥的尽头。

　　梁目珈注意到，古怪地发问：“喜欢那辆自行车吗？”一款美利达的挑战者700，而且是烤了漆的。

　　鹿眠心脏一紧，平静回复：“没有。”表现夷然的不像话。

　　倒车镜映着愈发杳杳的古镇，青蟹色的瓦模仿松塔的样式携在一起，一同沉淀进青蟹色的天。

　　医院，邢医生的办公室竟比家还轻车熟路。邢雨照旧给鹿眠检查嘱咐，不同以往这次却把她支了出去。

　　“目珈，考虑咋样了，眠眠也治疗这么多年了，要有效果，助听器早摘了。现在的人对心理医生接触少，排斥也正常。但眠眠的情况你比谁都清楚……”

　　梁目珈心中很乱，无助地皱着眉：“我该怎么向她开口。”

　　一谈到心理疾病，大众的耳熟能详总是些带刺的话。无法庆幸，成见就是比信仰更得民心。

　　邢雨没再开口，将空调调高了几度。

　　一个母亲终究还是泄了气：“我找时间和眠眠谈谈。”说完，牵强地挤出个微笑起身带上门。

　　“原来是下雨啦，怪不得变冷了。”梁目珈看起来没半分异常，察察为明的演技或许骗过了自己，摸摸女儿靠在窗边的脑袋。

　　鹿眠盯着遮雨棚年老的锈彩，直到雨珠从焊接的罅隙劐开一条口子，随即落入她眼中。

　　——“怎么哭了啊眠眠！”母亲的心还是慌乱的。
　　——“没有啦，是雨。”还真下雨了。
　　——“来，我吹一下，免得脏东西进去了。”

　　等这边缴完费她们就可以离开。

　　梁目珈计划着行程：“等会先去馆子里头把晚饭吃了还是练完再吃？”

　　“先练完吧。”练的是琵琶，周六晚上的课。

　　来电铃突兀地响起，梁目珈看着屏幕，缓了一会儿才接通电话……

　　“妈妈要回一趟公司，我马上叫你爹过来，在这等会儿哦，别乱跑。”这是经常发生的事，鹿眠寻了个座位坐下等鹿民渂。

　　她一直坐在隐天蔽日的焦脆的雨声里，直到蕴起雾气的有机玻璃再也映不出清晰的影子。直到心头那块顾虑吹散在梁目珈安全到达的短信息中。

　　实在无聊的很，到处转悠起视线，最终栖息在整理病历单的远远那个人影身上。影子的主人好像有所觉察，抬眼向这里走来。

　　“这是什么表情。”

　　见了鬼一样。

　　听了他的话，鹿眠逃避似地抿起上唇，她不擅长对接别人的打趣。只是有些惊讶，惊讶之余，其它微妙的感觉她琢磨不来。张了张嘴，末了也没问他为什么来医院，她以为自己是不想知道的。

　　——“等人吗？”蒋惰闲谈。
　　——“等我爸爸来缴费。”她往他手上的病历单上看。
　　——“现在人很多，可以先去排着。”
　　——鹿眠摇了摇头：“我爸爸还要过会儿才到。”又补充：“我不想和后面那么多排队的人打交道……”

　　一张残疾证的突然出现打断了鹿眠，连带一具干瘦的身躯站在她面前一动不动，其中的含义不言而喻。鹿眠“上道”抄了张红钞给他，等那个聋哑人走后，狡黠地一声哼笑，开口对蒋惰说：“他是骗子。”

　　对方观着她的笑脸不言。

　　“我这是善良，才不是因为我……就同情所有一样遭遇的人。”她也不知道这是不是在辩解，或者钻了牛角尖。

　　瞧她情绪低迷，蒋惰岔开话题：“你带钱了啊？”

　　——“对呀。”没有如梦初醒。
　　——“药钱够吗？”
　　——“当然够，这点还是有的。”

　　“怎么不先去把费缴了？”原先以为是些俗气的原因。“因为我不会啊。”这话说出来没半分愧疚，反而理所应当。

　　——“走？”
　　——“嗯？去哪。”加了句：“你帮我啊？”
　　——“不然？”
　　——“你会不会觉得很离谱，连这些都不会。”话是这么说的，学校又不教这些，她倒觉得不会也正常。
　　——“这没什么，蒋童也不会。”
　　——“哦，还有今天的饭钱。”鹿眠心心念念的饭钱。
　　——“真不用，就你那几筷子，还没猫吃得多。”

　　她想起白天，还是决定向他说明：“因为我当时不饿，但是那家店味道真挺不错的。”

　　“好，去排队吧。”

　　……

　　等鹿眠从医院出来的时候，堪堪六点，暴雨已经把天染成黢黑。鹿眠裹着鹿民渂的西装外套，望了一眼露天停车场被洗刷彻底的两轮、三轮……红色到底是显眼，橙黄的路灯倒进积水的坑，那是缺氧的金鱼的远方。粼粼的光溅到车身上又变地活蹦乱跳。

　　“爸爸，你等我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