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女官 ...
-
崔妧压下忐忑的心绪，随太后入了主殿。主殿布置的更加富丽，只是崔妧现下哪有闲心去观赏。
太后的卧榻旁安置着一方小几，小几上瓜果琳琅，太后懒懒地拣了枚樱桃吃着，崔妧便耐心等待。等到她终于慢慢地吃完了一整盘樱桃，才好似想起了崔妧。
“丫头，给哀家沏杯茶。”太后慈蔼地看着她，眸中有微光闪烁。崔妧不敢怠慢，忙轻手轻脚地走过去沏好了茶，又背过身去用手扇风，待茶适温后方低眉递给太后，细心嘱咐道：“太后仔细烫手，若仍觉着烫，臣女再给扇扇。”
太后轻啜了一口茶，眼神却片刻不离崔妧。崔妧极小心地端详着太后神情，连蹙眉敛眸的表情也收于眼底。终于，太后搁下了茶盏，眉头缓缓展开，一抹舒心的微笑挂上了嘴角：“不错，正合宜。”
崔妧悬着的心立时放了下来，朝四周环视了一圈，只见殿内宫人皆默然静立，甚至连端茶弄盘这样的活儿都不做，方才太后指名要她沏茶，想来他们也是洞悉了太后的心思，不敢上前干涉。她低头见樱桃空盘还搁着，便欲伸手去端：“太后宫中还有什么活儿，都可指示臣女去做，臣女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多走动走动帮太后做点事，免得杵在那儿让太后瞧着闹心。”
说话间便自顾自地端起了盘子，不料太后却轻轻压住了她的手。崔妧一惊，抬眸撞向太后的眼，里头正盛着点点笑意，她便忙收回了手，只听得太后说：“你就这么想伺候哀家？”
崔妧眸中露出了惊慌小鹿被窥破心思时的神情。她偏过头去，却有粉霞染上双颊：“臣女十分仰慕太后，愿为太后尽忠效力，望太后成全臣女的一片痴心。臣女虽为一介女流，不能在军事上为太后献计谋划，但臣女与家人都怀有满腔热忱……”
还未说完，太后便示意她不要说下去了。太后端详着崔妧的面纱，似乎不仅要看破她面纱下的容貌，还要看破她面纱下的心。太后深深笑道：“你戴着面纱做什么。”
她匆匆拂了拂面纱，看向太后的目光中分明藏着惊惧，她的眼神飘忽了几下，最终定了定心神，低声道：“臣女脸上生了疹子，恐皇上前来观看众女猜谜时污了明目，故而以面纱遮丑，不料皇上并未前来，倒是臣女因猜谜时太过专注，忘了摘下面纱，让太后见笑了。”
太后粲然一笑，忽然猛地将面纱一扯，面纱轻飘飘跌落，崔妧眸中的惊惧更加强烈，忙拾起似要再次覆上，太后却缓缓抚上崔妧洁净的脸庞，喃喃道：“如此美的一张脸，为何要将其掩藏呢？”
水蛇般冰冷的触感爬上肌肤，崔妧心中虽一阵不适，但双肩却微微颤抖了起来，她不敢直视太后，泪花在眼眶中打转。
“说。”只是轻轻的一个字，便让她的眼泪脱了眶。
“臣女今日是抱着效忠太后的心来的，故而并不欲与皇上有过多牵扯，若是掩去容貌故作低调，便能省去不少麻烦。那道漏答的灯谜亦有此意，臣女既已铁了心是太后的人，又怎能同皇上“心融洽”，做出如此不忠不义之举？”
“好！”听得耳畔有抚掌脆笑之声，太后让崔妧仰起脸，用绢帕轻柔地将她的泪珠拭去，畅然笑道：“既你如此不愿待在皇上身边，那哀家便成全你。你不必为妃，只需待在我身旁，做个凤仪女官，为我谋事便可。”
崔妧心下疑惑，虽不与皇上纠缠免得太后起疑是好的，但后半句她却听得云里雾里，便诚心问道：“臣女方才便已讲清了，臣女并不会兵法谋算，太后要让臣女怎样为您谋事呢？”
太后轻轻捻着崔妧耳垂上的明玉珰，含笑道：“你虽不会兵法谋算，但慧黠机灵得很。新帝登位后初次选秀至关重要，哀家要你助哀家的侄女绮月顺利入选，并得到君王之宠。”
太后抚着眉心，长长叹了一口气，似十分苦恼：“你也知道，如今皇上初掌大权，自然心思独立得很，我讲十句他听半句，满脑子皆是江山社稷，女色对他而言可有可无，若要让他自愿去宠爱一个女子，可得多花些功夫。哀家年岁大了，思虑这些头疼得很，这件事情交由你来谋划最适宜不过，哀家欣赏你的才智。”
太后表面上是担忧皇上一心操劳国事精神不济，希望皇上张弛有度，实则其侄女便是她栽种在皇上身旁的一株罂粟，如若皇上对此女动了真情，夺权时太后便握有一份胜算。况且此女若与皇上亲密无间，便能时时将一些隐秘的信息传给太后，太后果真精打细算，老奸巨猾。
崔妧并不欲卷入太后与皇上的权力斗争之中，原本以为自己只是太后的一枚棋子，太后借自己打压皇上在朝中的威信也就罢了，还委派给她这样艰巨的任务，虽不必入后宫与皇上在明面上周旋，但若是稍有不慎触怒了龙颜，不仅牵扯到自己及家族，连太后也脱不了干系。一步错，便满盘皆倾，马虎不得。
在太后面前假意奉上自己的忠心，讨好献媚，是有想伺候太后的心思。一来在宫中扎稳脚跟，将太后哄高兴了，崔氏便能安然地享其庇佑。二来若是赚了俸禄，也可贴补家用，爹娘便不用为生计奔波犯愁。但此时崔妧方知什么叫滴水之恩涌泉相报，你若有利用价值还在人前展露无遗，施恩的人咬住了你这块肥肉，便绝不会松口。
“太后有怎样的吩咐，尽管吩咐臣女去做。”她猛然抬起一双明亮的眸子来，灼灼又热忱。太后吹散了水面上浮动的茶叶，举袖饮尽残茶后，她伸出手掸了掸崔妧裙裾上的尘灰，温和道：“我会吩咐宦官备轿，你先于宫门处等候。毕竟还未回春，地龙又早停了，地上寒凉，可不能如此跪着，仔细双膝落下病根。”
崔妧这才撑着酸痛的双膝缓缓起身，这一场戏总算到了尾声，却不知还有多少场戏等着她。她踉踉跄跄地走出宫外，天边墨蓝浓深，竟有一颗星子晕散出荧荧暖光。
翌日，一道太后懿旨便传入崔府，原话是其侄女顽心极重不肯背宫规宫规，叫崔妧前去劝诫一二。崔妧却清楚此行不单单是劝诫，更重要的是为其侄女筹谋中选之策。太后已言明其侄女爱顽，要让她听从自己的安排绝非易事，看来此行之期绝不短暂。崔妧拜别了爹娘，马车驶出很远，悄悄撩帘回望时，还依稀看见姚氏在抹泪。
*
陆家是洛阳城中唯一一家刺绣大户，因着太后的缘故，陆家常往宫中输送一些上好的绸缎丝线，用来给宫人们裁衣裳，只是皇上喜这面料柔适，频频叫绣女裁成常服给自己穿。陆家受天子青眼相待，自然春风得意得很。
陆府位于城中，而崔府却建在偏角旮旯之地。马车在陆府停下时，崔妧尚撑着额沉沉酣睡，忽觉一股凉风扫向额面，茫然地睁开双眼，却发现自帘外探进来一颗小脑袋。
“这位姐姐便是姑母所说的可助绮月中选之人？姐姐莫不是修道之人，有神功仙力，法力高强？可修道之人怎还需要睡觉呢？”陆绮月一脸疑惑地摸着脑袋，身旁的嬷嬷却崩不住笑了出来，连忙上前解释道：“崔小姐，绮月年岁轻不懂事，若有冒犯之处奴婢代她受责，还请崔小姐快进府罢，众人已在厅中等候多时了。”
崔妧不敢怠慢，一边暗暗怪责自己临睡前忧思过度以致彻夜难眠，一边下了马车匆匆随嬷嬷入了陆府。看得出嬷嬷在陆府地位非凡，连陆绮月都很怕嬷嬷，只敢轻手轻脚地跟在崔妧身后，小眼神不时心虚地望向崔妧。
陆家人对崔妧意料之中的友好，崔妧将要一路为陆绮月谋事，他们自然对崔妧笑脸相迎。陆父说陆绮月好动活泼，要崔妧好生管束，莫要心慈手软，崔妧却决心顺其自然，陆绮月不过十四岁，这个年纪玩心重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待陆家长辈散去后，陆绮月才悄悄从崔妧身后窜出来，神神秘秘将她拉进自己的闺房，挤眉弄眼道：“崔妧姐姐，你不会真是我爹娘找来管教我的吧？来教我学宫规的嬷嬷被我打跑五个了，瞧你娇娇柔柔的，我可舍不得打你。”
崔妧失笑，拉着她的手在床上坐下，调侃道：“你竟如此跋扈？那在陆府门前乖顺天真的小绵羊是谁呀？”
陆绮月撇撇嘴：“自我记事起嬷嬷便跟着我了，光看她那张杀气沉沉的乌青长脸便足够吓人的了。她打人时下手又狠又重，我只有在她面前装作软弱无辜才能免受此难。幸好她如今年岁大了眼力不好，每日抽查宫规时我都能蒙混过关。”
崔妧眼珠一转，欲抽走与她交握的手，笑盈盈道：“不若我现下便告诉嬷嬷你的劣行，看你还能否有好日子过。”
陆绮月立时变色，紧紧握住崔妧的手，苦着脸求情道：“崔姐姐，我错了，我知道现下陆家人都很喜欢你，你若是将我供出，不仅嬷嬷饶不了我，陆家长辈们也饶不了我……”
崔妧心满意足地捏了捏她的鼻子：“那你便好生背宫规，遂了大家的心意，便无人再管束你了。”
陆绮月深深蹙着眉道：“可我就快入宫了，若是到了宫中，那些桩桩件件繁琐至极的宫规只怕更压的我喘不过气来。我只是想趁还未入宫再疯活一阵罢了，竟这样难吗……”
她说的可怜，不过是个十四岁的小姑娘，皇宫这腌臜凶险的地儿连崔妧也不愿踏入，何况是涉世未深天真无虑的陆绮月，入了那地方只怕她的稚气无邪会渐渐消磨殆尽。
崔妧一时不忍，竟脱口而出：“你想去哪疯活，我陪你最后好好玩一回。”
陆绮月的明眸迸发出一种光彩来，她兴冲冲地凑到崔妧的耳侧，笑的嘴都合不拢了：“明日便是上元节，到了晚时，洛阳城大街上将会举行灯会，届时姐姐一定要与我同去！”
作者有话说第3章 女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