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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 ...


  •   修真之人脚程很快,此时还在眼前,彼刻便在远方。慢慢的,路旁多了些小村落,到底是有人了,而有人的地方就会有住的地方。再往前走了数百步,一座城的轮廓渐入眼帘。

      行至城门,有个高大的金鼓伫立在道路一侧,灵气环绕,分外惹眼,其上绘有繁复纹路,不似凡物。
      徐故林端详一阵,咂摸道:“嗯,是个宝物。”
      整座城都在这金鼓护持之下,隐隐泛着华光,进出的百姓无不面色红润、喜笑颜开。

      有个小货郎挑担沉重,步履艰难地走来。徐故林思量片刻,前去叫住那货郎,单手拎过了货物。
      挑担上的东西被这师徒两人平分,那货郎得以站直身体,手里握着个扁担,仰头连连道谢。
      “不必。”程策玉只答了两字。
      徐故林却道:“这位小兄弟,你知道在哪住店吗?”

      “住店……”货郎一眼看到程策玉腰间佩剑,再打量一番两人着装,猜测道:“两位仙长,从九隅山来?”
      徐故林知道九隅的藏锋袍好认,却不料已经好认到连街巷小贩都一清二楚的地步。

      那瘦小的货郎心里大概住着一个顶天立地的灵魂,不屈现状,他兴奋道:“所以仙长是忙着去斩妖除魔?就跟戏本里说的那样,一剑穿胸,邪魔散去?”说着还将手中扁担挥得虎虎生威、气势十足。
      徐故林:“是啊,我们原是要去西边,那边有个大妖,喜食活人,十分猖狂,正待我俩前去铲除,路上途经此地,歇个脚。”他一番瞎话编得栩栩如生,还随手指了个方位。

      没想到那货郎听得认真,先是叹了句:“仙长真厉害!”然后看到与天空暮色截然相反的方向,不禁疑惑,难道仙道的方位与普通凡人有所不同?
      不知那货郎因此有了什么见解,未免带偏无辜民众,程策玉在旁暗指了指正确方向。货郎恍然大悟,原来仙人也有找不对路的啊。
      徐故林没发现暗地里的动作,依旧道:“所以啊,如果小兄弟感觉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尽管说来。”大有一种“有什么妖魔鬼怪,你说来听听,我都能给你扬干净”的语气。

      货郎道:“哈哈,这点仙长可以放心,看到我们城门口的大鼓了吗?那是此地大仙族的宝物,镇着此城,邪魔根本不能入侵,平安得很!”
      “大仙族?”徐故林敬佩道:“想必族中宝物甚多,且个个都如城门金鼓那般不是凡品,这才如此大方,随手拿出来一个镇城。”

      修真之人享凡众供奉,便要庇护一方,修炼之余解决滋扰凡人的妖邪。但一般情况下,不会有修士直接甩出来一个上好的法器,镇着一个并没有魔气源源不断滋生的地方,除非他人傻钱多。要是碰到妖邪,让门下弟子,或者那些依附大仙族存活的散修去解决就好,毕竟对这些声名在外的仙族、门派来说,底层修士要多少有多少,他们的命就如蝼蚁,不值钱,远远比不上一个上好法器。像刚才见到的那个金鼓,此等至宝,随手放在城门口,未免平白损耗灵气,聪明人大都知道财不外露,他们明晃晃地摆出来,是真不害怕被杀人越货啊。

      “要是我有个宝贝,肯定藏着掖着,不会叫人知道。”那货郎傻笑一声,感恩道:“仙长初来乍到,应该不是很清楚,此城原叫金谷,谷子的谷。好像是两年前吧,有只狐妖突然跑到城中作祟,潘府便祭出金鼓,将那害人狐妖打出原型,当场给捉住了。之后那鼓就一直镇在城门,护佑一方百姓安宁,城也就改了名,将‘谷’改为大鼓的‘鼓’,金鼓城!

      “哦,这潘府就是此地大仙族,他们为百姓着想,降服狐妖后,也没把金鼓收回去,真是善举啊!城中百姓为着此事,要在郊外的山上给潘府修庙供奉呢,址都选好了,就在金桂山,山上有片桂花林,丰收的时候,花香能飘到十里呢。”
      货郎也伸手指了个地方,不过离得太远,模糊中能看出那边是有个山,不太高,至于什么桂花林,更是看不到了。

      徐故林只三言两语,小货郎便如竹筒倒豆子,将此地有何人,发生过何事等诸项源由倒了个一干二净,再攀谈下去,估计都能挖出建城的祖宗姓甚名谁。程策玉在旁叹为观止。
      不过,饶是徐故林想挖也没这个机缘了,他们已经走到一家小店门口。原来那货郎讲得兴起,进城后也不愿就此一拍两散,索性边走边说,将他们直接带到了可以留宿的地方。

      程策玉将拎了一路的货物放下,转身进店向掌柜言简意赅地要了两间房,填好店薄,拿到钥匙。他那师父这才别过小货郎,晃进门后,原先和人交谈时脸上一路未褪的笑意不见了,神色间反倒略显疲惫,看着恹恹的。

      就这样晃上了楼,晃进了房。程策玉以为他受了什么打击,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以免有人失神一脚踩空,跌碎了东西的话还得赔偿。
      房内布局还算开阔,中间安放一张圆桌,桌上摆有齐套茶具,徐故林翻过茶杯开始倒水,然后仰头喝下。

      程策玉目睹全程,看他师父动作流畅地拿起空壶倒水,握着一个空杯送到了嘴边,不禁思索,就进门那一会,中邪了?虽然心下如此想到,手上还是拎过空壶,出去吩咐小二沏茶端来。

      徐故林顺势坐在圆凳上,不住把玩着手里的茶杯,喃喃道:“我果然还是不善与人相谈。”
      程策玉:“……”

      骤然听到这么一句话,他不由大感荒唐,怀疑是自己耳朵出了毛病。所以并不言语,等着听他这位师父嘴里还会说出什么怪诞不经的言论。徐故林却再不开口,只蔫巴巴地趴在桌上。

      一小会儿后,有人敲门,小二送热茶过来,程策玉倒了一杯,捧给半边身子都趴在桌上的人,道:“师父喝茶。”既然他不愿多言,做弟子的倒也不必多问,所以又道:“师父若是再无他事,弟子就先告退了。”
      徐故林不想说话,摆手示意他可以走了,眉目间仍是愁绪难解。

      第二日,洗漱完毕。
      徒儿的问安礼就算在外也不会懈怠,对着程策玉面无表情的关心,徐故林不甚在意地挥挥衣袖,转而看着他身上的藏锋袍,沉吟片刻,道:“你就没别的衣裳了?”
      随着他挥袖动作,躬下去的身体直了起来,衣角带出一点绛色,程策玉明白他的意思,九隅弟子服太过张扬,他们出来降妖,这样一身衣服,难免走漏风声,于是恭声道:“弟子这便去购置。”

      徒弟去买新衣服了,徐故林独自下楼,寻了个角落坐着。此处布置雅致,方桌上还摆有一小盆花草,翠绿细叶,生气蓬勃。他先是盯着看,而后闲不住伸手去挑弄。

      大堂里,一个身穿粗布麻衣,细发短蜷未扎束,看着乱七八糟十分怪异的小孩,在与掌柜争执。
      掌柜边拨着算盘珠子,边道:“一杯不卖。”
      “我有钱的。”声音倔强。
      “就一杯,一口,你买给谁啊?有钱,你有多少钱?”
      “我给……我给我爹买的。”话音结巴停顿了一下,不过她接着拍了拍腰间,昂首道:“我有两串铜钱呢。”

      “嘿,我说你一小女娃!”掌柜放下了他的宝贝算盘,隔着桌柜,道:“数次来我店中买酒,还次次只要一杯,之前是小六心软,每次都卖予你,我还没收拾他呢!”

      看掌柜在撸袖子,小六忙端着盘子越过小门逃往后堂去了。掌柜空瞪了那门一眼,转过头,就看见一双水汪流动的大眼睛。他几度尝试着开口,却又几度闭嘴。
      无法,掌柜吹胡子瞪眼,碎碎念着“下次绝不能放你进门”之类的话,气恼转身,拿勺,取盖,舀起一杯清酒,放在木柜一角,眼不见为净,抱着算盘走了。

      女孩从怀里摸出一枚铜钱,吹了口气,指腹擦了擦,踮起脚将尚有余温的钱币置于柜上,然后小心翼翼地捧起那杯酒,悄悄朝角落看了一眼。
      徐故林仍在和花花草草玩耍,桌上突然投下一片矮小的黑影,紧接着一杯酒轻轻放在了他面前。
      徐故林:“……”

      他没忍住,问了句:“不是买给你爹的?”话刚出口,就后悔了。
      那女孩闻言,眼睛“噌”地一下亮起,她激动道:“隔这么远,您能听到?”
      徐故林连忙否认:“没有,不是,堂内人少安静,掉根针也能听见。”

      女孩并不信,站在桌前,固执地将那杯酒推得离徐故林更近,甚至语出惊人:“您要是想让我叫您一声爹,也可以。”
      这下,手里的细叶彻底禁不住,断成了两半。

      程策玉就是在这时回来的,对于师父突然多了个女儿这件事,表现得很平静。他那师父再做出什么匪夷所思的事来,他都不会觉得难以理解了。
      衣装已经换好,一件墨色长袍,衣袖束起,干脆利落,是和徐故林黛青衣袍一脉相承的深重颜色,不愧是师徒。显眼的白色藏锋袍已经打包好,被提在了手里。

      那女孩见到进来的程策玉,更显激动,刚向前挪了两步,又被那生人勿近的气势冷了回来,疑了一句:“您原来穿的不是白衣吗?”声若细蚊,不仔细听都听不清。
      然而在场两人是什么人,不可能听不见。徐故林将手欠揪下来的叶子又给插回到盆中,装作无事发生,起身,不动声色地瞅了眼徒儿。
      那莫名其妙的一眼,让程策玉瞬间有了一股不祥的预感。
      果然就在下一刻,这人轻咳一声,道了句:“师父请坐。”
      在旁反应良久,程策玉才反应过来,这声“师父”是在叫他。本以为这人再出格他都不会觉得有多出格了,原来却是自己见识不够。正处于呆滞不解又莫名感到正常的复杂心境中,他稀里糊涂地被请坐在了徐故林原来坐的位子上。

      女孩目光即刻转向了被称作“师父”的人,将扬言要叫“爹”的人抛去一边,那杯酒也顺理成章放在了程策玉面前。
      程策玉:“?”
      抱臂斜靠在墙上的人眯着眼笑,看到徒儿投过来的眼神,挑了挑眉,无声道:“坐着。”此话一出,见徒弟的脸又冷三分,徐故林笑意更甚。

      面对一张在春光三月里结上寒霜的脸,女孩话也说不利索,双手捧起酒杯,磕磕巴巴:“我……我请您……喝酒。”一点也看不出她之前语出惊人的样子了。
      徐故林笑够了,良心未泯,不忍看女孩挨冻,传音入耳:“别吓唬小孩。”

      程策玉并不理他,但对着女孩还是面色稍缓,两指捏过那杯颤颤巍巍的酒,他惜字如金:“为何?”
      女孩执拗道:“您先喝了。”

      “那可不行,要是她一杯酒把我的小徒儿骗走怎么办?”脑中声音不请自来。
      程策玉恍若未闻,置之不理,正待对那女孩说些什么,谁知她竟突然往下跪。站在一边的徐故林忙上前,出手扶住了,没让人膝盖落在地上。看她死活不肯开口,便朝徒弟使了个眼色,低声道:“这里不是谈话的地方,上楼。”

      那杯酒连同女孩一起,进了楼上房间。同之前一般,程策玉又被按坐在了圆凳上,看这人好像十分热衷于身份互换的把戏,身为徒儿只得听令好好坐下了。

      房内一时无声,那女孩也不知为何,看起来有点戒备,动作隐秘地向着紧闭的房门靠了靠,一副随时准备夺门而逃的样子。
      徐故林无声传音,戏谑道:“再不说点什么,小姑娘就要被你吓跑了。”
      “这间房有隔音术,有事放心说。”一句话说得很不情愿,分外生硬。

      寂静的空间突然响起声音,女孩先是吓了一跳,听完后警惕之心更甚,已然贴在了门上。
      “对小孩温柔一点。”徐故林得寸进尺,果不其然,换来了面无表情的凝视。宽宏大量的师父并不介意,报之一笑。

      女孩完全不清楚他俩私底下的往来,她壮起胆子,道:“我想求你们,救我姐姐。”
      这句话打破了两人之间的暗潮涌动,徐故林正色道:“你姐姐怎么了?现下在哪?情况怎样?如何救?”

      一直不曾说话的人突然一连几个问句,却问得女孩脸现笑容面带喜色,好像看见希望一般,急忙将事情和盘托出:“城里有个恶霸看中了阿姐,想娶她,可纵使黄金万两,阿姐也不愿嫁,没想到那禽兽可恶至极,居然强抢民女。阿姐已经音讯全无好长时间了,我找不见她。”女孩面容悲戚,看着甚是可怜。

      然而——师徒两人相视一眼,同时想到,她要么是在撒谎,要么就是有所隐瞒。
      程策玉正要质问,忽然眉目一凛,看向门口。徐故林已经快步走了过去,二话不说,伸手拉开门。
      门外,是陪着笑的客店伙计,徐故林认出了他,刚才躲去后堂的那位小六。

      “……对不住,打扰客人了,掌柜遣小的来问问,刚才在堂里见两位和这小丫头说话……”那伙计伸长脖子克制地看向房内,脸上堆笑,道:“小孩出言无状,恐冒犯客人,要是发生了什么不愉快,小店帮您给她撵出去。”
      徐故林抱臂向后靠着门板,笑道:“你们,还挺周到?”
      “应该的,应该的。”伙计连连弯腰点头。

      徐故林不发一言,眉眼含笑地看着他。直看得那伙计笑僵了脸,手脚不知该往哪搁。
      过了一会,才温言道:“暂时没什么事,有事会叫你。”
      伙计如释重负,不由得长出一口气,终于找回手脚,忙不迭跑了。
      看那伙计沿路下去,没了身影,徐故林才回身关上了门。

      师徒两人不着痕迹地交换了一个眼神。徐故林笑意更深,他蹲下来与女孩平视,道:“先跟我们说说,你叫什么名字?”
      女孩面对和颜悦色温柔亲切的“徒弟”,不见怯懦,乖乖回答:“阿鱼。”
      “小鱼啊,你阿姐呢?”徐故林摸了摸她的头,接着问。
      女孩道:“唐青。”

      徐故林点点头,站起身来,要去端那杯酒,猛然想起来自己现在的身份,顿住了,传音道:“徒儿把酒喝了,答应她。”
      程策玉听令,但只听一半,跟个人偶一般没有感情道:“可以帮你。”说完再无其他动作。
      行,徐故林假意笑到,徒弟真是好徒弟。他自己端来酒,仰头一饮而尽,潇洒道:“此事我们答应你了!”
      女孩错愕一瞬,当即大喜,不住躬身道谢,“谢谢……谢谢仙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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