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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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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故林独自钻在洞内多少年,门派如今的概况他是知之甚少。要他摸清现在的人与事,那可真是难为人了。
不过,想来门内人人皆有事可干,修为够的不是在担任什么职务,就是下山除魔卫道去了。掌门能容忍他游手好闲至今,也是个奇事。
还有这徒儿,徐故林两日前就说过不必日日前来问安,人却还是雷打不动地来了。
“行吧,你愿意来就来。”徐故林妥协了。
天地辽阔,清风徐徐,竹叶飒飒作响。望着小院里那些张牙舞爪的枯树枝,他沉吟片刻,叫住了又要去勤奋修炼的人,很突然地道:“为师带你下山,如何?”
程策玉脚步一停,微侧过身,脸上神色不定,轻声道:“真的?”
“真。”徐故林保证了一句,接着说:“临行前我们得先去一趟掌门那,你有什么要带的,快去收拾吧。”
想不到这人拍板如此之快,说走就走。程策玉回过神来,忙行礼告退:“那弟子先去准备了。”
见状,徐故林哼笑一声,“急什么,我又不会反悔。”
掌门大人依旧是忙,案旁堆了数摞公文。听到有人进来,抬头,见是徐故林,这才搁下了手中笔墨。
“快坐。”太微笑了一下,道:“怎么今日有空过来?”
掌门岂会不知他终日无所事事,这话说出来自是打趣。徐故林不落下风,扯着徒弟的名号挡箭,“掌门大人给我找了个好徒儿,我不得每日悉心栽培,着实没空啊。”
掌门的目光移到被悉心栽培的弟子身上,认真问道:“如何?你这个师父?”
“师父修为高深,实乃名师,弟子受益匪浅。”程策玉答话时,脸上没什么表情。
其实师徒俩人这几日的相处,太微多少知道一点,之所以发问,是想拆了徐故林的台,没想到还给他坐实了。对于程策玉这番回护,太微颇觉惊奇。
一旁的徐故林不惊奇,他惊呆。什么乖徒,哪里体贴?自竹林初见,都过去多长时间了,敢情是在这等他呢。朝后仰头,眯眼看他那不孝徒儿,心里冷哼一声,这几天装得还挺好。
不孝徒儿无辜回视,一副天真单纯的样子。
太微对这番话的典故全然不知,看他俩人互动,还以为师徒情深,想要再问,却被徐故林一句话引走了心神。
“我要下山。”
太微缄默良久,才开口道:“你考虑清楚了?”
徐故林点头,看见太微满脸沉重,不由得笑了一下,露出一种“没所谓”的神色,道:“都过去多久了,没事。我又不是纸糊的,一碰就碎,别担心。”
太微叹息一声,“你闭关期间,山上变化是挺大的,要是实在不适应,那些琐事,我也能替你挡着,倒也不必……”
“哈哈,”徐故林随意笑了两声,“是我这徒儿到了下山的时候了,做师父的不该尽点责嘛。”
太微懒得戳穿他,想要再劝一二时,门被敲响了,而后进来了个弟子,并不上前,只远远站在门侧,先是对着掌门和徐故林各行一礼后,才报:“明师叔来了。”
徐故林逮着机会,立马起身,转身边走边伸长胳膊,背对着掌门随意挥挥手,“走了,掌门您有事先忙。”
“曜灵。”
掌门大人在后唤了好几声,徐故林全当没听见,带着徒弟,装聋作哑地溜了。
“别急着走,”太微话还没说完,人影已不见,“我差人给你备些银两……”
从后殿出来,迎面遇上了那位明师叔。
荼白衣袍,远看和藏锋袍没多大差别,但绝不会有人把他错认成弟子。概因此人步履从容,周身气度不凡,飘然出尘。经过师徒二人时,停下了,“曜灵。”
不等程策玉在旁提醒,他师父已经还完了礼,“则正兄。”
那人走前还对徐故林身后的徒弟略微点了点头,可谓是十分谦和有礼。
明则掌戒律司,平时很少现身,徐故林回忆片刻,自己与他上一次见面,久到可能都是上辈子的事了。没曾想,临到他快下山,居然还能再见一面。
察觉到身后猜疑的目光,徐故林解释道:“为师认识他,不是因为进去过戒律司。”
见徒弟虽恭顺低头,却并不言语,徐故林气笑了。
戒律司是施以惩戒之地,犯了小错的修士尚且进不去,那里面所关所罚都是罪孽深重之人。戒律司监察约束着世间所有修士,权能之大,天下修士听闻皆会畏惧三分。凡有修真之人犯下大错,会有“十二金律”依律判罚。这“十二金律”属九隅戒律司,由十二位功力高深、世所罕见的修真高人组成,所行所察所掌所罚皆有定律,一旦降下,绝不容情。
“连霄顶近来有异动。”太微将一封拆开的信递过去。
明则接过来看了两眼,道:“让十二金律过去,可能会打草惊蛇。”
“嗯,”太微点头,“现下有弟子在暗中走访探查,事情还不是很明了。”
一般小事,太微不会叫他过来,明则将信捏在手里,道:“信中提到,五日前,连霄掌门孙洮抱恙,一应事务现由其弟孙澎代办,之后便开始大肆征纳百姓供奉,三日内索要活物无数。”思忖片刻,他郑重道:“如果连霄没有什么豢养贪食老饕的怪癖,那么掌门是怀疑,他们在……做与两百多年前相同的那件事?”
太微脸色凝重,接着他的话,缓缓道出两字:“饲魔。”
在场两人不约而同地想起了两百多年前的那场浩劫,一时没人说话,殿内有些安静。
过了会,明则点点头,道:“明白了,我会让他们做好准备,一有端倪,即刻前往清剿。”
正事谈完,太微神色缓和不少,收起信件,问道:“刚才见过曜灵了?”
明则:“打了招呼。”
“才闭关出来,就急着下山,拦也拦不住。”太微无奈道。
“他一向如此,”明则露出一点笑容,“想到什么,就要去做什么,挺好的。”
太微道:“你们,没有多聊聊?”
那点笑容不见了,“没什么好聊的。”
此时有弟子敲门,呈上来一个木匣。表面看着灰扑扑的,掀开盖来,却能亮瞎眼——里面除了几个沉甸甸的钱袋外,还备着不少珍奇宝物,名贵丹药,符箓法器,应有尽有。
那弟子语带懊丧:“没追上。”
直到下了山,走在荒野里,四下无人,徐故林突然变了脸,面目狰狞,目露凶光,眼神里满载血气,黑雾缭绕,他语调嘶哑,狂笑道:“徒儿没猜错。为师前半生修行不慎以致走火入魔,随后大开杀戒,双手染血,世间无辜之人因我而惨死者,数不胜数。在戒律司受尽刑罚,才出来,太微就将门下弟子拱手相送,妄图让本座迷途知返,真是可笑!”
笑完,他单手抓住徒弟领子,喝道:“怕了吧?如今你还有何遗言,尽早说!”
呆滞一瞬,程策玉想要拔剑,却在手指摸上剑柄时,停住了动作,他任由脖领上的手威胁着自己,镇静开口:“师父可曾听说过,民间有父母会以恶煞之名止孩童啼哭。”脖颈间的手顿住了,徒弟的话却没停,“可惜,其中许多恶煞都是编造之物,而弟子也早已过了孩童的年龄。”
手缓缓放了下去,黑气散尽,徐故林恢复原貌,牵动嘴角干笑一声,垂眼看到被他翻乱的衣领,不由自主伸手去整理,忽然又觉得不合适,再抬眼不料正对上了徒弟的目光。
于是,这手继续也不是,放下也不是,让人有些为难。
还是程策玉退后一步,对始作俑者道谢:“多谢师父,弟子自己来。”
悬在空中的手握拳收回,徐故林轻咳一声,刚想说些什么来打破这莫名的气氛,就听到了徒弟的话。
“容徒儿大逆不道,若师父真是那等罪大恶极之人,早被十二金律就地正法了,我又怎会在闭关洞府前,等到您?”
“也有十二金律没办法的人……”徐故林垂下眼睫,神色难辨,蓦地意识到徒弟在看他,话音便断了,脸上复带上笑意,夸口道:“可别小瞧你师父。”
程策玉将衣领整理好,道:“十二金律中,有一人法器为通天镜,遇到罪孽深重之徒,镜面会现出赤黑凶相。此镜一出,不论哪路妖魔鬼怪,修为皆会被尽数压制,反抗不得,遑论逃走?”
相识以来,徒儿一直少言寡语,今天倒头一次听他说了这么些话,懂得是挺多,就是套话的功夫还得再练练。徐故林嘴角含笑,凝视着徒弟,道:“是啊,所以最好还是不要做会见到十二金律的事情,否则大罗神仙难救。”
程策玉也笑道:“自然。”
两人复又行于田野间,沉寂片刻后,徐故林笑了一下,道:“怎样,为师扮妖邪扮得真吗?可有吓到?”
程策玉很给面子,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而是问:“‘本座’,是什么?”
“哦,这个啊,哈哈……戏文里听来的……”
话音戛然而止,徐故林脚步一顿,道:“等等,那天早上,在竹林里,你就知道我是谁。”肯定的语气。
“……”
“行,”徐故林冷哼一声,“以后也别叫什么师父了,就喊前辈吧,挺好的。”
小兔崽子,是特意看他闹了个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