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崆行》恨屏岁香

4、意外盗贼

　　雁回回睨了谢崆，眼底飞快地划过一道暗光，扯出一抹笑，瞧上去像是真心实意的羞赧，在场的末了甘元春，无人捕捉。
　　“来者是客，诸位快坐。”
　　说着雁回朝几人躬身，叫小厮们摆开木椅来，扬手示意他们落座。
　　甘元春点头率先坐下，目光径直向前，却无一物入眼，似乎在思考些什么。谢崆则紧随其后，态度淡然，垂眼摩挲着手上的玉扳指。来德和谢洵恭敬地站在谢崆身后的空地上，期间雁回往那瞥过一眼，来德有些痴了，谢洵只顾看着谢崆。
　　“知道您不饮烈酒，这酒酿是上上好的桃花酿，味甘不醉人。”
　　雁回叫人给谢崆置了一杯，自个儿则拿过酒壶亲自替甘元春倒上，指尖轻轻拂过酒盏。
　　“好酒是好酒，也就谅了雁回姐姐的厚此薄彼了。”
　　谢崆端了酒盏，桃花香就着陈年酒气扑鼻而来，酒味醇厚，香味清冽，恰好中和，一口下去回味甘甜，在喝惯了玉液烈酒的谢崆看来别有一番滋味。
　　“谢公子净会讨雁回的趣。”
　　甘元春在旁听着二人对话，不多做言语，也拿起酒盏抿了一口。
　　“桃花欲烫酒，手艺精进不少。”
　　雁回闻言笑笑，下意识把铺满老茧的手往后挪了挪。
　　“能得公子称赞，是雁回有幸。听闻不日便要远走江湖，雁回特以此为您饯行，望您山水一程，必要事事顺遂，平安喜乐。”
　　话这么说着，雁回眼眶是不争气地红了不少，好歹没落下泪来，不然可就不吉利了。弯身行了一礼，发间双簪点翠，玉坠相撞，声音在寂静的屋室内格外清晰。
　　谢崆见状颇有些不知所措，毕竟这场别离归根结底是因他所起，虽说常涉足风月场，有个风月老手的名头，可也没真正碰过那销魂的东西，顶多喝喝小酒听上两曲，看甘元春没甚反应，一时也不知如何是好。
　　“承你吉言。”
　　甘元春依旧是那副浅淡的神情，往日被人盛赞波澜不惊的模样此时看在众人眼里是疏离漠然。
　　这众生百相在他眼里，也不在他眼里。
　　这时才会有人想起，他是甘先生。翻手为云覆为雨，天下谁人不识君的望秋阁主，甘元春。
　　雁回却是听话地起了，泪珠子也都收住，情绪缓缓平复，她凝视着甘元春，或说在透过甘元春去看一个名为信仰的东西。
　　“这天色不早，春洵记后院备了厢房，诸位在此歇息，明日一早出行也方便。”
　　语罢已有小厮领着众人，踏上曲如钩的青石板路，穿过雕梁画栋，小池流水。
　　厢房里的布置是极好的，堪比侯府的客房，香炉吞云吐雾，天青帷幔曳动，宁静致远四字嵌在雪白宣纸上，入口处放了一盆空谷幽兰。
　　待侍从们全都打点下去，已是未时。外头只听见蛙鸣声，房檐上挂的几个灯笼，淡黄的灯光映照着各自的一方天地，偶尔会有来往守夜的侍卫，脚步放得很轻，怕惊扰了屋里休息的人。
　　“吱呀――”
　　是门推开的声音，谢崆散着长发，穿着雪白的亵衣，胸前露出大半的皮肤，缓慢起伏。
　　他脚点上石柱，一个借力就跃在屋顶瓦片上，紧接着屈膝而坐，一手搭在支起的一条腿上，另一条腿则来回晃悠着，高举起白日里叫来德到酒巷子里买来的女儿红，仰首，烈酒倾斜而下，有的入喉，在身体里灼烧，有的打湿了亵衣，于是亵衣紧贴在身体上，有的顺敞开的衣领竖直而下。
　　兴许是醉了，红晕顺着脖颈蔓延到耳侧和双颊，这时可以清晰地看到，他一双眼里盛满了星子。
　　秋日里的风瑟瑟拂过，把皮肤晕得一片冰凉，鬓发飘扬。
　　抬头天上是邈远的星空，散步在朦胧的云与月间。
　　今个儿的星子格外好看，月亮也是。谢崆在心里默默想着。
　　树大招风，功高盖主。
　　皇帝昏庸，荒淫无道，可还紧盯着他手里的皇权江山，谢家三朝元老，镇守边疆，军中士气如日中天，到他老子这代更甚。如若不是念及当初忠心护主的功德，再加上边疆一直战乱，又怎会留他谢家到今天？
　　他老子一心信皇帝，信皇家，可狡兔死走狗烹，过河拆桥的事，皇家干得还少吗？
　　他谢崆这副作派说得好听是风流，说得不好听就是纨绔，可烂泥扶不上墙也正合了那些人的意。
　　谢家如今境地，已是虎狼之局，但凡有一点错处，便少不得被人拿去做文章，届时皇帝顺水推舟，就是树倒猢狲散，墙倒众人推。
　　“定远定远，定国镇远。”
　　先帝与他爷爷的莫逆之交，到这却成了整个谢家的催命符，可怜他老子至今也看不清朝中局势，被人当刀子使。
　　他老子一介武夫，不明白其中门道，不插手政局更迭，可谢崆清楚得很，局势在逼他蛰伏，逼他韬光养晦。
　　“甘元春。”
　　谢崆桃花眼眯着，许是正对着月光有些刺眼，他拿手遮挡了一下，改去眺望远方。
　　春洵记的地处是极好的，从他这角度看，能将整个宛城窥个大概，外头熙熙攘攘的街道早就没了人，只剩打更的四处游走，定远侯府驻在街道一侧，隔一条道再望南瞧，就是皇宫。
　　可这样一个位置，当真就是极好吗？春洵记的东家神秘，众人只知有个雁回姑娘，可甘元春应的这邀约，真的就只是女子给心爱的男子送别吗？若甘元春便是春洵记真正的东家，二人要商讨事宜，可为何不避开他谢崆呢？
　　甘元春若真要插手朝局，目的是什么呢？他又是谁的人呢？
　　甘先生名动天下，看他模样分明不是会为金钱权势所惑之人，那群老匹夫请他出手，事后付出的代价又将是什么呢？
　　甘元春与俞伯的交情不深，愿自降身份与他一个纨绔子弟同行，凭他望秋阁主的身份，当真只是为了俞伯的一个人情吗？
　　谢崆又豪饮了一口酒，目光晦暗盯着下方甘元春的厢房，答案却是怎么也想不明白的。
　　正当出神，却见下方有一黑影掠过，若非被他撞个正着，怕也不会被人发现，想清这点，浓重的威胁感压在谢崆心头，抛下酒壶飞身而下，追赶那夜闯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