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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七章 投诚 ...

  •   萧靖初从桌上抽出两张布帛,一份是汉文,一份是密密麻麻的突厥文。

      谢询在火烛下仔细看了看,两份语言虽不同,但内容是一致的,问:“要我做什么?”

      萧靖初:“模仿这个字迹,写一封假的。”

      “这倒不难,”谢询拉张椅子,在他对面坐下来,“但怎么不直接找写这封信的人呢?应该还在这寨子里?”

      这些土匪大多都是斗大字不识一筐,即便是当家的头子,也常常是半个文盲,因而书信往来通常会由专门的、识字的人负责。

      “是还在,但手没了,属下的人砍的时候没个轻重。” 萧靖初帮他磨墨,一脸无所谓,“审清楚了。塔州的土匪非常狡猾,他们通信的雪鹄是突厥品种,传信时信使用的材料、密语、笔迹都会一一检查,想伪造一封假的没那么容易。”

      谢询不急着动笔:“很了不起的布局。各部首领不知道总部在哪,对总部的信息无从得知,就算被官府端了也审不出什么来。但各部落一旦有风吹草动,总部马上就能听到风声,做出反应。能设计出这样布局的人,确实相当了不起。”

      就像一张大蛛网,蛛丝不知道蜘蛛的动向,蜘蛛却对每条蛛丝了如指掌。

      谢询:“难怪我听苏定将军说,你们蹲了几个月,一直没有大动作,就是怕他们的总部察觉?”

      萧靖初托着腮,烦躁:“他怎么这么多话?”

      谢询:“不怪他,他没说那么多,是我猜的。”

      萧靖初锁眉盯着谢询,他不得不承认,谢询心细如发、洞若观火,再加上记性极好,让他去做内应确实能帮上大忙。但萧靖初不愿意。

      萧靖初突然酸溜溜地说:“不用急着替他打圆场,我有说我会怪他么?”

      “你……”谢询从布帛中抬起头来,想了又想,还是多劝了一句,“平时就算不痛快,也不要胡乱找他的茬。”

      萧靖初嘴角抽搐了一下:“……”

      要是换了别人,他早就把桌子掀了,但这次脾气能冲天的侯爷居然没有发作。

      谢询这种语重心长又有点教训意味的语气,他实在是太熟悉了。就像从前的老师又回来了,这让他心里产生了一点异样的感觉。

      谢询提起笔:“这个笔迹不难模仿,要我写什么?”

      “这封是寄到凤崖山的。”萧靖初帮他把纸摆正:“昨日凤崖山刚传书过来,这儿的人还没来得及回音,怎么也得造一份假的送回去,你看着回信就行,晚了我怕凤崖山的人起疑。”

      谢询突然说:“你要不要考虑一下我说的……”

      “不行。”

      萧靖初毫不犹豫地打断他。模仿个字可以,做内应却是以身涉险,绝不可以。

      谢询:“你想知道他们总部的具体位置,最好就有一个人做内应,我刚好合适。一来,以我在定安军的处境,处处有人想杀我,我去投诚是自保,他们必不起疑,二来我和他们的首领算旧相识,他不至于杀我。”

      萧靖初冷笑:“什么旧相识?从前当街骚扰你,你不同意就给你下烈。药,还在朝堂上跟先帝求娶你的旧相识?”

      塔州凤崖山的总首领方敬,从前与谢询同朝为官,官至兵部尚书,但此人好色成性,经常骚扰谢询,后来被萧靖初大半夜闯进府打了一顿,一脚踩脸上:

      “要再敢骚扰我老师,我就把你阉了送给陛下当太监。”

      方敬这才慢慢消停。

      后来他又因贪赃敛财被流放,在塔州落草为寇,做着做着成了总首领,还与突厥人勾搭上了。

      见萧靖初一副不容置喙的口吻,谢询也只好不再说什么,但他忽然想到什么,他们之间毕竟隔着纷扰往事,现在暂且不提,不代表隔阂不存在。

      难道,萧靖初真怕他趁机跑掉?

      他试探地说道:“你如果信不过我,可以把韩辰留在身边。他是韩伯的孩子,你知道他……”

      萧靖初知道他的意思,气极反笑:“是啊,又是束手待擒等着别人把你绑回去,又是主动投诚,我原以为你想去当个土匪头子,现在看是上赶着给人当压寨夫人。”

      “你!”谢询把笔一搁,脸浮愠色,他这人修养向来很好,脾气更是百里挑一,但现在他真的被气得够呛。

      他想把笔甩他脸上。

      萧靖初碰了下他的袖子,说:“行了,我好好说话。”

      谢询侧过脸叹气,暂时不想理他。他发现最近叹气越来越频繁了。

      见他还是生气,萧靖初又扯了一下他的袖子:“我们先去凤崖山看看情况,再说吧。”

      几日后,定安军秘密进了凤崖山。凤崖山在塔州之南,不同于朔州天寒地冻,凤崖山地势低洼,绵延千里,郁郁葱葱、不显冬色。

      两岸青山耸立,夹着曲折隐蔽的小路,游蛇似的盘旋而上,看不到尽头。

      “单是山头就有十来个,各个还长得大差不大,这要是藏起来,还真不好找。”苏定手中举着千里眼,四周看了一圈,“侯爷,要不找个当地人问问?”

      萧靖初从他手里接过千里眼:“连各部的首领都不知道确切位置,你还指望当地人知道,方敬要是这点本事都没有,以前的兵部尚书是白干了。”

      萧靖初嘴上不饶人,但是行事作风从不狂悖,相反极其谨慎细致,定安军几千人驻扎在山外,他只带了几十人轻车简从,悄无声息地穿行在凤崖山中,连只飞鸟都没有惊起来。

      一行人蹚过密林,再慢慢往前,地势越来越低。密林尽头,隐约可以看见一座拔地而起的山岩,谢询眉头越锁越紧,他本来就比别人对血腥味敏感一些,他感觉随着他们越走越近,空气里弥漫着若隐若现的腥臭味。

      萧靖初侧过头看他,显然也注意到了越来越浓重的臭味。

      谢询:“我没事……”

      萧靖初忽然拽住他的马缰,用力一拉,马身朝他的方向一偏,坐在马上的谢询重心不稳,差点摔了下去,又被萧靖初扶住了肩膀——

      只听见通一声巨响,一具尸体从高崖上摔下来,恰巧摔在谢询刚刚的位置,脑浆崩裂,血噼里啪啦地溅了一地。

      很快,又一人从天上抛下来,还发出一声刺穿肺腑的尖声惨叫,他先砸在石壁上,接着又被弹飞出去,咕隆隆滚到他们脚下,摔成一滩烂泥。

      谢询闭上眼睛,已经开始感觉到头晕目眩了。

      萧靖初拉着他的马缰,把他挪到一边:“别看了,前面应该是土匪们抛尸的乱葬岗。”

      石壁之上云遮雾绕,高耸不见顶峰,崎岖嶙峋,连株可以依附的树藤都没有。

      而石壁之下、丛林之中,到处是支离破碎的白骨和尸体。空气里布满了腐臭的味道,草是红褐色的,有些还挂着新鲜的血珠。尸体碎片挂在树梢上,辨认不出是哪个肢体部位。有发白的人骨,也有腐烂的肉躯,还有白花花的蛆虫爬在烂肉上。

      谢询就算不看,闻也能闻的出来,他脸色苍白,闭了闭眼睛,对萧靖初道:“多谢。”

      萧靖初不悦地放开他,他不喜欢听到谢询客套的道谢,好像他们不熟似的。

      他抬头看那高耸入云的石壁,思量了片刻,一般人抛尸,都会找就近的悬崖,这样省力又快捷,而不会跑大半个山头去找别的悬崖。像方敬这种杀瘾重的人,更是会找个方便之地。所以如果抛尸地点是在这里,那至少可以确定,悬崖上方应当离方敬所处的位置不远。

      萧靖初眯起眼睛,心想悬崖陡峭得将近垂直,这一带多雨,上面一些岩石经年受风吹雨淋,又被血泡了又泡,光滑如打磨过的镜块,只是偶尔有几株凸出枯树枝,如果要顺着这峭壁爬上去,的确要废好一番功夫。

      苏定忙道:“侯爷,不妥。这石壁看上去就光滑得紧,除非敲钉子,然后抓着钉子一路攀上去,你一个人肯定没问题,但那么多定安军怎么爬上去,还要带着兵器,就算爬上去了,力气也耗尽了。”

      萧靖初思索,他知道苏定说的不是没有道理,如此情形,敌人的具体位置不明朗,唯有内部突破才是上策,可要是想从内部突破……

      谢询从晕血的状态缓和过来:“还是我去吧。”

      萧靖初想也不想:“不行。”

      内部突破,谢询确实是当下最好的人选。萧靖初并非不明白这个道理,但他不能让谢询去。

      谢询道:“在你让我伪造的那封回信里,我骗方敬说,朔州分部的土匪成功把我从定安军中带出来,我也同意投诚了。”

      萧靖初愣了,难以置信地回头看着他:“你说什么?”

      谢询:“我知道你不同意,是我自己在信上偷偷加的。”

      萧靖初反问道:“所以你这是在逼我吗?”

      谢询一凛,萧靖初回看他的眼眸里流光转动,似乎有千万斤鼎般沉重。他第一次从他眼里读出一种,又愤懑又不甘的厚重情绪。就像一个快要干渴而死的人,看着最后一点水被别人一饮而尽。

      谢询登时语无伦次: "我、我只是觉得我去做内应,是最好的办法……"

      两人都在马上,萧靖初却一把抓住谢询的衣襟,把他拽近过来,语音发颤:“又来了啊……这么多年了,还是这样,还是不顾及我的感受,还是这么喜欢自作主张。”

      就像四五年前一样,你想怎么来怎么来,从来不问我怎么想……

      可在众军面前,他似乎又觉得太失态了,用力松开谢询,低头阖目,强按下汹涌澎湃的情绪,不去看他。

      谢询低声道:“就五天,行不行?五天一到,我要是没消息,你们再从这里上去。”

      事已至此,萧靖初不答应也不行了,他偏过头:“就三天。”

      萧靖初再也不想看他,驭马就走。谢询回头,怔怔地看着他的身影,只觉得如鲠在喉。

      两日后,谢询给方敬写了一封信,说自己已经到了塔州境内,待拿到方敬的回信后,他才动身启程凤崖山,苏定一路保护他。

      谢询一路若有所思,突然开口问:“苏定将军,请教你一个问题。什么样的东西你会带在身上五年?”

      苏定想也不想就答:“本身就很贵重的东西,或者很重要的人的东西,比方说,心爱的姑娘送的玉佩。”

      谢询又问:“比如……你私塾先生教训你用的藤条?”

      苏定:“啊?”

      谢询:“有没有可能是用来警示自己?”

      苏定张了张嘴:“我是变态吗?”

      谢询:“……”他不想再问了。
note作者有话说
第7章 第七章 投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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