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8、归程 ...

  •   戈壁滩上的夜特别的凉,漫天的星子如同撒开的珍宝落在漆黑的天幕上,在远方与无边无际的沙丘连成一片。
      熙和在马背上只是出神,不断想起戈查被兵士从帐篷中拖出去的样子,那之后宴会又继续下去,仿若没有这样一出插曲,甚至还有舞娘来帐中跳起了胡旋舞,朗于、三皇子、父亲、□□和察哈国的贵族、官员们言笑晏晏,饮下了许多的葡萄酒,吃下了许多的烤羊肉,和议的文书在宴席上顺当签就,没再有更多的波折。可是,熙和仍止不住地想,那死去的戈查,还有蒙哥、柳达、哥吾顺又算什么呢?
      霍敏闷闷的声音从前头轻轻传来:“平佩世弟,你还好吗?没料到今日场面这样怕人,是我鲁莽了不该带你来。你别怪我,好吗?”
      熙和抽抽鼻子:“霍大哥,你说,戈查为什么想要当王上呢,他不比三王子、四王子,朗于可能弹压他们,却只会好好待他。那蒙哥是为戈查做事的,他又是为什么要杀了他?还有柳达、哥吾顺,他们跟下毒的事情没有关系,为什么也死了呢?”
      霍敏轻轻叹了一口气:“你年纪还小,又从小跟你娘学医行善,自是不明白这些。这世上有许多人都想把权柄捏在自己手里,戈查就是这种人,不论朗于对他好不好,他都想要最高的那个位子。也因为他是这种人,他便一定会杀了蒙哥,对他来说蒙哥的事情做完就不再有利用价值了,死了的蒙哥是最安全的,永远没办法把秘密说出来。柳达和哥吾顺,只不过是被殃及的无辜而已,三殿下要是出事,他们三个赴□□的使臣都死了,明摆着告诉天下是察哈国下了毒,那么不要说和议,□□和察哈国一定会开战,一直主推和议的朗于也会成内外受敌的众矢之的,甚至三王子、四王子也脱不了嫌疑,察哈族的长老们这时就大有可能支持戈查上位。”
      熙和轻抽一口凉气:“哎,一家人打打杀杀的,这有什么好!戈查兜了这么大的圈子,最后什么都没得到,反而断送了一条命。那朗于杀了他叔叔,心里也该难受得很吧,我看后来他都不怎么笑了,像是硬撑着非要把宴会开完似的。”
      “人到了这个位置,好多事情就由不得自己啦,”霍敏道,“形势比人强,就算是有再大的权柄,有时候也不得不顺势。只希望你我今后都可有几分自由,少些这种不得已的时候。”
      熙和小小的心中,第一次感到了人和人之间的权力斗争的残酷,感到了上位者对下位者倾轧的绝情。她隐隐约约地想到,父亲近些年仕途上的顺遂,只怕免不得也沾带着权势者的提携,又似乎知道了,即便是在别人口中这样高的官位,也许也如蒙哥一般,也有许多受人摆布的时候,她头一回升起了对“权势”这个词的惧意。
      第二日,董二太太领着熙和禀辞了三皇子并董执礼即启程返家。霍敏道本就要往太湖办一批石料,顺势便结伴而行。熙和听说霍敏的差遣,心里不由得有些向往,又碍于出门已久怕婶婶记挂家中暗暗忍住不提。董二太太却也瞧出来回程之中熙和沉静得多了,隐隐猜出熙和应是趁无人管束,悄悄跟到了那日夜宴受了些冲击,便刻意放缓些行程,让她沿途看看各处山川名景。霍敏竟也不甚着急,一路跟着她们缓缓而行。
      行径之间到了洛阳,正值暑日,满城牡丹早已开败。几人策马到了龙门来看石窟奇景。烈日当空之下,伊水河畔的巍巍洞窟奇绝耸立,仿佛仍回荡斧凿声声。董二太太携着熙和拾级而攀,到了半山腰的潜溪寺参拜。熙和瞧着二太太虔心的模样,想到“平日里总听说家家户户都爱拜佛,求些福报攒些功德,婶婶偏极少带咱们上寺庙,今日却特意绕到这石窟来,不知道又是什么道理”。她因有些疑惑,便一直盯着二太太。二太太似知道她心中所想一般,微微一笑道:“我们家没设佛龛,我也从不带你们礼佛。因在我心里实在并没有什么想要向佛祖求告,也没有什么比现在的日子更让我想望。若说所愿,无非是家人的团圆、平安而已。”
      “但这回出门,想必你也知道了,人的所求并不只这一种,你若懂了一个人想要什么,你就便能知道他是什么人,他会怎样做事。若能明白了这个道理,这趟你就没白跟着出来。”
      熙和点头称是:“您说的我已经明白,若是我们能知道戈查想当王,便容易想到是他在布局,就因为他把自己装成一个没有野心的王爷,这才没早些有人发现他的真面目。而郎于只怕早就知道,便就着咱们和议来一招借刀杀人,还挑不出他的错儿,那些长老最多背后说他一句察人不明罢了,却再难动他的根基。甚至我觉着,霍大哥也许也早知道三殿下一定中了毒,他不仅想让婶婶您解毒,可能也想顺势布置,这才撮弄着您来西域。”
      二太太见熙和见事甚明白,露出欣慰神色。熙和心中却暗暗道,“这些人的心思我都很明白,可是,我仍觉得难以明白,我又想要什么,我又是什么人呢。”
      几人在石窟之间盘桓了半个时辰,便向开封进发。谁知才达荥州,便陆陆续续遇到了许多逃荒的百姓,霍敏询问之下,这才知是前头黄河决堤,四里八乡眼见黄泛势凶,免不得偕老扶幼背井离乡找活路。一行人于是便也顺势转道,在荥州落脚,进得城里才发觉城中已涌入大量难民,沿街官衙开的粥铺之前更是排成了一条人的长龙。
      熙和瞧见这些排队领粥之人个个面黄肌瘦,容色愁苦,心里大是可怜,待马匹艰难行至粥铺之前,正听见有一个瘦骨如柴的中年男人在抱怨:“这粥里有沙石,吃不得呀!”放粥的吏员道:“露天的粥棚,掉进去几颗砂子,不是常事么?挑三拣四就别吃了。”那男子道:“不吃就要饿死了,可是我的孩子还小,吃不得这掺了砂石的粥啊!”吏员怒道:“就你精贵,就你精贵,那你去别处排队吧,粥给老子倒回来!你不吃,有的是人等着吃。”
      熙和在马背上视线高,看得分明,那粥碗里本就只有些稀薄的粥浆,且还混着砂子,她心里极怒,便开口道:“这样得粥既不充饥又不干净,如何吃得?”吏员循声望来,见是个骑马的齐整少爷,倒也不敢造次,只道:“如今水患日甚,朝廷赈灾粮米也有限,要接济这样多灾民,只能大家都摊得薄些,却也是无法。”
      那些排队的难民饿的狠了,脸上都是麻木的神色,大多数既没有忿恨,亦没有不敢言的隐怨,熙和看到,许多人捧起粥就吃,有的甚至没有把砂石吐出来。
      霍敏控马拉住了熙和的马辔头,带她向前转出了粥棚的所在,到驿站路上又遇到了几处粥棚,都是差不多的情形。城中驿站门口有两棵上百年的老树,将这处官衙荫蔽着,烈日中透出沁人的凉意,叫人精神一振。霍敏递上文碟,不一时驿丞忙不迭迎了出来,满面堆笑道:“拜见霍大人,驿丞江怀民有失远迎,我已吩咐下去打扫出厢房,请您下榻。”
      江怀民殷勤领着几人进了驿站正厅,正遇到一个人匆匆忙忙闯出来,竟与回头跟霍敏说话的江怀民撞了个满怀。江怀民脸色一变正要发作,看清来人却又立刻转出笑脸:“张大人,您当心,仔细磕着碰着。”张大人瞟了一眼霍敏等人,只道是江怀民的亲戚,揉着额角道:“惭愧惭愧,朝廷新拨的赈灾粮到了,我去署里看看。杨小阁老还在里边喝,喝,你再添点酒菜去、去吧。”他一张嘴酒气喷涌而出,熏得熙和直皱眉头。霍敏将熙和挡到身后,催促道:“江驿丞,快带我们进去吧。”江怀民忙对张大人拱了拱手,带着霍敏等人往里走去。
      驿站备出的是西边三间相邻的厢房,其中一间特别畅阔,是三进房舍联通而成,中间不曾隔断,最南是床榻,北边是个书房,中间还有一张八仙桌可做餐食之用。霍敏问道:“杨为兄也在这里吗?他是来督办赈灾的?”
      江怀民道:“是的,杨小阁老钦差督办朝廷拨发赈灾的粮米和药品,到了咱这有八日了。”杨为是当朝首辅杨谨的儿子,在户部领侍郎衔,杨谨三朝为官,是前朝就已入阁的老人,还是当朝太子的启蒙太师,官员们私底下都称杨为一声小阁老。河北直隶一带正是杨谨的老家,河北受灾朝廷派杨为来办差,正是题中应有之义。
      霍敏道:“此次灾情闹得挺大,我们来时看到城里挤满了难民,只怕安置好尚需些时日。”江怀民道:“可不是嘛?今年黄泛厉害,就这半个月功夫突然涨起来,修堤的民工前前后后死了几拨,都没把决口堵住,后来实在没办法了,离家的难民越来越多,全往州府来。咱们知府尹大人为这事还专门到朝廷述职了一回。刚刚那张同知大人这些天也是脚不沾地,人太多了,光是发赈灾的东西都发不过来。”
      话音刚落,几个衙役鱼贯进来在八仙桌上布下了四菜一汤,是一盆羊肉炖山药、一盘韭黄炒鸡蛋、一盘鸡羹鸭脯、一盆果脯,并一海碗浓稠喷香的鸡汤,旁边还置了一大盆米饭。霍敏笑:“驿站倒还能有这些菜肴,粮米也充足。”江怀民邀功道:“怕您吃不惯面,特意着他们煮了饭来。不打扰您几位用饭,在下去小阁老那边看看。”
      熙和因想起粥棚的惨淡情形,心道“总有人叫这些当官的父母官,我偏没见过自己吃香喝辣,让孩子吃稀粥的父母,他们给老百姓吃掺了石头的粥,自己却关在官署里大吃大嚼,真好意思”,虽是这样想,但鸡腿肉嚼在嘴里油香四溢,一口韭黄进肚口齿噙香,羊肉炖得入口消融还带着淡淡陈皮味,她却也有些不好意思把这腹诽脱口而出。
      程奇只吃了两口便说没胃口放了筷子,过了好半晌,他突然道:“我小时候,就住在钱塘江边上,家里也遇过水灾,那一年江汛来得早,我们村里的田一开始就给冲毁了,因家家户户住的地势高,头一年又是个丰年,破天荒的有些余粮,起先谁也没想着要去外头奔前程。可谁曾想第二次江水涨起来的时候出了大事,那样水势我活到这岁数再没见过,像一条巨龙一样的浪头,就那样从天上打下来,把我们村都淹没了,我爹、我娘、我从小一起长大的王家小虎子,他们都没了。只剩了我跟着我哥,我们泡在水里,还没捞出认识的人,浪又来了,我们只能抱着那棵老枣树,在树上三天三夜就那么过去了,最后饿得我不行了,只觉着自己再也抓不住这树了,随时都会跌下去。最后浪终于退了,可什么都没了。”
      “后来呢?”熙和亦放下筷子,怔怔望着程奇,心下惨然,自小他便在婶婶家做事,对她就如对自己的小孙女一般爱护,从不曾高声一次,但她这时才想到,自己从来也不曾了解过这个人。
      “后来嘛,我跟着哥哥往西边走,身边还活着的村民也跟我们一样,边走边讨饭,讨不到的有的就死了,有的我也不知道下落。再后来,实在没有活路了,我哥就在大街上应征去了行伍,临走时把长官给的两贯钱全给了我。”
      “那您的哥哥后来呢?”熙和追问道,心里却隐隐有些害怕自己猜到的那结果。
      “后来,我就再也没见过他咯,”果然,程奇说道,“我用这两贯钱,一路走到了苏州,到处做些杂工。有一次,因打了一家饭馆的碗,被东家打了出来,在街上跑时扭伤了脚,再走不动又下起雨来,可遇到了大老爷——就是夫人的曾外祖父,他到州府来向上峰述职,正巧那天在路过那条街,就给我裹了伤,又把我带回县里去。大老爷虽是县令,但其实也没多少俸米,家里并不宽裕,也不养下人,但他收留了我,还教我认字、医术。”说到此处,程奇眼中露出了怀念的神色。
      董二太太也感慨道:“程伯,这些年我总见您把自己攒下的一点银子散给了过路的苦命人,我记得爷爷说过的,说您是个自己受过罪,却肯帮人家的人。可惜爷爷在我很小时就调去了辽东,我也没在他跟前尽过两天孝。这些年不论南边北边水患没停过,半个月的水灾就让这许多百姓流离失所,当真可叹又可怜。我想大灾后难免有大疫,既朝廷拨了药下来,我们不如把常见的疫症写了再留些药方再走,若城里有了疫情,指不定能管些用处。”
      熙和怡然点头:“婶……娘说得对,咱们把时疫的方子写了,不论如何也是尽一份心呢!”终于觉得心中隐隐绰绰的难受有了一个出口。
      霍敏也道:“我让江驿丞列个朝廷药品的单子,再备些纸笔来。”话到这里,江怀民正好敲门进来,霍敏便把备药方一事说了,江怀民忙道:“原来是至善堂董二夫人,怀民有眼不识泰山,当真是怠慢了。您心慈,是灾民们的福份,我这就着人备好笔墨。”即刻当着面吩咐下去,又向霍敏道:“霍大人,小阁老听说您来了,请您一同去用饭呢。”霍敏笑道:“杨为兄倒客气,我这已经吃过了,就不叨扰了。请您代我告罪一声吧。”熙和心道:“这人饭倒吃得久,都过了小半个时辰,竟还在吃。”董二太太也是同感这杨小阁老甚是荒唐,见熙和脸色,与她相视一笑。
      几人在铺纸磨墨的时候,没想到杨为却来了。这是个中年官员,身形高大,一张圆脸上生着一对又大又圆的眼睛,两颊生肉显得敦厚又和善。杨为高声道:“子睿老弟,你不去我那里坐坐,哥哥只好来找你啦。”不待霍敏开口,又向董二太太施礼:“久闻董二夫人大名,今日得见,杨某幸甚,我听说二夫人宅心仁厚,要留些方子给州府,实在是百姓之福,我把朝廷拨的药材单子带来了,请您过目为盼。”
      董二太太接过单子细看,只见类目俱全,青蒿、柴胡、黄岑、黄柏、马齿苋、青连、金银花、连翘、地榆、紫草、苦参、大青叶等应有尽有,几张治疗疟疾、腹泻、水痘和麻疹的方子也都中正平和,便笑道:“我们且不用瞎忙了,少司徒办的比寻常医馆更细致些。只一处或可再加一笔。”
      杨为道:“二夫人可是说的预防?我已吩咐下去,今日开始在各处粥棚再设一口大锅,煎煮些桂枝汤、葱鼓汤,教灾民们喝些进去,好歹抵挡些夜里的寒气。”董二太太道:“再无比此更妥帖的了!”熙和听了不免想道,“这人或许并不是躲在驿站不出工只吃喝的懒官,安排得这样周到,也许是个好人呢,果真在外不可随意褒贬人。”
      杨为瞥见熙和瞧着他,一双大眼眯起,笑道:“这是董家小二姑娘吧,竟这么大了,董执礼真好福气,你跟你爹生得很像呢。”这一句石破天惊,熙和自懂事以来始终以堂兄平佩名目在外游逛,第一次被陌生人一语揭开身份,一时瞠目结舌,董二太太和程奇也是作声不得,又是惊异,又有一份被人叫破的尴尬。
      杨为见状,又瞥了一眼霍敏,心中也猜到了八九分,笑道:“我随口一猜罢了,没想到竟猜对了,我跟董大人共事时长,就发觉了他额间有一枚浅浅的红印,平时不显,有时天气暑热或屋内闭塞就会显出来,是个金元宝一样形状,看这小妹妹额间也有这个痕迹,想来不太常见,又想到董大人家小辈里跟着二夫人的,似乎就是小二姑娘了,这就一时口快说了出来,还请董二夫人、小二姑娘莫要见怪。”
      几人看过去,果见熙和眉间有个小小红印,只是既小且淡,不是杨为注意到了别人是万不会发现,兼且他连董家一点不起眼的家务安排也是了然于胸,可见他观人之精细缜密。
      霍敏打量了熙和好几眼,又转开视线反复回想,半晌不由得一笑:“世叔母,我也是有眼不识庐山面,这些天同程一路上未曾细谈,竟未发觉同行的是二妹妹,糊里糊涂只当是世弟,告罪告罪。”他这话显是为了熙和闺誉着想,要当着杨为点清两方仅是同路,并未有甚过密来往。
      董二太太亦回过神笑道:“少司徒好眼力,一眼就识破我家小囡的小把戏,小娃娃养在家里不知世事艰难的也不是好事,我让她跟着出来办事长长见识、磨磨性子,等大了也就再没机会同长辈出远门了。”也是把长辈、年岁挂在口边,让这事儿就此有个说法。
      杨为道:“久闻二夫人自小习箭学医,本事比寻常男人强百倍,把至善堂经营得蒸蒸日上,江南第一医馆的名头响彻南北。今日得见,果然是巾帼不让须眉,杨某很是佩服。您说得是,自家子侄由长辈亲自看顾培养,总是错不了,我家几个小妹妹,也是常有家母带着出门的。”他说话亲切和蔼,又给足人脸面,并不像一般久居高位的人那样带着迫人的威严或是傲慢的不耐,很是有几分叫人如沐春风的怡人。
      正在这时,一个长胡须的官员走了进来,看官服补子正是荥州知府尹正卿,张同知、江怀民也一齐过来了,尹正卿边擦汗边道:“启禀少司徒,城里起了时疫了,街上已经死了人,城里总共二十三处粥棚,有十七处报告了疫情。我们粗略点算了一下,暂定设十处煎药局日夜熬制汤药,并组十只巡检队到各处街坊、村镇查明疫情变动,以半日为期报知。”
      杨为道:“汤路旺呢?”汤是河南的布政使,如今也坐镇荥州协调水患治理一事,巡抚杨简同、按察使金廷、都指挥使郑安国都带各自班底去了其他几个受灾的州府。“汤大人在库里亲自清点药品,主持转运,让我先来向您禀报。”尹正卿道。
      杨为点头:“我瞧着以如今的灾民数量,各处散药已是不能阻止疫情发酵了,这样,你们划出城北诸坊,把感染的病人转运过去,专门在坊口设好粥棚和煎药局,在巡检队开出两倍的日俸,抽一支健壮些的队伍去负责,城南的粥棚设密些,中间隔出几坊来,再设宵禁,且把这个月熬过去再说。这里情形我知道了,你去汤大人那里报到吧,跟他说今日不用再来驿站了。”
      尹知府诺诺称是退了出去。杨为又向霍敏道:“子睿,趁城中疫病还未兴起,我劝你们赶快离开,从这里直接转道江陵,再去苏州。若是等疫情蔓延开来,就不知多久才能走脱了。”霍敏点头道:“多谢杨为兄提点,我们即刻便离。你督办赈灾,也要多加注意,万望水患疫情都尽快消退。”
      霍敏等人果然依言便行,走前霍敏特地绕道去了城南安全地带的一间煎药局,这一坊较为偏远畅阔,此时仅完成一两成药材搬运,煎制和盘点的吏员杂役均未到岗。霍敏请二太太翻检了一下,发现大多药材竟都是经年放过的陈药,与那掺了砂石的薄粥相得益彰。二太太摇头道:“这些药材放得太久了,药效早已散失,不顶什么用的。”这几年水患频繁,赈灾粮、药层层贪墨蔚然成风,送到了的药不知被多少人以次充好调换过了。见此情景,几人心里都是有数,程奇分外愤怒,骂道“官仓老鼠大如斗,见人开仓亦不走”。四人不再停留,起速离开了荥州城。
      走到城外,霍敏忽道:“世叔母,二妹妹,我本想将你们护送到苏州城,也好将圣人交办采买太湖石的差事办好,但如今黄河决口,我想着还是去前边看看堤。在此就跟你们别过了。”说着,他递给二太太一张文碟并当初给熙和的玉牌,“这份文碟可在两湖,江浙通行无阻,上了驿站人吃马嚼都不需操心。如在途中遇到什么事情,拿出这块玉牌或可分解一二。”烈日之下,一马平川的荥州城外,三人向南,一人向东,分道而行。
      太和四十二年,河南水患延绵三个月,至立秋才告平息,受灾百姓多达十万,死者无数,弹劾杨简同、汤路旺、金廷、尹正卿等人的奏折如雪片般飞入三省,最终朝堂之上的对答流传出来,民间传闻,皇帝质问河南水患应对不力之罪时,吏部尚书杨为道,当地将朝廷赈灾粮混入砂石,正是为防沿路百官贪墨粮食,混入了砂子米粮不值钱,就不会成为贪官惦记的财物。据传,皇帝不置可否,到底没有将河北几员朝廷命官治罪。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