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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宴会 ...

  •   熙和蹦下地,便要往外走。霍敏伸手扳住她的肩头,又拿出绢布要为她揩脸,笑道:“嘴上还沾着蛋卷屑呢!你要到宴会上吃自己带的零嘴不成?”
      熙和一时大窘,退了一步道:“谢谢霍大哥,我自己来。”从他手里抢过那块绢,胡乱揩了把脸。
      霍敏瞧她竟然脸颊到耳朵红成一片,不禁大笑起来。两人一路向西北走了一刻,便到了行营西门外,早有随从将一匹骏马牵到二人面前,霍敏翻身上马,又回转身来要拉熙和上马。熙和忙道:“霍大哥,我,我想自己骑马,再给我一匹马。”
      霍敏道:“北方马高大的很,你还未长高,骑马怕摔了,就坐我的马罢了。”
      熙和心里又想去瞧,又碍着教养不想跟霍敏同乘,难得踟蹰起来。霍敏笑道:“平佩世弟,我见过上一个如此扭捏的,还是我堂妹妹呢。”
      话音刚落,却见熙和像是下了决心一般伸出一只手来,霍敏轻轻一带便将她拉到身后,拨马便行。
      马撒开蹄子向前奔去,不一会儿一骑两人便离开了行营和城池,向西奔入了连绵的大漠。熙和贴在霍敏身上,只觉得带些暖意的风吹在脸上又干又硬,霍敏身上的衣料擦着后脸颊,有一丝丝发痒,想伸手去挠却又不敢撒手。她眯着眼,瞧见每隔百来丈就有一左一右两幅营旗并各两名□□兵士镇守,延宕出一条蜿蜒的路来,路的尽头红得似火的一轮日头如鸡卵一般斜斜西沉,将云彩染得金红一片。过不得一会儿,马儿便融进了前头在走的□□的黑甲兵士的马队之中。马队中间还间杂着一群驮载货物的骆驼。霍敏向熙和道:“这是□□的礼官先行带了礼品去那边,咱们此次来是和议,因此按礼两边兵士的数量也要相符,取个互信的意头,这些押送礼品的兵士跟西域护送他们可汗到行营的兵数量是一样的。”
      又向前跑了四五里地,就见前头沙丘之中忽然现出一顶顶白色的圆顶大帐篷组成的大片营帐,再近一些便可见到成队的西域兵士在帐篷附近来回巡逻。
      马队在营前一里地便远远停驻,早有察哈国汗国的官员接应□□礼官,兵士上前一同安顿马匹和驮载礼品的骆驼,传译的随从络绎穿梭其间。
      霍敏并不停马,一路跑到帐篷外的岗哨前才拉住马匹,已有两个兵士跟了过来,他从前襟摸出一封敕碟递了过去。不一会儿,岗哨边的一个凉棚里走出来一个□□官员打扮的人疾步迎到马前,恭敬行礼道:“霍大人您到得早,察哈国已在主帐备好宴席,他们的王叔戈查在副帐已备下了茶水。”
      一边早有传令兵先行奔去通传,一个西域礼官则缓缓在前头领着霍敏与熙和一路向圆顶帐篷丛走去。经过十数个散落在外间的帐篷,便见到一个巨型的帐篷,白色的帐幔上全都是金银线编制的纹饰,组成星宿的图案和各色狼群的样式。熙和想起,一路上婶婶讲过狼正是察哈汗国的图腾,相传他们的先祖被遗弃在大漠上,为狼所救才活下命来,长大后又与大漠的异族女子通婚,又靠着驾驭群狼的本领这才开拓出好大的一个族群。
      还在出神,熙和已跟着霍敏走进了巨型主帐边上的一个略小些的帐篷。帐内只有一个人端坐在正对门口的案前,那人身着白色西域长袍,不似一般西域人高大,见二人进来,他立刻起身迎接,面露笑容道:“恭迎上使大人!”竟是一口流利的汉语。
      霍敏道:“在下霍敏,久闻戈查王爷大名,幸会幸会。”
      戈查道:“幸会幸会!□□果然是钟灵毓秀之地,上使大人人才出众,您的到来令我营地蓬荜生辉,请您坐下喝上一杯酥油茶,让我尽一尽地主之谊!”又对熙和道,“这位小兄弟也这样俊朗,还不知道如何称呼,你也请坐吃茶。”
      见戈查王叔如此殷勤,简直像个低层级官员,霍敏、熙和一时都觉有些尴尬,霍敏带熙和在下首的案边坐了,道:“多谢王爷!这是我远房的表弟名叫童佩,随和议队伍来长长见识。今日三殿下遣我先来,有一件稀世的珍宝想要赠与王上,请王爷先过目。”
      说罢,便掏出随身带着的一个锦盒,一手托着盒底,一手将盒盖打开,里头一枚硕大的珍珠,在昏暗的帐中愈发显得波光流转。戈查双手捧过盒子,细细察看,眼中露出贪婪眼线的光,好一会儿,才说:“真真是件宝贝,真真是件宝贝。”霍敏伸手将盒盖儿关上,又顺势把盒子往戈查手里推了推,道:“王爷拿好了,这珠子也不在礼册之中。跟您说句推心置腹的话,我年纪小,第一次出来办这么大差事,还想趁着机会跟汗国的朋友们多熟悉熟悉,您也知道,我这样的身份,是人家敬爱我伯父,才给我几分薄面,可这爵位到底也到不了我头上。如今我只在工部领个闲差,也是着三不着两的,去年跟皇上请命想去礼部历练历练,皇上便觉着我不懂邦交,若这次能跟汗国有些联络,让皇上也知道我不是没有见识的人,将来我顺理成章领了礼部的差,定不忘了您的恩情。”
      戈查将盒子捏在手中,细细摩挲着,又招呼二人坐下喝茶,道:“你的难处我倒是也明白,咱们没什么两样,就是个没多大用处的王公贵族,安心做个富贵闲人罢了。你们□□不是有句话么,‘悠闲富贵不可得兼’,有你我这样的福分岂不是好?但我也知你们说的人各有志,你想上进些也是人之常情,上使大人这样重礼,我就说与你听听。”
      戈查便絮絮叨叨说起了汗国王室的琐事,有新王新娶了个部落首领的女儿作侧妃,有王室子侄为争草场大打出手闹得不像话,有御厨的马奶糕做得不够好,林林总总,又琐碎说得又无趣。熙和一开始还打起精神听着,渐渐便觉出无趣,打起瞌睡来。
      “……就说老三是个怪人,见天儿的钻研奇门异术,刚说的那些不算,这一两年又捣鼓起了草药,要学什么医术……”
      这话让熙和一个激灵警醒过来,她伸出手指悄然戳了戳霍敏,却见他坐直起来,也是仔细听住了。
      “我是不信的,天命降下来,就是神仙也没法子,你看我哥哥,那么英明神武的一个人,不是说去也就去了么?老三也不知道是中了什么邪了,有时竟还自己个儿带着匹马就跑到大漠深处去寻什么珍奇的药方,说是找到了不少失传的东西,一会是仙丹一会是灵药的。也就是老五由得他,也是,总比在这儿成天闹出乱子来要强些……”
      天色将暗,这时传令兵来通报,汗王已出寨外迎候。戈查连忙蹦起,霍敏和熙和亦跟着他一同往外走,一路上各帐篷已点起火把,牛羊肉和马奶酒的香味充斥着整个营寨,兵士和礼官有序地在各处静候。
      到了寨外,已站了好些人,隐约可见最前头的几人身着白色绣金袍衫,与戈查一般是王室的妆扮,戈查急哄哄地凑到前头那一堆中去了。
      不到一刻的光景,□□的马队便至。两方在主帐分宾主而坐。熙和瞧见董执礼与婶婶,忙躲到角落缩在霍敏一边。她向外偷眼看去,正见主座上,身着盛装的察哈汗王举起酒盏,向三皇子致意。年轻的朗于汗王竟是英俊无俦,更有通身的气派,万不像个初履上位的新人,倒似是已在王位上坐了上十来年功夫。反观边上的三皇子,仍是那副不紧不慢,浑身透着一丝惫懒的模样,一比之下竟不如这远邦的新王更有皇室气韵。坐在朗于下首的两个中年汉子,便是三王子、四王子,三皇子身材颀长,浓眉下一双鹰眼精光四射;四皇子是长条身材,有些微微驼背,容长脸上一对向下的长眉,看上去有些苦相。
      朗于道:“大秦皇帝陛下将这样多的奇珍异宝和您这样英武善文的儿子送到我的国土,真乃我国之幸。和议书我已经看过,通商、互市、边防的条款共二十五条,我们都无异议,但我们也还有些条件尚未写入在书中,今已理出文书,请三殿下在此过目,如可见准,我看宴席之后便可再议细节,签订和议书。”说罢,亲自拿出一封文书,便从案上推向三皇子。
      三皇子笑道:“久闻王上多谋善断,今日一见果然风采照人,雷厉风行。也好,本王即刻便看。”他果然拿起文书,边翻边即道:“王上是想让察哈汗国学我大秦文字?还想互通些种植、医理、营造的学问?依本王看,这是大好事,圣上亦常说,使四海之内同文同制,方可同气同理。如此不必再议,随我而来的便有大秦礼官、名医、匠人,我本就打算将这队人马留于察哈,以为文、技交流之用,共通友邻之好。”
      朗于大笑道:“殿下很是爽快!朗于最是敬爱这样的汉子。今日我们备了剑舞,草场上用剑不如你们秦人多,这是我们的人特地学来的,为我们的宴席助兴,请殿下指点。”
      言毕,便有一群精壮的西域人涌入帐内,举剑舞蹈。一时间,□□官员均有些紧张,却见三皇子微微点头,面上笑意仍胜,众人这才放下心来,饮酒谈笑宾主尽欢。
      酒至半酣,席上突然有人大喊“殿下!殿下!”,众人循声望去,见三皇子伏在案上,酒盏已倾倒在案,暗沉的酒水洒了出来。
      戈查忙唤道:“御医!御医!快!”立即有随侍的医者上来撩开三皇子眼皮察看,又扶住他的手腕把脉,帐篷通明的灯光之下,众人明明白白瞧见医侍脸上难以抑制地起了惊惧的神情,心中均起了三皇子中毒的猜想。
      奉达诚从三皇子身后一步跳到案前,拔出剑来喊道“有人行刺,护驾!”□□众武将即刻散开将帐篷中的人团团围住,跳着剑舞的察哈武士见势忙举起剑来组成合阵,挡在朗于等人前面,一时间原本和乐融融的帐内剑拔弩张。熙和只觉心砰砰直跳,仿佛要从嗓子眼里跳将出来。
      外面渐渐也起了动静,众人心中清楚,是帐内的动静传了出去,两边的战士都有些冲动起来,一个不好便要酿成大事。僵持之下戈查突然喊道:“大胆!是谁敢对王上举剑,察哈勇士,还不快拿下?”察哈武士闻言暴起,即刻散开。为首一人举剑便往奉达诚面门劈去,帐内惊声连起。就在这时,四散开的察哈武士却突然调转剑锋,与围住众人的□□武将齐齐把剑指向了众察哈贵族,熙和从角落里见到,被剑尖抵住颈子的三王子满脸阴霾,四王子则是不知所措的茫然,兔起鹘落之间出此变数,不说察哈贵族,□□官员也都是惊惧交加,一时间反倒静到了极致。
      于一片静处忽听得朗于道:“本王失察,奸臣作乱,令三殿下受惊了。”
      “不妨事,不妨事,只是打翻了酒盏,王上这美酒可要管够。”众人讶色中,本趴伏在案上的三皇子,此时竟自坐起,又带上了那一脸的笑意。
      “既然笑话都闹到殿下面前来了,”朗于亦微微一笑,道,“那咱们就一同把这出戏看完吧。”话音一落,帐门大开,两个兵士推着一个被绳索缚住的大汉走了进来。熙和一惊,此人正是当天追杀他们的那缚着红绳的马队头领!
      朗于下首一人,正是察哈国左丞相铁达,指着那马队头领道:“金适儿,你身为三王子的侍卫官,追击毒害□□贵使,证据确凿,该当何罪?”此话一出,帐内哗然,众人俱望向三王子,却见他一脸的冷笑。
      那马队首领并不答话,只恨恨将眼神望着地毯。铁达也不再理会,转而向朗于道:“禀王上,事情来龙去脉,臣等俱已查明,望王上容臣细细禀告,也叫在座的贵人都知道明白。”
      “五日之前,三殿下向王上通传了消息,告知我们有人在殿下身上下了毒。这毒是我察哈国的秘药‘零临散’,这药下后半年之内隐而不发,待时而动,一遇药引便可发作,若不为咱们察知,今日真使三殿下遇上不测,那咱们与□□的通商之好就此化为泡影,两国之间更大有可能刀兵相见。”
      “臣等得悉之后,立即调查了与□□有涉的官员,说来蹊跷,上半年出使□□的蒙哥、柳达、哥吾顺竟都在这个月初死了。线索断在此处,我们便又从做这下毒之事的好处上去推想,又经王上同意,以大祭祀作法除祟为名,暗中搜查了二位王爷的住处,谁知就在三王爷那里,搜到了‘零临散’的药方。”人群中立刻传出了此起彼伏的抽气声,众人纷纷转头去看三王子。
      “一派胡言!有药方便是我下的药么?”三王子大吼起来,“一派胡言!胡说八道!好你个老五,想要把我弄死,不如直接来。”
      “三哥大可放心,”朗于冷笑道道,“本王并不想冤枉你,如不令自己兄弟心服口服,本王如何服众?你以为若本王真想一刀杀了你,还能留你到今日么?你且好好听着。”
      三王子瞪视的神色就如旅途末尾的马褡子瘪了下去,换了不甘、恐惧、忿恨流转在绝望的面孔上。
      铁达续道:“三王爷所言不错,有药方与下药是不相干的两码事,至此自然不能强说是你下毒。可这时又有了新的线索,□□三殿下派来的人,与我们细说了发觉中毒一事的始末,原来下毒之人在三殿下之外误向霍敏大人也下了毒,他怕事情败露,又派人去给霍大人解毒,谁知余毒尚未解净,竟被□□医者发觉。霍大人于是带着医者赶来营地,这才探出了三殿下中毒的事情。霍大人他们一路上,为咱们察哈国的人追击,本不知是何人,我们查对了上值的记录,又与□□来使描摹的情形比较,这才顺藤摸瓜地找到了金适儿,他可是三王爷的护卫官!”
      “三哥,你如何要干这样的事?”听到此处,四王子忽拍桌叫道,“咱们不是说好了,要认命,认命!”
      三王子长叹一声,横视着朗于道:“欲加之罪,你们这样处心积虑地设计,我无话可说,要杀便杀,莫要再演戏。”
      朗于并不答话。铁达也不理会两个王爷,只续道:“若查到这里,明面看着确是三王爷您的罪责,但事实真相却并不如此。”他停了一停,转向另一面,一字一顿地说:“真正下毒的,是戈查王爷。”
      此话一出,峰回路转,全场皆惊,三王子一拍大腿,就要站起来,却被□□将士手中长剑格住。帐中各人转而去看角落里的戈查,他头却是低着的,看不出任何的神情。
      “如不是蒙哥死了,”铁达平静的语调又响起,“今日臣等也免不得冤枉了三王爷。但蒙哥是效忠王上的人,他死了,必得要好好查证,我亲自去搜了第二趟蒙哥的家里,这才知道,蒙哥,原来已经是戈查王爷的人了。
      “戈查王爷,您把他的儿子调到您的地盘还升了官职,用家人的命来逼迫他背叛王上给您做事,叫他趁出使的时候下毒。发觉霍敏大人的事情后,蒙哥只敢悄悄求了金适儿去料理,却不敢告诉您出了差错。他是知道,您只不过是把他当作一颗棋,行差踏错就留不得了。所以他留了一封讲出真相的书信,又布下重重机关,给真正想探查真相的人找到的机会,就是想到了受着胁迫给您卖命到底还是会死。他想得不错,和议来了,您果然就像用过的物件一样把他除掉了。戈查王爷,您的局步步都是对,合该人人入了您的毂,但您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杀了蒙哥!若是您没有杀了他,这封信自然就不会被找到。您可能也没有想到,蒙哥也有些从小过命的兄弟,不会看着他白死了。”铁达越说越激动,到了最后,已不再是向着朗于奏呈,而是在跟戈查对峙了。
      戈查终于从阴影中抬起头来,他苍白着脸色道:“兄终弟即,这是我族上百年的规矩,从先祖扫平起,哪一代不是这样过来的。凭什么在王兄手上就断了这规矩了!”他站起来,抵着利剑的锋刃向前走了一步,“朗于你问问,十八长老哪个服得了你?你刚刚登位,就要和□□人做生意,把我们察哈的骏马、牛羊拿去给□□人交换,让我们善战的男子去学做工,让我们花一样的女人去纺布,把我们族人狼一般的性子都磨平了,我们会断送在你的手上!蒙哥背叛了祖先,我不仅让他死,他的儿子在我的部落里,也不会有活路。”说到这里,戈查额上的青筋突突跳动着,神色煞是可怖。
      朗于也站起来,缓步走到戈查正对面,盯着他怒火般烧着的眼睛:“王叔,你错了。兄终弟即,只是因为王上薨逝之时,他的儿子还不够强大,需要一个忠诚的新王来带领族人。但我的父亲、你的兄长,确是我们察哈国最长寿的王,他归天时,我却比你强大得多,你老了,我却是最有力量的时候。就是因为你老了,你没有了力量,就只能靠胁迫的手段叫别人为你办事,蒙哥是我从小的兄弟,你敢动他就该受天谴。”说罢,朗于从腰间抽出一柄匕首,一下插进了戈查的胸膛。
      戈查瞪大了双眼,只一瞬间便从惊怒转为颓然,那欲望的火焰熄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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