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喜欢你，你喜欢我吗？》夏末之时

2、第 2 章

　　赵明华最终是被丁潇的电话喊醒的，目光所及处是一颗毛茸茸的脑袋，搁在床沿上趴着，平日里明亮的脸被挤作一团，他恍惚了一下，喑哑地叫道：“孟严，别在地上。”
　　孟严哼唧了一声，把脸歪向另一边接着睡，赵明华将胳膊横在脸上，沉默了一会，起来洗了个冷水脸，感觉精神头又回来了，他又回到床边，摇了摇孟严：“起来，去床上睡。”
　　“知道了……”孟严应了一声，意识随即又飘飘忽忽地陷入混沌，准备抬起的脑袋重新垂下去，又不再动了。
　　赵明华抬起手表看了眼时间，深深地吸了口气，又缓缓地叹了出来，弯腰把他抱起来放到床上，拉过被子给盖上。这动作终于惊醒了孟严，他眼皮动了动，感受到身底下的床，又摸了摸身上的被子，眼睛陡然睁开，茫然又诧异地看向床边的赵明华：“我……？”
　　赵明华没有说话，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神晦涩不明，孟严整个人似乎都被笼罩在他的阴影中，舔了舔嘴唇，正要说点什么，一阵手机铃声扰乱了这一室寂静，赵明华接了起来，“……嗯，就来。”他转身朝门外走去，“没事，睡吧。”
　　孟严这一下子再也睡不着了，翻身起来独自乐了会，拿出手机咔咔咔拍了几张照片，编辑编辑便发了个微信朋友圈：暑假第一天！赵明华的宿舍！赵明华的床！赵明华的被子！
　　好友们纷纷发来贺电：得偿所愿？！拿下了？？！！
　　孟严挨个回复：滚！别哪壶不开提哪壶！拿下了我还有空在这发朋友圈
　　朋友圈发出没五分钟，孟严就接到了他哥严振洲打来的电话：“弟啊，别光顾着谈恋爱，抽空去帮我看看那俩厂。”
　　“你怎么回事啊，赵明华对它们都比你上心……大哥，你没逃税吧？我告诉你啊你好好纳税，不要违法违规，对了，要注意安全生产，赵明华下午要去检查了，他都快不眠不休了，你可不能增加负担，不然……”
　　嘟嘟嘟。严振洲直接气得挂了电话。
　　紧接着孟严就刷到了他哥的朋友圈，八个字：吃里扒外的玩意儿！！！！！
　　寻够了乐子，孟严翻身起床，翻出丁潇的微信，发过去一个文档：帮我打印出来，让赵明华给我签一下
　　会议中开小差的丁潇还没从孟严的朋友圈中缓过来，他是知道孟严对他们镇长不一般，那也不知道居然是这么不一般啊，小孟总这是放飞感情毫不隐藏的吗，好在他是个思想开放的年轻人，换做稍微刻板或者大嘴巴一点的，他们镇长还要不要混了？镇长混不下去了他这个跟班的不也没前途了？丁主任自觉身怀重任：这个……小孟总，您最新的朋友圈，呃，很引人遐想哈……
　　孟严：跟我说话不要拐弯抹角好吗？
　　丁潇不由地端坐，在裤子上擦了擦手心的汗：我意思就是，让人看了会不会觉得我们赵镇长搞基？啊，我不是说搞基不好，就是，公务人员这种八卦就……那啥，影响不好。
　　孟严：你觉得我傻？我朋友圈里除了你，没一个是你们镇你们县甚至你们市的人，如果有这八卦哦，那就你散播的，你就等着吧，不过看在我们相熟的份上，死法你可以自己选。
　　“卧槽……”丁潇脱口而出，引得会议室里的人都瞄了他一眼，他把手机倒扣在桌面上，决心两眼不闻窗外事，努力写会议记录来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又起来各种角度拍了一些会议照片，编辑个九宫格开始发工作微信：开河镇召开防汛工作会议，传达县委、县政府防汛工作会议精神，对我镇下一步防汛工作进行安排部署。
　　20分钟后又是一条九宫格：开河镇召开安全生产专题会议，会上，镇长赵明华要求深刻吸取金盛超市的教训，要全面拉网排查，务必守住安全红线。
　　啊，果然还是工作使人感到安心！
　　孟严的私信又闪了起来：原图发我。
　　丁潇心领神会，把赵明华的会议照片全选后一股脑发了过去，完了又点开一张照片放大了细看，还别说，在一众乡里乡气的基层干部里，身姿挺拔、清爽儒雅的赵明华真的是一骑绝尘……
　　“你这啥表情？看啥看得一脸春光荡漾？”隔壁同事伸过头来，被丁潇屏幕上赵镇长的放大特写闪到了眼，“…………”
　　不是！我没有！！别瞎想！！！
　　“我在选照片发稿件……”
　　同事哂笑：“好的。”
　　丁潇捂脸溜出了会议室，花了五分钟去帮孟严打印好材料，那是一份大学生暑期社会实践表，实践单位平东市仪宁县开河镇人民政府，实践职务镇长助理……镇长助理？那不是我丁潇吗？？？
　　散会后，赵明华没有停歇：“丁潇，去把我包拿上，我们和民政下乡一趟。”
　　“你先看这个，小孟总让你签个字给他，我去拿包！”丁潇把手里的表格塞给赵明华，三步作两步跑去二楼办公室拿赵明华的提包和水杯。
　　赵明华抖开手里的表格，面无表情看了一遍，随手撕掉，揉作一团丢进了垃圾桶，而后走向一直停在大院里待命的劳斯莱斯，张辉恭敬地下了车，就见赵明华正在将一把钥匙解下来：“酒店订了吗？”
　　“还没，我得先看小孟总今晚歇在哪。”
　　“孟严不让订是不是？”
　　张辉心想我总不能跟你说是，便解释道：“您也知道的，小孟总住不惯酒店，等他找到住的地方，我再看看周边订个近一点的，方便他用车。”
　　赵明华递过钥匙，“我家钥匙，路他熟，我还有事要忙，不一定到几点，让他……自己看着办吧。”
　　“诶，好，赵镇长您先忙。”张辉捏紧了钥匙，就像捏紧了自己未来几天的好日子。赵明华的房子买在平东市区，今年初刚入住，他还记得两个月前的时候，孟严趁着五一假期跑过来，到的时候已经晚上十点多钟，赵明华订了酒店把他送到门口，他宁愿在路边站着，也不愿意进去，那一次赵明华也是真生气了，掉头就走了，五一的天气，夜间还是有些凉意，孟严倔强地站在原地，一站便是四小时，张辉劝不动也不敢劝，只能在旁边守着。赵明华最后还是回来了，沉默地看着他，眼睛里汹涌着克制的暴虐。
　　孟严歪了歪头，红着眼睛笑：“赵明华。”
　　“我不喜欢男的。”赵明华手里拎着一件外套，丢到孟严头上。
　　孟严被盖在外套下，闷闷的声音透过外套不甚清晰地传出来：“那你讨厌我吗？”
　　“我……”
　　“你讨厌我吗？”
　　孟严拉下外套，凌乱的头发被夜风微微地吹起，五官在路灯的影射下被镀上一层光晕，掩饰掉了骨下的张扬，像是油画里色彩浓艳的美人，赵明华喉结动了一下，一个“不”字在唇间盘旋了数个来回，终是跟着喉结的滚动拆吞入腹。
　　“这和我喜不喜欢你，讨不讨厌你，都没有关系，我的工作性质，我的家庭，都不允许我考虑这件事。”
　　“你不讨厌我，赵明华你不勇敢。”
　　“我不勇敢？”赵明华气极反笑：“我老家的村子，谁家丢了一只鸡，谁家媳妇买了件新衣服，从村这头到村那头都能人尽皆知！我的父母，一辈子没出过远门，重男轻女，为了三万块钱彩礼就能卖掉我妹妹，满脑子传宗接代，延续香火，有着一切穷山恶水刁民的习性，我读书的学费，是我自己打工挣得，我的工作，是我千军万马独木桥考来的，我31，你21，我们之间横着整整的10年！要我勇敢？我勇敢的底气在哪里？”
　　“对不起，为什么我喜欢你，你也不讨厌我，我的喜欢却对你负担这么重？我不懂，可是对不起，”孟严扑进赵明华的怀里，紧紧地抱住他，“对不起……”
　　赵明华双臂垂在身侧，任由他抱着：“该说对不起的是我，我应该更狠心一点，你说的对，我确实不勇敢，我不仅回避你的感情，我还回避自己，我回避去思考为什么担心你，为什么对你心软，为什么不把你扔在这里再也不见，是不是对你更狠心一点，对你更恶劣一点，从此不再理你、不再见你、不再管你，就能让你更早地放下？”
　　孟严微微发着抖，双手将赵明华攥得更紧：“不要，我保证好不好？我不影响你以后娶妻生子好不好？我可以发誓，你要是有喜欢的女孩了，我就走开，好不好？在那之前，你不要赶我走，好不好？好不好？”
　　“松开。”赵明华掰着他的手腕，用力把他的手从自己腰上扯下，将他整个人推离自己的胸口。
　　孟严挣扎着拼命摇头：“我不！”
　　“够了！”赵明华痛苦地闭了闭眼，“够了……跟我回家。”
　　孟严的情绪来的快去的也快，贪心不已又极易满足，像个没有心肝的人，却唯独对赵明华的喜欢，根深蒂固地长在心里，遮天蔽日地挂在嘴上。
　　严振洲知道他站在路边半宿，心疼不已，打了赵明华二十六个电话都被摁掉了，第二十七个终于被接起来，他冲着电话咬牙切齿地暴怒：“赵明华！！赵明华你可以啊？！！”
　　“哥……”电话那边传来孟严的声音，“你不能因为我自私任性却跑来责怪赵明华。”
　　“孟严！！”
　　“你吼什么吼啊？”
　　严振洲几乎背过气去，大半夜气得在客厅里来回踱步：“孟严你是傻逼吧？电话还给赵明华。”
　　孟严警惕：“干嘛？”
　　“给我吧。”赵明华抽走了电话，孟严抓着他的手，毫不犹豫地摁掉了通话键，赵明华：“……”
　　“我哥很护短……我从小就是他带大的，别人二十多岁谈恋爱的年纪，他除了拼命工作就是带孩子，在他眼里我是天下第一，不喜欢我的人都是不识抬举……”
　　“不可能所有的人都会如你所愿。”
　　“不试试怎么知道不行呢？而且我也没要别人都喜欢我，就你一个么……其他人我都懒得看。”

　　孟严从赵明华宿舍出来的时候已经下午四点多，张辉乐呵呵地把钥匙递给他：“赵镇长出去了，这是他家钥匙，让你自便。”
　　“自便？”孟严眼睛一亮，“我想把他家具家电都给换咯。”
　　“可别……赵镇长这人你最了解，一板一眼的，你捯饬完估计他会生气的。”
　　孟严上了车：“我开玩笑呢，去振州科技。”
　　振州科技是严振洲两年前在开河镇建成的企业，严振洲身为整个华国都赫赫有名的富商，平东市政府经过中间人和他搭上关系的时候，是作为重点的招商目标去接触洽谈的，没成想谈是谈来了，最后却落在了仪宁县的开河镇，严振洲还点名让赵明华负责，一个市的公务人员成千上万，别说平东市的领导，就是仪宁县的也一时间没搞清楚赵明华是哪个，严振洲对此的说法是和赵明华有过几面之缘，对他的能力比较信任。
　　不知道是赵明华的能力确实出众，还是严振洲作为客商相对配合，总之振州科技的项目落实得又快又稳，于是28岁的赵明华在仪宁县系统内一夜成名，顺利提拔，成了全县有史以来最年轻的镇长，在这期间，严振洲又送了一个大型纺织厂过来，并且直言不讳：“我们家孟严虽然打小没爹没妈，但是深受宠爱，他喜欢的东西，不管是我还是孟家，都会爱屋及乌给与关照，这是孟清霖，哦，孟清霖这人你听过吧？整天和女明星传绯闻呆在热搜上不下来的那个傻逼，他是我家舅舅的大儿子，你要愿意的话可以跟着孟严喊他一声表兄，这是他送你的小小见面礼，收着吧，反正你也拒绝不了，华国四十个省，每个省十几二十个市，每个市十几个县区，全国多少个蝼蚁镇长？我们两家这大腿，甭管你愿不愿意，只要孟严喜欢你一天，你就得好好抱一天，但至于给你抱多少，那还得看孟严高不高兴，明白吗？”
　　赵明华对此没什么反应，照单全收，不会觉得感激，也不会觉得侮辱，个人尊严重要吗？见过冬天光脚的孩童，见过没钱看病烂在床上的老人，从基层执政人的角度来说，没有什么比发展经济，比改善民生更重要的事了，有企业带头进来，搅一搅这一片黄天泥土，才能有更多的可能不是吗。
　　振州科技和开河纺织落成剪彩前一天，开河镇书记因为经济问题和个人作风问题，被带走调查，当镇长不满一年的赵明华全面代主持工作，虽然当时因为资历问题并没有进一步提拔，但明眼人都知道，这一主持就是两年下来了，提拔不过是眼前早晚的事。
　　人人都说赵明华时运好，天时地利人和，唯有他自己清楚，这天时地利人和的来源在哪里。

　　孟严到振州科技，倒还真是为了正事，起因是开河镇太小了，劳力成本低，只能投资一些基础的上游产业，振州科技的总经理刘欣是平东市本地人，虽然是一位气质温婉大气的女士，但十分有事业心，已经数次跟严振洲提出要扩大公司的产业规模，可惜在严家国内外的商业版图里，振州科技实在是太微不足道了，似乎真的只是一个拿来哄弟弟准情人的玩具，所以严振洲一直没腾出空来理这个事。
　　最后刘欣不知道从哪里得到的信息，求到了孟严跟前，孟严能不管吗？当然不能，涉及到跟赵明华有关的一切，他都会亲自来管一管。
　　得知孟严过来，刘欣亲自到门口接了他：“小孟总，好久不见，欢迎来指导。”
　　于是日落前的最后时间，孟严就耗在了振州科技的总经理办公室里，倚在沙发上听完了刘欣的一系列商业规划，当下只问了一句：“对开河镇有好处么？”
　　“当然，我们企业发展的越好，给政府纳的税更多，提供的就业岗位也更丰富，开河镇得到的也就越多，本就是相辅相成的，提到开河镇就想到我们，提到我们就想到开河镇，这也是软实力。”
　　孟严翻着规划方案，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严振洲在他这个年纪因为父母意外身故，已经开始和虎视眈眈的老东西们夺权了，那些年严振洲太忙了，给孟严讲的睡前故事都是《不得不拿下的地皮》或是《为啥要干掉某个人》，不夸张地说，孟严就是跟着他哥看企划案识字长大的，“看起来还行，投入这块我哥应该能接受，问题是按照你的规划，未来的重点也不在开河镇呐，你知道我感兴趣的原因吧？”
　　“小孟总，恕我直言，”刘欣眉眼笑笑的，直击重点，“赵镇长年轻有为，他不可能永远在开河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