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走的鱼》Catery901103

5、眼镜儿

　　“一颗勤奋的笨鸡蛋。”
　　徐箴丽老师成了五年级三班的数学老师和班主任。
　　第一堂课，赵小鱼就感觉，她不会像谭老师那样喜欢自己。
　　她说:“数学这个东西要靠天赋，没有天赋的人会很吃力。”
　　也就是说，聪明的人才能学好数学。
　　雅然走了三年，赵小鱼一直是第一。
　　谭老师说她班里最乖最勤奋的女孩子。
　　新班主任来到这个班的第一件事——换座位。
　　于是用了三年从最后一排到第一排的赵小鱼，坐到了第四排，同桌是一个外号叫“眼镜儿”的男孩子。
　　其实刚开始的时候，“眼镜儿”之所以被叫“眼镜儿”，是因为他是班里眼睛最圆最亮的男孩子，后来，他的眼睛不知道怎么回事，越来越小，于是，在这个外号即将丢失的时候，他又成了班里第一个戴近视眼镜的人。
　　“眼镜儿，把你眼镜儿给我玩玩。”
　　不断有人摘他的眼镜儿拿到太阳底下，眯着眼睛对着阳光，他皱着眉嗷嗷叫:“别随便摘，我看不见了，还有，我不叫眼镜儿...”
　　可大家还是“眼镜儿，眼镜儿”的叫，慢慢的，大家都忘了他到底叫什么，他自己也习惯了。
　　“眼镜儿，借我一下橡皮。”
　　“喔。”
　　“眼镜儿，把你数学作业给我抄抄。”
　　“好。”
　　“眼镜儿，今天你替我扫地。”
　　“行。”
　　眼镜儿是班里出了名的老好人。
　　赵小鱼和眼镜儿坐同桌的第一天，赵小鱼忙着写数学作业，两个人一天没说话。
　　第二天，眼镜儿看着赵小鱼欲言又止，最后转过身去。
　　“吴倩倩，借我一下橡皮。”
　　“没有。”
　　“那尺子呢?”
　　“也没有。”吴倩倩在打理自己的齐刘海，甚至头都没有抬一下，赵小鱼用余光瞥见。
　　她从文具袋里掏出橡皮和尺子，放在眼镜儿面前。
　　“用我的吧。”
　　眼镜儿有些拘谨，但还是伸手拿了。
　　“谢谢你。”
　　赵小鱼继续低头做题，等橡皮还回来的时候，已经从黑咕隆咚变成白白净净的了。
　　她习惯不好，写生字的时候一笔不好看，就要擦掉整个字重写，所以新的橡皮用不了多久就脏了，她也懒得去磨掉脏的，就那么用着，实在用不了了就买新的。
　　除了早上的小插曲，两个人还是没怎么说话，只中间赵小鱼偶尔抬头的时候，看到了眼镜儿在把他只有一支笔的有轮子的文具盒当小汽车玩儿。
　　她看着白白瘦瘦的橡皮，若有所思。
　　第二天，她送了眼镜儿一块崭新的橡皮和一套尺。
　　“这是给我的?”眼镜儿有点“受宠若惊。”
　　赵小鱼点点头，说:“谢谢你给我磨橡皮，这是送给你的，不要随便借给别人了。”
　　眼镜儿满心欢喜的点头。
　　他是班里的差生，除了“差使”他，老师和同学几乎想不起来他。
　　四年级的时候和班里一个“好学生”坐过同桌，没几天他就搬走了，他和老师说眼镜儿整天说话，影响他学习。
　　赵小鱼和一道应用题杠了一整节课，下课铃声响起，她还在擦来擦去。
　　一本作业摊在她面前。
　　“我的给你看，我哥哥给我写的，”
　　赵小鱼冲他笑笑，眼镜儿讪讪把作业收回去了。
　　“眼镜儿，橡皮给我用用。”
　　数学课上，吴倩倩探着身子，拍眼镜儿的肩膀。
　　“好嘞。”眼镜儿刚要拿出来。
　　“不行! 你自己没有吗？你上次拿他的都没还呢。”赵小鱼看着身后探着身子的吴倩倩，压低了声音，眼神有些埋怨。
　　“跟你有什么关系，我又没要你的。”
　　“我是他的同桌，我说不行就是不行。”赵小鱼语速加快了些。
　　“学习好了不起啊!”吴倩倩自知没理，开始扯其他的。
　　“没事的没事的，我给你吧。”眼镜儿想息事宁人。
　　吴倩倩“嘁”了一声，拿了橡皮把身子缩了回去。
　　赵小鱼心里有些气，把自己的书翻得哗啦哗啦响，眼镜儿在一旁不敢吱声。
　　半截粉笔头落在眼镜儿的头上。
　　明明扔的是眼镜儿，赵小鱼抬头，却对上徐老师扫射过来的眼神。
　　之前，赵小鱼在赵爸爸的初中语文课本上看到过一句话，“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徐箴丽老师对着她来了一场生动的实践。
　　数学自习课，她要求先更正上次作业的错题排队给她检查，再完成新的作业。
　　“不对。”徐老师看了一眼她错的那道应用题的更正的结果，把作业本摆回她面前，又接过后面同学的作业本。
　　赵小鱼只能回去算，她抬头看，队伍短了一半，她有些急。
　　“还是不对。拿回去重新算。”徐老师摇摇头，赵小鱼又坐回了座位。
　　还有一些同学在排队，眼镜儿也在里面，他的作业被从讲台上扔到了最后一排，同学们捂着嘴偷偷笑，看眼镜儿在教室里面穿梭着捡作业。
　　眼看没几个人在排队了，她越来越急，只听刺啦一声响，她的作业本破了一个大洞。
　　顾不得所谓的整洁，她又在旁边演算了一遍，再次交了上去。
　　只有她一个人了，眼镜儿没有再排队。
　　“不对不对不对，这一看就是错的，拿回去重新算! 你能不能算好了再拿上来!”
　　徐老师在她的作业本上画了一个大叉，把作业本拍在赵小鱼胸口，说话的声音也有些大，全班同学都抬头看过来。
　　赵小鱼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转。
　　“老师，你给我讲讲呗，我还是不懂。”
　　眼镜儿拿着那本因为被扔出去散落成几页的作业跑上了讲台。
　　“不懂啊，上课讲话嘛，开小差嘛，以为我没看到，你们两个上课干嘛呢！我早就说了，本来就没有学数学的天赋，努力是最不值钱的东西。走吧走吧，你们两个不用改错了!”
　　赵小鱼趴在桌子上抽泣，眼泪穿过破洞的练习册，浸染了所有的纸张。
　　眼镜儿递给她卫生纸，她不要。
　　她不是雅然，没有天赋，只能拼时间。
　　在这一瞬间，她觉得“最乖最勤奋的女孩子”真的不如那一句“真聪明”。
　　夕阳的光半洒在落着灰的窗台，赵小鱼觉得脸被照的有些热，才直起了身子，却看到眼镜儿还没走。
　　“你怎么还不走?”
　　“你不是也没走。”
　　“你也是个笨蛋!”
　　“不然能跟你同桌嘛。”
　　“吃棒冰吗？我请你? 你要不是给我出头，也不会这么惨。”眼镜儿认真的说，赵小鱼觉得，这个眼镜儿跟之前的那个他是不一样的，至少什么都明白，不是别人口中的“傻眼镜儿。”
　　赵小鱼和眼镜儿坐在教学楼前主持台的沿沿上，嗦棒棒冰。
　　“我是不是真的很笨。”赵小鱼喃喃自语。
　　“嗯，你是我见过最笨的第一名。”眼镜儿说。
　　“你没良心!”赵小鱼故作生气。
　　“但是你和他们那些好学生都不一样。”
　　“不一样，因为我比他们笨，对吧?”
　　眼镜儿笑了笑，不说话了。
　　“等等...你...你知道他们在欺负你，那你为什么还...?”赵小鱼反应了过来。
　　“说真的，你应该学会说不。”
　　“我不是读书的材料，逆来顺受可以让我不做透明人。”
　　两个人都沉默了，赵小鱼想起了二年级的她自己。
　　如果这个班里出现第二个戴眼镜的人，眼镜儿很明白，也许大家不会再叫他眼镜儿，但是却没有人记得起他叫什么。
　　赵小鱼学会了在数学课上夹着尾巴做人，老老实实听课，认认真真写作业。
　　比起透明人，她更怕自己被人厌恶，遭人嫌弃。
　　寒冷的十二月，班里开始流行讨论“谁喜欢谁”的问题，流言蜚语像是火把，整个班里被渲染的暖烘烘的。
　　赵小鱼每天听着后桌的吴倩倩:
　　“我跟你说，隔壁班班长喜欢我们数学课代表，我都看到了，他们走在一起，还牵手了。”
　　“你看到了? 你在哪里看到的?”
　　赵小鱼知道她在添油加醋，以讹传讹，可她偏要问一问。
　　“你学你的习吧，跟你有什么关系...真是的。”吴倩倩心虚着把她的身子转回去。
　　“你惹她干什么? 六年级就分AB班了，你们肯定不会在一个班的。”眼镜儿说。
　　“你不懂，你要不这样，迟早八卦到你身上，你不信等着看吧，我这样她就不会问我了。”
　　眼镜儿不屑一顾。
　　这股风果然吹到了眼镜儿身上。
　　几个女生课间的时候凑在一起边说着什么边咯咯笑，说着说着，有个女生被吴倩倩推了出去，朝着眼镜儿走来。
　　眼镜儿坐在靠墙的位置，外侧是赵小鱼，她先是咳了两声。
　　眼镜儿没有反应，他在香港的哥哥给他买了MP3，他在听歌。
　　“喂!”
　　“你有什么事吗？”赵小鱼放下笔。
　　“麻烦你告诉他，我现在不喜欢他了。”
　　“好。”
　　“你都不问我什么吗？”
　　“我应该问你什么吗？”
　　“你应该问我为什么喜欢他，为什么不喜欢他。”
　　“你为什么喜欢他?”
　　“不告诉你。”
　　“喔。”
　　女生碰了一鼻子灰，悻悻走了。
　　没过几天，“赵小鱼喜欢眼镜儿”渐渐传开。
　　“是真的，她都不让我和眼镜儿说话，可霸道了。”
　　“眼镜儿说他以后要娶赵小鱼，要和她结婚，还要生好多好多孩子。”
　　“现在就这么霸道，以后要是结婚，眼镜儿就完了。”
　　赵小鱼不甚在意，眼镜儿本来没什么反应，可是又过了几天，他开始用异样的眼光打量赵小鱼。
　　“你看我干什么?”
　　“他们说你喜欢我。”
　　“我喜欢你...”赵小鱼认真的看着眼镜儿，眼镜儿笑了笑，扶了扶自己的眼镜儿。
　　“我喜欢你个大头鬼，学你的习吧!”
　　“学你的习吧”是赵小鱼跟吴倩倩学的，它可以用来应付很多不想回答的事情，但是不包括数学问题。
　　她有时候真想在徐老师在她回答不出问题说她没天赋让她下不来台的时候，冒出一句:
　　“你讲你的课吧!”
　　“那你有喜欢的人?”
　　“喜欢，是什么感觉?”赵小鱼问眼镜儿。
　　“我不知道。”
　　“我也不知道。”
　　但是我很想知道。
　　这句她当然没有说出来。
　　四月，学校组织了第一次生理卫生课。
　　女生们把发的卫生巾藏在背后，顶着羞红的脸在男生的注视下走进教室。
　　那是赵小鱼第一次见眼镜儿打架，也是最后一次，可能后来也有，只是她没见到了。
　　赵小鱼不知道是不是每个班里的男生，都有一些令人讨厌，比如，张以豪。
　　他趁同桌的女生课间外出，掏出了她桌洞里的卫生巾，撕开一个，贴在了数学书的封面上。
　　那女生默默看到封面上的卫生巾，先是愣了一下，再是脸颊通红，再接下来，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转。
　　“你真不知羞耻，还有脸哭，啊哈哈哈哈，你们看，她哭了。”
　　赵小鱼刚要发作，就看到旁边的眼镜儿从自己身后越了出去，撕下了那女生封面上的卫生巾，按在了张以豪的脸上。
　　“道歉!”
　　他们两个人扭打在一起。
　　眼镜儿摘下了自己的眼镜，丢在地上，被围观的人踩的稀巴烂。
　　“眼镜儿! 好你个眼镜儿! ”张以豪一边被眼镜儿按在地上一边骂骂咧咧。
　　“我叫李浩然!!”
　　赵小鱼没有阻拦眼镜儿，不，是李浩然。
　　李浩然和张以豪一起在办公室外面罚站。
　　赵小鱼看着他乱蓬蓬的头发哈哈大笑。
　　“你笑什么笑?”
　　“眼镜儿...不...李浩然，你今天帅呆了，你不戴眼镜儿真帅!”
　　“你不是在笑这个...”李浩然摸摸鼻子。
　　赵小鱼笑的更大声了。
　　“我知道什么叫喜欢了...李浩然。”
　　李浩然脸咻得一下红了。
　　“你要是敢说出去...我...”
　　“略略，你打不着我!” 赵小鱼背着书包，大摇大摆走了。
　　她这一天很高兴。
　　眼镜儿失去了眼镜，她失去了眼镜儿，眼镜儿拥有了李浩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