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走的鱼》Catery901103

4、松松的家

　　“笑着来，哭着走。”
　　十几年以后，赵小鱼知道了，这叫be。
　　十岁生日像一堵墙。
　　生日一过，赵小鱼觉得她翻过了那堵名为“你还小，不懂。”的墙，可以触摸到墙那边的东西，比如——妈妈。
　　鼓起勇气。
　　“爸爸，妈妈为什么会离开我们?”
　　赵爸爸显然还没有做好让赵小鱼越过那堵墙的准备，可是他没有再说:“你还小，不懂。”
　　“以后你就懂了，成为家人，和松松说你学数学一样，也是需要缘分的。”
　　“爸爸和妈妈的缘分尽了，所以她走了。”
　　赵爸爸再提起妈妈，已没有几年前那份落寞了，赵小鱼能感受到有什么东西变了，却表达不出来。
　　心头仿佛钝钝的痛了一瞬，告诉她应该难过，可是她没有。
　　没有得到过，也就没有所谓“失去。”
　　松松家是县医院家属社区的模范家庭。
　　爸爸是县医院的眼科大夫，赵小鱼的眼睛常生针眼，有次发炎了，挂了松松爸爸的号，他掰着赵小鱼的眼皮涂药，赵小鱼却在看他的鼻子。
　　“我爸爸的鼻子是世界上最好看的鼻子，不信你看我的，是不是又高又挺。”
　　松松坐在学校操场上的双杠上，对着下面站着的人说。
　　“你爸爸的鼻子，跟你有什么关系?”
　　赵小鱼很疑惑。
　　“你不仅学不懂数学，连遗传也不懂啊!
　　松松从双杆上跳下来，教赵小鱼“遗传。”
　　“原来这就是遗传。”赵小鱼喃喃自语。
　　“什么?”松松爸爸问。
　　“您和松松长的真像。”赵小鱼回答。
　　松松爸爸只淡淡笑了一下。
　　松松的妈妈是县医院洗衣房的裁缝。
　　她见到人总是笑眯眯的，下一秒就开始:
　　“哎呀我跟你说，那个三栋的两口子，昨天又打架了。”
　　赵小鱼一度觉得，如果社区有个八卦奖的话，她一定是金奖。
　　松松学习成绩很好，所有人都说，松松不用转学去外国语小学，就能考上初中部。
　　外国语学校初中部是县里最好的初中，占据着县中心最安静的那条巷子。
　　而赵小鱼现在就读的小学的初中部，在城乡结合部。
　　总之，松松家的“幸福协奏曲”就那样一直演奏着。
　　四年级的第一节音乐课，吴翠云老师用教棍敲着黑板。
　　“这是休止符，记住了吗？遇到它歌就要停，这两道竖线，是终止符。”
　　“你记住了吗？”松松学着吴老师的样子对赵小鱼说。
　　那天，赵小鱼在家的楼下见到了一个漂亮的阿姨，她拦住赵小鱼，笑起来甜甜的，拿出一颗糖递给赵小鱼，赵小鱼没接。
　　“小朋友，你知道邓郁家住哪层吗？”
　　“我不认识邓郁。”
　　阿姨又把糖放进了兜里。
　　“我只认识邓恒松。”
　　阿姨这次拿了一把糖塞进赵小鱼手里。
　　“你能不能带阿姨上去? 我是邓恒松的阿姨。”
　　“好!”
　　赵小鱼把她带上去了，但是扑了个空，她拍了好一阵门才走。
　　没几天，院子里流传出一些风言风语来，松松妈妈做梦也没想到，有一天八卦的主角会变成自己家。
　　“谁再乱说，我撕了她的嘴巴。”松松妈妈把瓜子一把踩在脚下。
　　甚至有人拦住赵小鱼，问些有的没的。
　　“听说那个小三是你带上去的喔? ”
　　赵小鱼第一次听到了小三这个词。
　　她不懂，但是觉得是不好的词，也忽然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不好的事。
　　流言蜚语终归是流言蜚语，没过几天就消散了。
　　过完年，春天快要来的时候，赵小鱼发了水痘，她脸上的痂还没掉干净，松松的头皮里就开始冒出痘痘来。
　　松松爸爸没有出过水痘，于是松松妈妈带着他去了城南外婆家隔离。
　　院子里的柳树抽出第一枝新芽的时候，赵小鱼痊愈了，赵爸爸去上早自习了，她背起书包，拿了十五块零钱，想了想，又放回去五块，又想了想，又拿回来了。
　　走出门，迎面看见松松爸爸打开门，门外上次的那个阿姨扑上去“啃”他的嘴巴，松松爸爸见到赵小鱼，有些尴尬，推开那个阿姨，阿姨转过身来看赵小鱼，神色流露出不满。
　　“小鱼，去上学喔? 身体好些了吗？ ”
　　赵小鱼有些不太适应他突如其来的关心，只点了点头，就蹦蹦跳跳下楼了。
　　“爸爸，今天早上，我看到有个阿姨在和松松爸爸玩亲嘴游戏，就是电视剧里你说的那种。”
　　赵爸爸筷子掉到地上，他弯下身子捡起来。
　　“小鱼啊，你答应爸爸，不要把这个事情说出去，特别是对松松。”
　　“好!”
　　赵爸爸相信女儿不会撒谎。
　　可是更多的流言蜚语还是飘荡了起来。
　　“你今天不说清楚，我们不过了!”
　　“不过就不过了! 大不了离婚。”
　　松松爸爸妈妈的争吵声大得整栋楼都能听见。
　　那一晚，重重的砸门声、东西碎裂的声音、到最后匆匆下楼的沉重脚步声、女人和孩子哭泣的声音交织成一片混乱。
　　赵小鱼捂住耳朵，却躲避不开。
　　松松第二天没有来。
　　第三天也没有来。
　　第四天、第五天...他都没来。
　　第八天，松松终于来了，只是他谁都不理，放学的时候，又被外婆匆匆的带走。
　　松松妈妈带着松松又回了外婆家。
　　等到她再回来的时候，她站在家门口，看着因为强行开锁断在里面的钥匙，号啕大哭，赵小鱼透过猫眼向外看。
　　片刻，她起身，疯狂的砸门。
　　“你这个杀千刀的，老子才走了几天，你们连锁都换了!”
　　“开门啊! 有本事就开门！狗男女!”
　　门被骤然打开。
　　“狗男女，您真骂的出口! 你儿子是谁的孩子，你说的清楚吗？邓郁接盘了这么多年，也算对得住你们母子了，你要还有点良心，就滚，滚的远远的!”
　　门又被砰的一声关上。
　　松松妈妈的歇斯底里在一瞬间被熄灭。
　　因为松松就站在楼梯转角，两腿站立的地方，一片湿润。
　　后来，赵小鱼体味到，孩子是名为“妈妈的爱”的底线，却也是守护尊严不被践踏的最后一根稻草。
　　松松妈妈牵着松松，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安静的走到楼下。
　　四楼的窗户被打开，行李被一件件从四楼抛下来，还有那个社区发的“模范家庭”的横幅。
　　松松妈妈把松松推远了些，自己弯着腰去把散乱的衣服捡起来。
　　她牵着松松，想把他带走，松松却不肯动。
　　“你走啊，你走啊，你这个不争气的。”松松妈妈说着，就开始打他的后背。
　　“我不走，我要爸爸，我要爸爸。”
　　松松再也没有去学校。
　　老师说，他转去了外国语小学。
　　没过多久，松松妈妈和松松爸爸，不，邓叔叔大概是达成了某种协议，搬家公司很快来了，邓叔叔带着那个阿姨，装了满车的行李，走了。
　　赵小鱼站在家门口，看着松松妈妈带着人看房子，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所有人都愣了，赵爸爸想把她拉进去，她不肯。
　　“对不起阿姨，那个阿姨是我带上来的。”
　　松松突然冲了上来，推倒了赵小鱼。
　　“都怪你，都怪你!”
　　“对不起啊，赵老师，你这孩子，真是欠揍的很。”松松妈妈堆着笑，关上了门。
　　也关上了那扇名为幸福的门。
　　松松是笑着搬来的，却哭着搬走了。
　　“成为家人，也是需要缘分的，缘分尽了，就散了。”
　　十岁那年多拿了五块钱没有送出去的道歉礼物被藏在抽屉的最深处，像躲在心底最深处的遗憾和愧疚，在每一个开心的瞬间冒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