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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你怎么就是我哥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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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提琴首席。
在天真的,对我无比信任的小林之朝眼里,我的人生轨迹一定会顺遂无恙地指向小提琴首席最高峰。
走廊灯自动熄灭了,我缓缓蹲下身子,露出一个嘲讽的笑来。离开家的四年里我几乎从来没有想起过童年。我恐惧所有会让我联想到小提琴的东西,可惜它被我的母亲,被曾经视其为梦想的我一针一线缝入骨血,经年蔓延长大,抽线如剥筋。
母亲,弟弟,我的童年——它们和小提琴绑定太深了,他们的态度和看法也反过来加重我的病情。
现在,林之朝在四年逃避的终点里闯入这场自我调解的手术,我被迫陷入回忆,如油锅反复煎炸一样一遍又一遍地意识到曾经炽热的,势在必得愿望早已经成为无望的前路。
我垂下睫毛,冷笑一声,低低的说:“小提琴首席……见鬼去吧。”
我望着那碗饭,因为情绪的起伏有些想要呕吐。我尽力压抑住发泄痛苦的欲望,试图拿起饭盒放进家里。只是左手抖得厉害,刚刚拎起盖子就因为忽然的疼痛刺激的松开了手。
我捂住左手臂,额头上浸出冷汗。
巨大的响动让声控灯亮起,白晃晃的刺眼。我迟滞地望着撒了一地的八宝粥和寿司,靠在墙壁上有些无措。
对面的门打开,林之朝穿着拖鞋和睡衣走出来,还拎着他的小提琴。
这几天他一直在没日没夜的练琴,好在隔音很好,走廊也只能听到断断续续的声音。也因此我不大愿意出门。
我面上不显,在心里微微叹了一口气。
他低下头看了狼藉的地面一眼,然后望向我。
平静地像一潭死水。
林之朝鲜少有这样的时刻。小时候的他撒娇卖萌手到擒来,充当死气沉沉的家庭里独树一帜的活跃分子,表情总是很鲜艳明亮的。就算是愤怒,也愤怒的坦荡,直白,像浓艳的水墨画。
“林见夕,”此时此刻,他很温和,语气柔软,“如果我做的饭也让你恶心,你大可以把它还回来的。”
”摔了还要收拾,是不是?”
他说,没有阴阳怪气,没有那天在亚超的愤怒,这无端让我想起母亲。
我母亲发怒时也很平静,优雅,像漂亮光滑的匕首。
在决裂那天,我对他说,他让我觉得恶心。
我记得他当时愣了很久很久,久到我不记得他什么时候开始流的眼泪。
现在的林之朝很安静,已经不会再流泪。
“是不是?”他重复了一遍。
我站起来,努力让自己显得不那么不堪和狼狈。我感觉心脏作痛,不知来源于何,但我惯会逃避。我错开视线,淡淡道:“以后不必再送。”
然后转身回房,没有作多余解释。
门关上,我跌坐在地,捂住眼睛。
我没有哭——除了之前因为疼痛急促的生理性泪水,我几乎没有哭过。我和林之朝那个爱哭鬼不一样。
我只是捂住脸,让黑暗占有我,任心脏剧烈地跳动,一顿一痛。
我忽然想起来,我和林之朝前所未有的吵架和决裂那天也是这样,他在门外,我在门内。窗外是没有褪去的寒冷冬天,牵动伤痕隐隐作痛。
那时我说:“你让我感到恶心,林之朝。”
我说:“是我不要你了。”
伤害别人这方面我似乎无师自通。
我叹了一口气,今天不是四年前,我关上门就可以隔绝世界喧嚣。
外面还洒有饭,我也不能任由其发烂发臭。
成熟就是这么没有意义却又必然到来的东西。
我拿起扫把和拖布,重新打开门准备收拾残局。
我推开门时定定地站住了。
林之朝没有走。
他蹲在地上,认真用抹布和扫把擦拭着地面,睡衣外面新套了件大外套。他没有表情,睫毛很黑很长。
我站了会儿抿了抿嘴,微微弯下身子:“我来吧。”
他置若罔闻,手上动作不停。
我便蹲下来和他一起擦洗地面。
他冷淡地瞥了我一眼,往旁边挪了挪,似乎不想与我靠的太近。
“现在不嫌弃我恶心了?”他看着地面问。
我现在思绪很乱,不想和他掰扯,但是他语气太委屈,我又不太忍心。
“刚刚不是故意的。”我忍住烦躁说,“手滑。”
他顿了一下,哼了一声:“拉小提琴那么久还手滑。”
我冷下语气:“关你什么事。”
“又来。”林之朝小声说。
“别弄了,回去练琴。”我瞪了他一眼。
“不,”林之朝说,“我为什么听你的?”
“我家门口,”我不看他,抬高声音,“所属权是我的。”
“这还是我做的饭呢。”他很不情愿,强调道,“我亲手做的,做多了而已。”
“做多可以倒,”我说,“垃圾桶在楼下,我没让你送。”
我起身回屋子换抹布,出来的时候看见林之朝还是杵着不动,安静地看着地面。
我不理他,自己把已经很干净的地重新擦了一遍。
我要第二次进门了,林之朝还是一动不动。
我在屋子里心神不宁,呆呆地站立了一会儿,灯都忘了开。我犹豫片刻,翻箱倒柜收拾出来一包垃圾,出门去扔。
林之朝还在。
我径直走到他面前:“干什么呢。”
他低下头。
“别在这里站着。”我说,“回去练琴。”
说完就叹了口气,我做了一万次把林之朝当陌生人看的心理建设,但是偶尔还是忍不住流露长辈的姿态。
林之朝幽怨的看了我一眼。
他小声说:“林见夕,你心真狠。”
他吸了一下鼻子:“妈妈说我有什么问题可以找你,她不知道你才是我最大的问题。”
我蹙眉,不想和他谈论妈妈或者其它和过去沾边的事情。
“抱歉,但我就是这样。别自己一厢情愿期待又反过来责怪我”我冷冷地说。
林之朝盯着我,眼神仿佛要把我拆吞入腹,他恨道:“你出个国怎么和洗脑一样?你现在对谁都这个态度吗?你就那么瞧不起你的过去?”
我垂下眼睑。
手臂开始泛起痛楚。
“不是。”我只回答了第二个问题,歪过头说,“比我厉害的人我都会态度很好。”
我上下打量他,露出不屑的笑意:“你小提琴拉的比我好后再来要求我不要瞧不起你吧。”
“想站着就站吧,站一晚上,然后到了小提琴表演赛倒数第一时站在墙角偷偷哭——”我说,“反正你经常这样,喜欢后悔和无能狂怒,经常——不对,永远也追不上我。”
我转身,平静地下楼把没什么分量的垃圾倒掉。
听见林之朝在背后咬牙切齿地说:“林见夕你等着,我这次成绩一定会超过你。”
“拭目以待。”我心道。
十分钟了,我倒完垃圾上楼后我们两个人就各怀心事地站着,谁也没有先进门。
我不知道林之朝是为什么,但我是因为走的急忘带钥匙了。
我有些尴尬,站在门口装深沉。
“想不开非要给你送饭……”他恶狠狠地,“应该给楼下呱呱吃。”
呱呱是附近的流浪狗——幼稚死了。
天色太晚了,向房东求助明显太打扰。我又刚刚放过狠话,也没办法和林之朝坦白。我在门口进退两难,头疼不已。
林之朝好整以暇地望着我,也不走,让我如芒在背。
我饿的厉害,又打不开门,甚至没有带手机——收拾垃圾时被顺手放在了茶几上。或许我不应该提前对林之朝横加嘲弄的,导致现在唯一能求助的对象正对我怒目而视。
去观影室凑活一晚上吧。我默默想,明天清晨再想办法联系一下房东或者开锁公司。
我饿的头晕目眩,可惜没有手机和现金也没办法出去买吃的,只能疲惫地转身向楼下走去。
林之朝见我不知何故离开,也没有再横生事端,扬着下巴臭着脸打开房门进去。
他又不是没带钥匙,在外面站那么久做什么。我无语凝噎。
观影室要手机授权才能开放映机,而且没有暖气。我冻的瑟瑟发抖,坐在沙发椅上尽显狼狈之态。冬天真的很冷,凉意是伴随着尖利的风啸深入骨髓的,我还没有穿厚衣服,薄薄的一层棉衣抵御不了蚀骨的风寒。
左臂又开始痛了,一到冬天愈合的伤口就会重新撕扯起来。
林之朝——我又莫名其妙想起来林之朝——他那天被我挡在卧室外面也是这么冷吗?客厅有暖气,不过我记得他没有开。
算是一报还一报,我现在连暖气都没有。我冷漠地想,还是我更惨。
不知道蜷缩着呆了多久,头靠着墙壁昏昏欲睡,我在半梦半醒间看见了温柔的迟朝,他好奇地问,林先生这种自私自利目空一切的人也有放弃更好的条件选择委屈自己的时候吗?他说,那可是你弟弟啊你去借住一晚上或者借点钱能怎样呢?
我摇摇头,疲惫地说你不明白——我自己说的不要他了,就不能还理直气壮地自居家人行使哥哥的特权。
迟朝说,好吧,林先生,你真是个绝世无敌自甘堕落固执别扭傲气凌人的大混蛋。
我被梦里的指控惊醒,黑色的电视屏幕里倒映出我凌乱的头发和单薄的轮廓。没有迟朝,只有形单影只的我自己——什么时候这么瘦了,我望着屏幕出神,天天吃垃圾食品也能瘦,我果真在任何方面都天赋绝佳。
过了一会儿,我听见门外有响动,没有反应过来就看见林之朝猛地推门,气势汹汹地走了进来。
他高高在上地俯视我,而我看了他一眼就收回目光。
“你怎么就是我哥呢。”他咬牙切齿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