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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惊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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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夜从寺庙回来后,她就彻底变了个人。她态度强硬地命令那个与她一同陪嫁过来的丫鬟,去购得柔软而富弹性的羊肠,并把她沾着经血的月事布全收存起来。
夫人有喜的事就这样传遍府里上下。
黑无常没想过他会以这样的方式看到自己。
又是雨夜。
身后是惊雷,婢女怀里裹着一个孩子,从暗门处急急地进来。接生婆不以为奇,用土话叫把月事布和早备好的猪血拿来。她就这么躺在床榻上,没看那个被抱来的孩子一眼。
雷和雨的声音近似。下人们的窃语嘈杂又恍惚。血被浇在孩提身上,然后被塞在她身下,接生婆念念叨叨地反复说着什么。连带散出恶气的一大串羊肠,孩子又被拽了出来。
接生婆下了狠劲地拍打,房内终于传出了婴孩的哭声,虚弱又乏力。
黑无常看得到她心中在想什么。她的思考变得迟缓,脑子里浮现的是瘸子说的话,一遍又一遍:“天命言你有一儿早折,若抱一弃婴抚养,待其死后则可瞒天过海、逆除命数。”声音忽地又变模糊,分辨不清是谁的话语。天旋地转,她想到在屉柜中的虫蛊和人偶。
她终于将目光瞥向那个早被丢弃过一次的孩子,那孩子哭着看自己。她却不适时地听到在脑中徘徊不去的一个声音:
——快些死吧、快些死去吧。
黑无常听得清楚,那分明就是她的声音,是伴他生伴他死的声息。他感到一阵滔天巨浪般的剧痛,然后便失去意识。
混沌之外。
白无常看着他直挺挺地倒下,脸色惨白。连一炷香时间都未到,这是黑无常第一次未完成回溯而被动抽离出亡魂野鬼的记忆。
始料未及。白无常半蹲下,稍有些慌乱地拿出一张符箓,烧尽后浸入水中,喂他饮下。
黑无常满额的汗,眉头紧锁。喝了符水后似有转醒迹象,他无意识地眨了眨眼睛,也不知能否看得清楚。白无常刚要松一口气,却见他忽又猛地翻身吐了一口血,又昏了过去。
昏过去时的事,黑无常已一概记不得了。
事实上,转醒后这些日子,他过得也是浑浑噩噩,对一切都是记不清晰。
恸哭、嘶叫、狞笑。
皇帝、粮兵、盗匪、屠夫、妓女、权臣、才子名士,还有“亲人”。宫室、战场、小巷、肉铺、青楼、朝堂、街道巷陌、野草荒原,和无中生有的“家”。
所有的这些,属于旁人的声音和旧事都像是把黑无常炖在一口冷热交替的铁锅之中。
他完全凭着本能去做一些差事,同僚间说话时他也是答得含含糊糊。唯有一次,黑无常像是短暂清醒过来那样,抓着白无常的衣袖,眼神恳切,问他说那日的女人后来是不是去奈何桥投了胎。
他们看不下去。
白无常和孟婆捣鼓出一味药,让黑无常喝下。这药确能缓解他的头痛,捋平一些冗余的思绪。可梦断魂劳,当一次次从惊梦中醒来,他只变得更加恍惚不清。
人间的四季冷暖已无从感受,黑无常却仍觉苦夏难耐。
游荡的时间变得越来越长,他与那些孤魂野鬼也越来越没什么两样。
桥上。
顽劣的溺死鬼是孩童模样。
它咯咯地尖声笑着,伸出滑溜溜的小手去拽黑无常的脚腕。
黑无常只是习以为常地将其手腕捆住。在锁链接触到小鬼的一瞬间,黑无常进入它的身体,又很快地睁开了眼睛。它只活了刹那:透过它的眼睛,他所看到的只有一个披头散发女人既恐慌、狰狞而又泪水横布的面庞,所感受到的只有被牢牢地掐住,在她怀中的簸动。
脚上被绑了石块,而后被高高地举起,又狠狠地摔进了温热的河流之中。
黑无常愣愣看着眼前不辨性别的小鬼,鬼使神差地摸了一下它的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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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第8章 惊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