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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产鬼 ...


  •   奈何桥茶水房。
      三人小组。

      “这几日怎么又不见白无常?”黑无常有些在意。
      先前老是挂在嘴边的“白兄”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被废弃了,黑无常现在都以“白无常”大逆不道地直呼他。
      马面一副花容失色却隐隐有些兴奋的样子,正欲回答时正好被对面正舀汤的孟婆暗瞪了一眼。
      不知所以然,但马面还是止住话匣,言简意赅道:“在地藏王那儿呢。”

      那日。
      送两个醉鬼回地府后,白无常便踱步向地藏王菩萨殿处。他的背仍如平常那样绷得很直,全然不似来领罚的样子。

      无事不登三宝殿,他向来不喜欢这里。
      门外是哭声弥散的地府,门内便是纤尘不染的清净寂灭之地。它让人忘记庸庸碌碌的苦闷,却让谒见者去思考善恶、对错、得失,去悔过。

      白无常沉默地走近。也不打声招呼,就在菩萨跟前跪下。
      他的长发落在冰冷的地面,素白如新雪。
      地藏王菩萨垂眸看他,从未展露过多余神情的脸上竟闪过一瞬的无可奈何。

      这一跪便是七日。

      孟婆知道白无常此举为何。
      自古帝王有命。被心软的黑无常用幻梦哄来投胎的皇帝,在下一世又是招祸洪水,使民生凋敝,枉害数命。白无常揣想前后,却未将此事告知于他人,只缄口不言替黑无常领了罚。半神孟婆看得到亡魂的前世今生,自然也就知晓了事情的来因后果。但饶是与马面几乎能说遍整个地府的她,这次也心照不宣地帮白无常拂了此事。
      说多错多,做多错多。
      这其间的是是非非,反正孟婆是被绕得头晕,却不知菩萨能否看清。

      向来是传出风风雨雨之处的奈何桥这次是消停了。
      但也防不住这七日中有同僚出入殿内,尖眼的早发现在菩萨手边长跪不起的那位“白衣活阎王”,私下都咬舌头说着稀奇。要知道白无常与地藏王疏远不是一天两天,甚至多的是说七爷不服祂。历任白无常都会按期述职,可这位除却任职那次外,从未登过门。
      若非那两位都是实在不好惹的主,地府的大大小小估摸着都会来看上一眼这稀世奇景。
      黑无常听到风声,隐隐估摸着这事是不是和自己有关,便想问个清楚。可偏偏人就像是有意躲着他似的,一直不见人影。

      府门口的红枫越长越高大。
      等黑无常几乎都快把这事抛在脑后时,寻而不得的那位才总算是找上了门来。

      黑无常先将白无常上下左右都仔细地看了一遍。
      虽被高帽遮了一大半,但能瞧见他额前还有些发红,两膝上还残留着散不去的淤血。当事人都还没说什么,黑无常却先呲牙咧嘴了起来,下意识用指尖触了触他的伤口。
      白无常登时晃了一下,咬牙切齿道:“想死吗?”
      黑无常忙收回手。
      回忆起那次在菩萨面前被压得抬不起头来,他不免在心中感叹:得亏白无常并非是凡人肉身,这要换了别人去跪,指不定半天就直接死不瞑目了。

      “不该问的别问。”白无常见他欲言又止,“走。”
      难得又一起上工,黑无常不敢惹他,只好不再多问,满腹心事地走上青冥船。
      半晌,从身后响起的声音略显窘迫:“……来扶我一下。”
      黑无常忙伸手去接他。

      船未行多久,白无常便已像累了一般在闭目养神。黑无常替二人撑着伞。
      趁此机会,黑无常大着胆子又好好看了一遍他的伤口,心想他确是遭了不少罪。见已入了人间地界,黑无常收了伞,只手撑着下巴去看沿途之景,看上去心事重重。
      在他转身去的下一瞬,白无常懒懒地睁了眼,同样将视线投向船底。

      青冥船轻飘飘地降下。

      黑无常不似寻常地觉得心慌,心跳声便比战鼓声更甚。
      他记性好,几乎一眼就认出这是何处,也明白自己大概是“近乡情怯”。
      从前爹娘信佛,所以黑无常从小也跟着随身带手串,养成个在紧张时拨几下串珠的习惯。莫名其妙到了地府后,串珠不翼而飞。倒是改过一阵子,但强者从不抱怨环境,没多少时日他便直接以铁镣代替了串珠。妖魔鬼怪们总能以闻所未闻的吓人模样出现,搞得黑无常常常要捣鼓几下镣铐才能勉强直面。也不知凡人们烧纸钱时听到了什么,民间竟传出“黑无常凶神恶煞,见人就追,见人就绑”的谣言来。
      坐在船沿,他下意识地去抓镣铐,却拿不住,没留神砸了自己的脚。

      直到真看到那个妖怪的模样,黑无常的双脚便如灌进了铅那样动弹不能。

      脸部、四肢、双乳,她全身上下无一处不是肿胀溃烂。唯有那个庞然到看起来快被撑破的肚子上血丝密布,偏偏还是从被撕开一小半的样子,从细弱无骨的腿部上方挂出里面血肉模糊的一团肉,不知是她自己的,还是腹中已死胎儿的。
      见此,白无常移步至黑无常身前,恰好挡住他的视线。

      黑无常已经在后边吐到脸和脖子几乎都红得透血。
      他不是没见过更恶心的东西。
      但只消一眼,他便立刻就在产鬼不辨人形的模样下认出她是自己的娘。

      眼冒金星,黑无常受不住蹲了下来。白无常将哭丧棒悬在他肩上,从纸穗上落下些微光,法力流入黑无常的身体,让他感觉竭力的呼吸稍稍顺畅了一些。
      “直接引去奈何桥便可。”白无常道。
      不知为何,白无常的神情确有不忍。无暇去想,黑无常眼里还余着些猩红,只是喃喃:“……她尚存冤屈,我想看看。”

      黑无常从未如此真切地沉入旁人的生命中。
      毕竟他也没机会认识成为母亲之前的她。
      做做女工,偶尔识字,家境富裕的少女没受过什么苦,也不抗拒学女子该有的修养品德,年少的时光过得算是无忧无虑。

      直到一天,家中来了媒人。身材极矮的一位婶婶,未与她说上一句话,便开始上下上下地打量,又露骨地将眼神停在她的胯骨和臀肉上。对她素来好的娘此时竟往自己这多看一眼,只殷切地看着媒人婶婶的举动,并没觉得不对。她不适地用袖子掩了掩身体。
      “令月……”
      媒人婶婶好歹能识得她的名字,又问娘要了八字。

      糊里糊涂的,她身上便有了份婚事。她一直没见过未来夫君的样子。问娘,娘也只道都是如此,而后又一遍一遍重复着“真是门好亲事”、“真是门好亲事”。只不过府上的大伙都喜气洋洋的,她身为主角,便也开始不由心地期盼自己的婚事起来。
      而这些全在洞房夜后戛然而止。
      一月、两月、三月,她的肚子怎么也不见大。
      夫君的脸色越来越不好,与她的话越来越少,后面干脆也不避她纳妾之事。只是没怀上子嗣,连府里的下人也都冷眼瞧她。她变得战战兢兢,偶有走到娘家的时候,却也不敢去敲熟悉却又紧闭的大门。
      她知道娘家的人五次三番来打听自己肚子的事,仿佛这桩婚事要等她生了孩子才能落地。

      凡能生孩子的,凡能生儿子的,她都去找,就算是虫蝎也照样下咽。只不过肚子还是没大,身体却因乱吃愈是消瘦了下来。
      府里的下人都知道那个生不了孩子的夫人日日夜里都去庙里求神拜佛,也免不得讥讽两句。
      可她便像失了聪那样,雷打不动地去。

      直至一日夜晚,风雨如晦。无人的庙宇。
      她照常在佛像前跪下。
      正当其拜了三拜后要抬头看那佛像时,庙外忽地如昼亮。天际闪过万丈白光,迟来的惊雷顷刻大作。令月被吓了一跳,往后边看去。
      恍惚一阵,等再回过身时,却见佛像脚边多了个人。

      是在庙里住了些时日的瘸子。腿疾不是天生,听说是被人打瘸的,其中缘由却不得而知。瘸子斜靠着石墩,低声和她说了些什么。
      她面上着急,摆手要走。瘸子却笑嘻嘻地用手指指头顶的佛像。

      垂目的佛正霎眼与她对视。
note作者有话说
第7章 产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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