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春夏》见三水

3、沈同学是一个有个性的孩子

　　“操啊，这么多书。”一个男生在空气里挥了挥手，浮尘在细碎的光源里拐了两圈。

　　高二教学楼一楼有一个大器材室，一半用来放体育器材，一半用来放教材。

　　朱志阳挑了两摞书：“别茬了，你看看操场那太阳，我宁愿搬书也不愿意到太阳底下站着听废话，军训之后就放了两天假，我白嫩的皮肤还没修复好嘞。”

　　那个男生大笑：“你哪来的脸说自己白嫩，看你这肤色，你喊自己小黑人还差不多。”

　　朱志阳作势要踢他。

　　班长雷筱筱说：“我们动作快点吧，我听学姐说南明对班级评分很看重，特别是开学第一场升旗，少人了要扣分的。”

　　“重点高中就是事多。”朱志阳费了些力气把两摞书叠起来抱在怀里，探着脑袋跨出门槛，看见宋青睿一手一大摞，提溜着书的手臂微微鼓起一点线条盖在校服的袖子下，看着云淡风轻、毫不费劲。

　　朱志阳眼珠子都快瞪出来：“卧槽，你臂力这么牛逼呢。”

　　宋青睿抬了抬手：“哦，没有，我练了两年泰拳。”

　　朱志阳扯着嘴角笑笑：“我就说军训的时候你怎么一把就能背起我，好歹我也有个八十公斤。”

　　“我力气也不大，之前负重训练了几个月而已。”宋青睿宽慰他，“走吧。”

　　朱志阳脚步有些踉跄，蹒跚几步跟着上他：“整这么牛，要不我也去报个什么班训练一下。”

　　宋青睿打量他一眼，身高手长，八十公斤看着不瘦不壮，刚刚好：“不用，你这样挺好的。”

　　“是吗？”朱志阳乐了，“我还想着把我这一块腹肌练一下来着。”

　　两人说着话，把书放到了讲台上，学委登记了课本名之后就说：“辛苦你们，快去操场升旗吧。”

　　朱志阳一看外头的太阳，哀嚎一声，跟宋青睿一块加快了步子。高一（一）班很好找，按年级排序的话，一班离操场门口非常近。

　　这才刚刚八点，云中的骄阳雀跃地升了好几个温度。宋青睿站在队伍末尾，什么也没做，光是直挺挺地站定，就热出一脑袋汗，整张脸红彤彤的。

　　朱志阳比他稍矮了丁点，自觉站到他前面的位置，又是个闲不住嘴巴的，时不时回过头找宋青睿说话。

　　“我去，教室里看不出来，现在一看，你怎么一点没黑啊。”朱志阳苦着脸说，“你是白人混血吧。”

　　宋青睿笑了，撩了一下自己的袖子，手臂上有一条明显的分界线：“谁说没黑。”

　　朱志阳瘪嘴：“你原先是得多白啊，是不是抹防晒了？”

　　宋青睿说：“没抹，有酒精，我用不了。”

　　朱志阳刚要感叹虽然每个人体质不一样但凭什么你就那么突出，主席台上的学生主持便宣布了升旗仪式的开始。听着主席台的指令，整个操场的人向后转，面对升旗台，背对了太阳，不少人发出一声喟叹。

　　“哎我去，给我热脱水了。”施正恩耷拉着脑袋，小腿被踢了一下，沈季同的声音不咸不淡地响起：“站直，查团徽的人来了。”

　　施正恩来了精神，左胸前挂着亮闪闪的团徽，在燥热的太阳下猛地挺直腰板，展示他挂了两次团考才得来的团徽。走来的学生会被他这精神势头吓了一跳，看傻子一样给了他几个眼神，在本子上划了一个勾。

　　人家一走，施正恩又耷拉下去，下一秒，国歌的前奏响起，国旗班的同学踩着鼓点踢着正步走上升旗台。施正恩又顽强地立了起来。

　　升完旗，全体转身，乌泱泱一片人瞬间把脑袋低下来避免太阳的直射，站在主席台上的领导只能看见一大片乌黑的发顶，被唬得手中的茶水洒了三下。

　　“打起精神来啊同学们，新学期新气象，要把你们最青春阳光的一面展现出来，迎着骄阳开怀大笑哈。”

　　体育老师拿着话筒扯着嗓子道，沈季同耳朵痛，回过头对施正恩说：“你装胃疼，我俩溜。”

　　“又装？”施正恩小声诧异，“为啥都是我装？”

　　沈季同指了指自己：“你看我像吗？”
　　像不像体弱多病的人？

　　施正恩说：“我靠，我这大高个也不像啊！况且你忘了上个学期我装拉肚子的时候，我俩跑得太急双双摔倒然后被杨老师看见的事吗？”

　　沈季同说：“……那你想个法子，我要走。”

　　施正恩说：“走啥走，直布罗陀在看着你嘞，我可不敢走。”

　　沈季同往台上一看，顶着一脑袋稀乱头发的教导主任王海洋将目光直直地投了过来，鼻子一耸，像是在恶狠狠地出气。

　　主席台建的高，受的风也大，那风把他头上的几根毛吹了起来，唯一有几处头发的地方还出奇的像地中海那一片的直布罗陀海峡。

　　耳后传来施正恩一声嗤笑，而后听他说：“你暑假不是到北京去比赛了吗？我看红榜上有你名字，长脸的事不干白不干，念完红榜再溜也不迟啊。”

　　干个屁。

　　沈季同在心里默默翻了个白眼，他就是不想听红榜。

　　念红榜意味着操场这个大喇叭喊出自己的名字之后，他要在大庭广众下走到主席台上跟那些校领导合影，过不了多久那张照片还要贴上公告栏任人观赏……
　　光是想想就臊得沈季同想土遁。

　　谁留谁尴尬，谁留谁傻逼。

　　沈季同深谙此道理，不跟施正恩多说，离了队伍就准备跑。

　　一个黑色旋风从主席台飞下来，越过半个操场直奔向他。

　　沈季同一怔，立马加快脚步，直布罗陀脚底生风，一手揪住他后腰的衣服拉住他：“臭小子，你要死哪去？”

　　“我气虚，去缓会。”沈季同扯着自己的衣服。

　　“信你鬼话，看你现在唇红齿白的，气虚个屁！”

　　沈季同抿唇：“太阳太大，中暑了。”

　　“中暑？你去年军训顶撞教官大中午在操场上跑了十圈我都不见你喘气，你是中暑吗？你就是要逃跑！上次升旗仪式你找借口说自己胃疼结果被我在食堂抓住你吃早餐，上上次你说你低血糖结果我一查监控你连围墙都翻出去了！”

　　“这个有原因，过也记了，这回是真的。”沈季同说。

　　“还有你脸上这伤，怎么回事！”

　　沈季同绝无可能跟直布罗陀汇报自己打架的战绩，岔开话题道：“老师，校领导在主席台找你。”

　　“哪里？”直布罗陀回头一看，沈季同立马抽身。

　　刚溜到高一的区域，眼看离操场门口仅仅十来米，女主持就操着一口甜美正式的播音腔字正腔圆地念道：“恭喜高二（九）班沈季同荣获二零一三年第四节金画笔全国赛一等奖，让我们用热烈的掌声欢迎他上台领奖！”

　　一分钟过去，没人动。

　　男生主持微笑道：“……呃沈季同同学，请上台领奖。”

　　高二的开始骚动，认识沈季同的人踮着脚寻找他的身影。

　　沈季同觉得自己背了无数道目光。

　　不远处站着的宋青睿正望着自己笑，那孩子抬起手，啪啪啪合掌拍了拍，被他这么一带，全场倏然响起热烈的掌声。

　　沈季同耳朵好，还听见施正恩这个二逼大呼着“沈季同你真他妈屌！”

　　台上的校领导拿过话筒说：“欸，那个沈同学，在哪里呀？怎么没看见人呢。”

　　杨乐清不知道什么时候上了台，给他指了一下。

　　校领导说：“站在后面做什么呀，快来，到台上来！”

　　几个队尾的高一男生不认识他，冲他吹口哨：“上啊学长，等着干嘛！”

　　直布罗陀推了推他：“去去去，快去！”

　　沈季同闭了闭眼睛，从高一队伍的空隙穿了过去，认命般地上了主席台。

　　红绒证书硬生生塞到他手里，眼前怼上了一个黑漆漆的摄像机，举着摄像机的是一个高三的男生，笑说：“哎学弟，你笑笑。”

　　一旁矮矮胖胖的校领导整理了一下他那身快把扣子崩烂的西装，拍了拍沈季同的肩：“好孩子，体谅一下老师，蹲一蹲。”

　　周围的老师闻言都憋着笑。

　　沈季同沉默片刻，突然架起校领导的一边胳肢窝。
　　“老师，您体谅体谅。”

　　然后猛地往上提了他一下，那高三的学长也非常有眼色，在校领导的笑容还没被吓退时抓拍了一张，他放下摄像机对沈季同比了一个大拇指：“真行啊你。”

　　校领导被他松开，本着“教书育人，与学生和睦相处”的理念，没生气，只是拿出帕子擦了擦汗：“沈同学真是一个有个性的孩子啊，哈哈，快下去吧你。”

　　沈季同揣上自己的证书，偏过身走下楼梯。

　　拿了证书，不能躲了，他只好回自己的班，迎着其他人的目光，重新站到施正恩前面。

　　“给我瞅瞅。”

　　沈季同把证书往后一递。

　　施正恩打开，看着右下角的烫金印章：“不得了，这是你这两年第一个国赛奖吧。”

　　沈季同没说话，施正恩还在喋喋不休，直到红榜上其他几个人也上台领了奖，又被迫因为校领导保持一个尴尬的下蹲姿势拍照，沈季同心里才平衡不少。

　　散场后，邹新喆也跑来了，看着施正恩捧圣旨一样捧着这证书。
　　“这证书，又大又红！”
　　“这名字，大吉大利！”

　　邹新喆说：“消停点吧，跟你得奖了似的。”
　　施正恩说：“俗话说得好，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邹新喆说：“是这么用的吗你就用。”

　　施正恩说：“你中考语文多少分？有我高吗你就骂。”
　　邹新喆说：“112三个数你是要刻墓碑上带进土里吗。”
　　施正恩恼了：“吃巴掌！”

　　沈季同一把抽走证书，拿在手里：“吵死了你俩。”

　　邹新喆拍开施正恩的手，问沈季同：“这次拿了多少钱？”

　　沈季同说：“一等奖三千。”
　　邹新喆说：“挺不错。”
　　施正恩说：“这么牛逼啊，顶你两个月网管的钱了。”

　　沈季同想了想：“还成吧。”

　　*

　　“沈季同这么牛啊，金画笔全国赛，我虽然不太懂美术这些东西，但是也听过这个比赛，含金量高的很呢。”朱志阳跟宋青睿走在一起。

　　宋青睿说：“你听说过他？”

　　朱志阳点点头：“当然，这家伙风云人物来着。”

　　他停了一下，咋咋舌：“南明校风优良，这么多年才出了几个刺头，还都聚一窝了，把那帮子教导主任愁得要死。”

　　“今天站在主席台那个地中海，就是高二的教导主任，据说他高一带沈季同之前还有一头秀发，跟沈季同相伴一年之后头发就可怜的没了。”朱志阳说，“你看见没？”

　　宋青睿说：“看见了。”

　　朱志阳摇摇头：“不知道沈季同高二分班之后的班主任是哪个老师，提前心疼一下。”

　　宋青睿是知道的，他笑了笑：“不至于吧。”

　　朱志阳摆摆手：“我瞎说的，我只知道这几个哥在校外的业务太广了，哪里都能看见他们，不是在打架就是在赚钱。校内倒没什么，就……挺正常呢吧，呃、逗老师算吗？”

　　宋青睿说：“你知道这么多啊。”

　　朱志阳笑笑：“那是，我可是小灵通。”

　　宋青睿也笑：“厉害啊。”

　　朱志阳哎了一声：“我刚想呢，要是能跟那几个认识一下就行。”

　　宋青睿看着他：“不是说他们刺头吗？怎么想认识了。”

　　“多有意思啊，我还没见过这种人呢。”朱志阳笑了起来，“你看见沈季同把那领导提溜起来没？全校估计只有他敢这么干。”

　　宋青睿收回目光，榕树林的阳光在他眼睫上轻轻一扫：“是挺有意思的。”

　　朱志阳重重点头：“对啊！”

　　(＾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