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窥镜》今霜不见雪

6、书店

　　许佳嘉若有所觉地回头看了一眼两层高的药房，这里是田迹医生和女儿田涵共同营业的私人诊所，也是父女两个耐以生存的家。它外表普通，看起来仿佛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私人小院，门前的两座石像正忠诚地守候着它。左边的是欢疏，马身石角；右边的是孟槐，红毛豪猪。

　　许佳嘉并未有多么信任那位看起来慈善的老医生，始终对他所说的一切秉持着淡淡的怀疑和难言的戒备。她的心中再清楚不过，哪怕是再安定的地方也会有藏污纳垢的角落，更何况是本就暗藏玄机的山海大学呢。

　　不要小瞧这所学校中的每一位老师、学生、后勤人员……甚至是在这里开设商铺的店家，他们或许确实可能去主动帮助别人，但是如果真就因为这偶然的善意而去傻傻地相信他们所说的一切，那绝对是一件糟糕透顶的事。

　　于是，许佳嘉看似随意地开口说道：“这位田迹医生倒是为人良善。”

　　空气诡异地陷入了沉默，秦稚用一种看傻子似的复杂目光打量着许佳嘉。

　　兆临古也似乎被这句话搞蒙了，过了一会，她才终于反应过来，讪笑地敷衍着：“是啊，没错，确实是这样。”

　　于此同时，兆临古没有经过任何犹豫地给许佳嘉私下传音：【田迹医生算得上是咱们学校最为博学的医生，他什么都懂一点，不过还从来没有人说过他良善。】

　　许佳嘉传音回去：【你跟他关系不是挺好的嘛？】

　　兆临古揉揉鼻子：【这是两码事。只是说跟他因为药材的事情打的交道更多一些，但是我其实更喜欢小涵姐的处事态度。】

　　许佳嘉挑挑眉：他们之间的差别很大吗？】

　　兆临古回到：【小涵姐属于那种小事不是很计较，但是底线非常高，正义感和责任感都非常强的人，所以跟她相处的时候其实可以放心些。但是田迹医生，就有一些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了，当你没有触碰到他的利益的时候，他可以很友善；但是如果你伤害到他的利益，那么简直防不胜防。】

　　两人的私下传音完全无视了秦稚的存在，她忍了忍，突然开口说道：“田迹医生当年是被强制留校的。”

　　许佳嘉诧异了：“强制留校？原因呢？”

　　每一位山海大学的学生都说不上喜欢在毕业之后留校，但总有些人因为缺乏身份证明、逃离神明诅咒、躲避仇人追杀等等这样那样的原因选择留校。严格意义上来说，山海大学从不在留校这件事上强求，但万事都有意外。

　　如果有学生在校期间过度祭神、严重危害在校学生的生命安全、大肆破坏学校，那么就会被强制留校，由学校进行危险管控。

　　兆临古神色冷静：“总不过是那几样，但是他现在能在这儿好好开着自己的诊所，就说明那些事情已经成为过去。”

　　秦稚语气嘲讽：“越是自由凶悍的猛兽，越容易沦落为他人掌控的傀儡，这样的一个人，还是他自己吗？”

　　气氛不知不觉地降至冰点，许佳嘉察觉到了不妙。

　　“阿稚，你是知道些什么？还是遇到了什么？”

　　秦稚又恢复了平静，她拍了拍许佳嘉的肩膀，语气轻松地说道：“好了，我们就别矗在这里了，不是还要陪临古去书店吗？”

　　“呀，我就说怎么总觉得有什么事情没干呢！”兆临古右手握拳敲击左手手掌，此时距离她们下课已经过去了两个小时。兆临古看了看腕表，给其他人报时。

　　“那我们先去南山校区的书店买东西，再去那附近的食堂吃饭。”兆临古直接拍板定下了接下来的行程。

　　许佳嘉还在思索着秦稚之前的反常，可有可无地点点头。秦稚并没有多说些什么，只率先迈开腿，大步朝之前的水马走去。

　　南山校区最大的书店是一栋千层塔，高耸入云，飞檐盔顶，气势雄伟。塔外有一本翻开的石书悬空飘浮，纸张微卷。石书的正中央有一个四四方方的凹陷处，刚好能放进小巧的学生卡。

　　与其他可以随意进出的店铺相比，书店是一个特殊的地方，要想进去必须进行身份识别。山海大学的每一家书店都是如此，无一例外。

　　兆临古第一个将学生卡放入石书凹陷处，石书的书脊散发出昏黄的光线，光线映射在全封闭的塔身上。光线所及之处的塔身变得虚幻，兆临古踱步走去，进入书店。

　　许佳嘉进入书店内部后，便见兆临古正百无聊赖地踢踩着实木地板，却极好地控制住自己的力度，并没有发出一点声响。

　　“阿稚说学生会临时有点事情，她需要去处理一下，等我们买完东西直接在外面等她就好。”

　　兆临古迎上前来的脚步一顿：“阿稚这家伙，又一个人偷跑。好在，今天有佳嘉陪我！”

　　许佳嘉的眼眸垂了垂：“你们经常一起过来吗？”

　　“一个月偶尔一两次？”兆临古不是很确定的说道，“不过，佳嘉今天居然会同意一起来书店买东西真的让我很开心哦！”

　　许佳嘉有些不可思议，她明明记得自己经常跟室友们一起出门，她的所有生活都和兆临古她们有关。她张了张嘴，最终也只是调侃般地问道：“我以前这么不近人情的吗？”

　　兆临古眨眨眼，轻声笑道；“不过也不奇怪，毕竟佳嘉之前一直忙于学业，也确实没有时间出来闲逛。”

　　许佳嘉抿抿嘴，还是觉得这话与自己的记忆有些许的差别，是因为每一个人的视角不一样导致的吗？还是说自己又一次在不知道的时候陷入了虚假呢？

　　“临古，如果有一天，你发现你所生活的环境既真实又虚假，真实地让你沉浸其中，又虚假地让你只想逃避，那该怎么办呢？”许佳嘉恍惚地提出了自己的疑问。

　　兆临古关切地看着突然陷入迷茫的许佳嘉，思忖了片刻：“这就是这些天一直困扰佳嘉的噩梦吗？不过如果是我的话，我会选择拼尽一切让自己活得清醒。”

　　“不论结果是好是坏？”

　　“不论好坏！”

　　太耀眼了！始终坚定自己的信念的人太耀眼了！许佳嘉的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冲动，无论真假，她都想握住这份耀眼的坚定。

　　兆临古又仿佛是开玩笑地说道：“拜托，我们可是山海大学神秘学专业的学生哎，面对考验我们怎么可以不迎难而上！小心被老师们驱逐出门哦！”

　　面前斗志昂扬的兆临古使许佳嘉有片刻的失神，她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越发积极勇敢，反观自己，却是越来越瞻前顾后。

　　就像是看出了许佳嘉心中的顾虑，兆临古轻声说道：“其实佳嘉是我的榜样哦，只不过是一时走入了迷雾，但是迷雾也很好啊，你看不清自己，别人也掌控不了你。等到佳嘉想明白的那天，迷雾自会散去，脚下的路也已经走出去很远。所以，不要停下就好啦。”

　　“以后的事情，便交给未来的佳嘉好了。我们现在该做的，就是把握当下、做好随时应对危险的准备。”兆临古摇了摇许佳嘉的胳膊，示意她先去挑一挑自己需要的东西。“好了，我们已经呆在这儿很久了，如果到时候需要阿稚来找我们，那就真的很尴尬了。”

　　如果愿意偿付代价，学生们可以在山海大学的每一家书店找到自己所需要的所有东西。走近前台，那里立着一盆肆意生长的白咎，一眼望不到顶端，淡淡的甜香使人心旷神怡，再多的烦恼和忧愁在此刻也变得不再重要。

　　“好好的一个学生，哪儿来的这么多的烦心事儿？”正盘腿端坐在前台编织着围巾的头发发白的郝奶奶放下了手中的红色绒线，目光慈祥地看着许佳嘉。

　　兆临古放开了许佳嘉的手，三两步便走到了郝奶奶的身边，诚心诚意地夸赞：“郝奶奶，你又在织围巾啊！这个花纹很新颖呢，是不是最近又有了什么新的灵感？”

　　郝奶奶亲昵地点了点兆临古的额头：“还能有什么别的灵感，不就是你上次送来的朱漫天！”

　　朱漫天是一种盛开在雪地的红色花卉，那花无支，只一簇簇地占据了雪茫茫的大地。说来奇怪，山海大学资源丰富，却从来没人在这里见过朱漫天。

　　兆临古之前刚好需要用到朱漫天，索性多弄了些，给自己的熟人挨个送了一束。

　　“我说呢，难怪这么绝艳，原来是朱漫天啊！”兆临古揉了揉郝奶奶的肩膀，“不过，哪怕是朱漫天，也得靠郝奶奶这双巧手，才能还原出它的十分美貌。郝奶奶不愧是当之无愧的织围巾大家。”

　　郝奶奶乐得将那条围巾直接塞在兆临古的手中：“说话这么好听，就知道从我这儿哄东西。”

　　“明明是郝奶奶心疼我，所以一看见什么好东西就想着我哩！”兆临古从她的书包中取出一个木盒子，放在了郝奶奶的竹篮子中。

　　郝奶奶用绒线将木盒遮住，笑得见牙不见眼。

　　这边，一老一少正热乎着。那边，孤零零立在原地的许佳嘉却突然产生了怀疑：秦稚没有一起过来，不会就是因为知道会出现这种情况吧。

　　秦稚并不至于因为这种事情就选择与许佳嘉她们暂时分开，她在书店旁边寻了个小亭子，就坐在亭子中，望着书店，静静地等待着自己要等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