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浔阳江畔送航船》邝杭

8、第八章：再见，南京！再见，浔阳！第八章：再见，南京！再见，浔阳！

　　【壹】
　　婚礼在瑞士苏黎世湖畔举办，那是我很喜欢的地方，远在中学读苏雪林的《绿天》：“我想寻觅一个水木清华的地方，建一所屋子，不与俗人接见，在那里，你是夏娃，我便是亚当。”时，伴着地理书上瑞士的风光图，便对那儿心向往之，依稀的记得那张图里，雪不是成片的，只穿插在灰色的草木之中，上面有一团硕大的白云，鼓在山的肩部，树叶都落光了，日影打在地上，有的被山遮住，在地表形成一道有无光线的分界，白色中必然裸露着山的灰色，灰色里又盖着皎洁的白色.......
　　我们来时，那儿下着雨，一直下着雨，好像不会停一样，四下十分安静，只有远方绿色的水在不息的飞扬。
　　这是三十多岁的我们，少了稚气，添了份成熟。趁着雨，我们在屋里为婚礼添些形式。浔阳买了当地的白葡萄酒，我们便一直躲在小屋里，吃着瑞士的奶酪，喝着酒，看着窗外淅淅沥沥的烟雨朦胧。
　　我们内心偶尔还是会有些苦楚，遗憾这场我们心目中本应盛大的婚礼只有我们两个人参加，而又使这场婚礼不那么遗憾的是，我们终于有了专属于彼此的婚礼。
　　终于在快要黑天的时候，雨停了，终于停了。浔阳说要去看苏黎世湖，他牵着我的手，走向远方。
　　来到湖边，内心汹涌，想起了“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的西湖，但又不一样，美得感觉不一样，苏黎世湖的身后有白灰色的山影，也有美轮美奂的建筑，由他联想出这首诗，便也是想到了淡妆浓抹，淡妆是为苍山，浓抹是为城市，无论为何，总相宜。
　　我们站在湖旁，我看着他的眼睛，“浔阳，你记得很多年前，我们在南京，在石臼湖，你向我求婚的场景吗？”
　　他闭上了眼睛，手撑在栏杆上，咬了一下唇，“我记得，那晚我们很开心，我们都以为得到了彼此，再也不会分开！”
　　“是啊，你的那枚戒指在我走之前还被我扔进了石臼湖里，要不哪天回去你去捞捞看！”
　　“你还给扔了啊！你的那个我还留着呢！”
　　“当然扔了！不然留着干嘛？思而不得很痛苦，我才不要，那时候该舍弃的东西我一个没落，全都扔了，连着和你当初的回忆，那时我都忘了！”
　　“杭杭，”他搂着我，把我卷在他的怀里，双眼看着我，“这次，我不会在离开你了！真的！”
　　“好，我信你！信你！”
　　他松开了手，单膝跪地，远方一抹彩色的云彩铺满了天，映照在湖底，他拿出了戒指，看着我，“我们既然不在乎众人的目光，又何要在乎哪天是良辰吉日，便借此美景，向你求婚，请邝杭先生嫁给我，成为我这一辈子唯一爱的人，挚爱的人，你愿意成为魏浔阳的爱人吗？”
　　我的脸上被天边粉色的云映衬着，看着他，我伸出了手指，“我愿意！”
　　戒指缓缓带进我的指缝中，他站了起来，看着我，满脸温情。
　　我单膝下跪，看着他深邃的眼睛：“魏浔阳先生，你是否愿意娶我为爱人，一辈子不离不弃，一生只有死别，没有生离呢？”
　　“我愿意。”
　　我站了起来，我们将彼此拥入怀中，然后便开始接吻，吻的忘乎所以，借着天边的美景，我们沉沦在许久未碰的彼此的唇齿中，我感受着他的唇纹，我们又一次拥有了彼此以一种更为神圣的方式。
　　吻了很久，天色渐渐淡了下来，我们坐在湖畔旁边，呆呆地看着湖面，“浔阳，你......累吗？”
　　“不累！”
　　“那我们回家！我想回忆一下那年你和我求完婚的过程。”
　　他奸猾的笑了，被我灵敏的捕捉到，牵起了我的手，影子在地上恍惚的连着，我们回到了田野间的小木屋，感受之前的种种。
　　【贰】
　　虽说喜欢瑞士的美景，但瑞士也只就有些美景而已，相比之下，我更爱中国，我爱这里历史的氛围感和厚重感，这让我觉得踏在地上便有一种雄浑的热血，那些年偏爱的南北朝也让我对这片土壤执迷的无可救药，而阴雨连带的瑞士我们实在是无福消受，短短待了几天，便坐飞机回到了大连。正好浔阳妈妈给我们买了新房子，趁着我还在放假，我们准备装潢一下。浔阳说这叫“小别胜新婚！”十年的小别，换回来如此的新婚，我们都很满意这份结果，也很敬佩我们彼此得到了最初的想念。
　　他留存了很久那张我们在西藏桃花源拍的照片，我们去瑞士之前，他就联系了工厂，印出来很大一张照片挂在我们的沙发后面的墙上，又趁着我们去瑞士，很多的杂活都结束了。而房间设计由一个艺术家经手，我自然无需顾忌太多，因为我很喜欢他的审美，包括他的画，简约但别有深意，也许就只是一两根粗俗的线条，但在他的笔里画出，就像是曼妙的少女坐在钢琴凳上，弹着肖邦，亦或者是小提琴里拉出的淡淡的梁祝，冷艳而迷人。
　　他布置了一整面的照片墙，在角落给我立了一面榆木的书架，他深记得我的偏好，木色的房间很浓稠，购置了我想要很久的音响，又把在书店的那株绿梅移植到了阳台的花槽里，白色的窗纱落在地上，一切的朦胧缓缓流进我的眼里，我站在门口，看着他：“我喜欢！”
　　“明天领你去书店，把整个书架都装满！”
　　“你是不是忘了我......就是一家书店的老板啊！”
　　“也是.......那明天洗劫你的书店去。这儿还得放一个月，咱们还是先回你那儿住一段时间，等过几天，你的书店又要忙起来了，我也得回美术馆上课了！”
　　“咱们一起努力工作，等过年请爸爸妈妈去度假！”
　　“好。”他锁上了门，看着空旷的门口，他看着我说：“求个墨宝，贴个对联在门口！”
　　“回家就写，但我好久没练字了，手生啊！”我们一边说话，一边进了电梯，电梯缓缓下落，我们牵着手，走在街上。
　　“咱们今晚回家吃火锅，然后坦白局，你敢不敢？”他还是很高，我还是得仰起脖子和他说话，又看到他的睫毛很好看，衬着身后的云和浓郁的阳光。
　　“行啊！你都敢我有啥不敢的！去买菜吧！能不能喝酒今晚？”
　　“喝吧，明天不营业，大不了睡一天呗！喝！”
　　“行啊你，越来越厉害了！”
　　“人总得进步吧！”
　　“真是说你胖你还喘上了，你能多厉害，不也得乖乖的被我灌醉！然后........”
　　“大街上，闭嘴吧你！赶紧去买菜！家里没有啤酒，但上次唐素玄给我带了瓶葡萄酒他说蛮好的，咱今晚喝这个吧！”
　　“我这个唐同学对你不错啊！”
　　“是吧，别看我年老色衰，人老珠黄，还是很吸引男生的！”
　　“你真的是.......”他把我搂进他的臂膀里，紧紧地，贴近我的耳边，“你今晚怕是要累到了！”
　　“你老了老了但吃醋这一点是一点没变啊！”
　　“你才老了呢！”
　　【叁】
　　原先家里很少有客人，简单的吧台式的餐桌很适合一个人简约的生活，今夜要吃火锅，简约自然不可，我便把茶几收拾出来，圆形的茶几，比他更能胜任这份工作。
　　热气腾腾的火锅，我不爱吃辣，便也是番茄的锅底，我们坐在两面，隔着锅坐着。
　　“我先给你倒上”我打开了唐素玄送的那瓶葡萄酒，酒缓缓漫进酒杯，透着黄白色的灯光，洋洋洒洒的晃在彼此的脸上，“那我先问！”我晃着酒杯，透过热气，看着他的眼睛。
　　“你当初，为什么不辞而别？”我稍稍抿了一口，这个问题从他离开那天我就无数次期待问到他，期待着他的回答，怕他不说，又怕后悔听不见答案。
　　他抿着唇，也是透着热气，看着我的眼睛，“对不起，我那时候以为我自己爱上别人了，甚至是无法自拔的迷恋，不怕你生气，那时候真觉得你不如他！可当我去找他，慢慢相处我却发现，或许只是一瞬间的喜欢冲破了我的防线，我把他当成你的替身和你的影子对待，我不敢和你说分手，更不敢面对你，我才选择一走了之，这就是我的答案，真的我很后悔，那个人，或许你也认识，就是在大连艺术馆的那幅画，然后你离开的时候，我们加了微信，但第一次聊天是在.......从西藏回来那段时间，然后，我就背叛了你。”
　　终于在十年之后听见了那个滞留很久的答案，我两眼放空，吃着碗中熟透了的土豆片，蘸着芝麻酱。
　　“我当初和你妈妈说过，新鲜感会被时间稀释，但责任和道德不会，我坚定的以为我们都有这份道德和责任，我坚信我们的感情不会出现这种问题，所以我从来没想过会有这样的问题打破我们的关系，你的一走了之，让我愈发怀疑自己是否在恋爱之中出现了不可调和的问题，让你忍受不了才离我而去，但我自己也否认了这种想法，我不该去怀疑自己，我没问题，这段感情的唯一问题，就是那个时候我们都太年轻了，总把短暂的、热烈的但又害羞的爱恋当成真正意义上的爱，忽略了很多我们当初不在乎的关心，一味地放弃，一味地看不见，才最后.......变成现在这样。我不怪你，真的，那时我们太年轻了........”
　　“和他分手之后，我就离开了，去了国外和赵若棠一起学习，然后我们谈了几年恋爱就结了婚，生了孩子，然后没什么原因就.....离婚了，她依旧在意大利学习，我带着我们的孩子回国了。也是机缘巧合一次同学聚会遇见了唐素玄，谈到了你，我就冒昧联系了你。”
　　“在离开你之后，我认真的想过我们的爱情或许只是一时兴起，以欲代情，追求着爱情给我们的优越感，追求他的强度和速度，但我.....还是觉得不一样，你的离开让我的心像碎了一样，那绝对不是一见钟情所能带来的，或许初次见面的好感度会有很大的因素去决定我们是否会继续交流下去，但关键因素还是在之后的相知相许。”我的唇干了，轻轻地抿了一口酒，然后继续说，“我开书店的这些年啊，和别人聊的最多的就是《红楼》，我越聊越觉得，我们的爱情就是宝黛的爱情，纵使我们都知道彼此的心意，但还是会分开，我们在相知的这些年，也在学着如何相爱，到头来，却发现又有何用呢？我们都信木石前盟，可还是会有金玉的阻隔，我们还是挡不住啊！”
　　“当初一个豪放的诗人在西藏说他不信命，可他今日所言，分明成了那日的旁人？”
　　“难道你不知为何吗？”
　　“因为我吗？”
　　“你岂有这么大的颜面？”我们碰了杯，酒摇摇洒洒氲在上面，我们笑着，“因为......失去的太多了！先是我的家人，再是寒漪，然后是你......昀徽.......我好像没有什么永恒的，永远都是过客，所有，我信命，但实际上，我是懂得了尽人事，听天命，所以啊！没什么悲观的，豪放的诗人，我还是啊！那天给你见识见识！”
　　“行，那和我谈谈你吧！”
　　“我的故事可比你的丰富多了，我们从毕业前那几天讲起，再煮点菜，不喝酒了，冰箱里有橙汁，我想喝点甜的！”
　　杯里的紫色换成了冰镇的橙黄色，故事很长，我们吃着菜，喝着橙汁，聊着过去。
　　【肆】
　　他的美术考试在寒假就结束了，所以高三一开学，我们就投入到紧张的备考之中，当然生活中会少了几分原有的激情，每日的焦头烂额，看着案上堆得很厚的卷，和总是写不完的题，忘却时间的流逝，低头的那一刻还有些许落日的样子，但又一次抬头，便是看不见星辰的夜空了。那样的时间很快，六月的风吹响了高考的前奏。
　　考前的几天老师已经不讲课了，主要是查卷和查知识点，六科的书，零零散散铺满了桌面。教室的每一个人都浸在其中，没有放松和松弛。
　　“邝杭，来一下！”我抬头，老师叫我，我放下了手里的笔，跟着她的脚步，走进了办公室。她坐在椅子上，我站在她的面前，看着桌子上堆满的卷子。
　　“备考怎么样，有信心吗？”
　　“嗯，我觉得可以冲一冲人大的法学！”
　　“看你最近状态也挺好，他呢？”
　　“准备考中央美术学院，他美术成绩很好，大概率能上。”
　　“毕业典礼准备一下，四五分钟，给你的战友们鼓鼓劲！”
　　“好！”
　　“回去学习吧！”我刚想回头离开，她又叫住了我，“邝杭，加油，我相信你！”
　　“嗯，谢谢老师！”
　　回到班级，悄悄拍了浔阳一下，示意出来，我牵着他来到了卫生间。
　　“老大让我毕业典礼.....”没等我说完，他就说“放心，稿归我写，你好好备考就行！”
　　“知父莫若子啊！”
　　“是知子莫若父吧！”
　　之后的几天，被应试考试训练的我们没有被通知的毕业典礼而欢喜过度，还是沉浸在知识点中，我们心中都在等着高考后再松开心里绷紧的弦，在此之前，我们会拿惊人的毅力和执着去等候。
　　毕业典礼前的几天南京始终烟雨朦胧，但那天出奇的天突然放晴，一片生机。我悄悄和浔阳说，“看，天意也让我们用最好的心情结束我们的高中。”可毕业典礼仍是前几年的老生常谈，没有独特的心意，赶巧天很灿烂，却在碌碌的听着我们的过往，我站在一边，也想着我们的三年，或许太短暂了，又或许是没什么精彩值得铭记，
　　只记得这浅浅的三年，我们吃过食堂的饺子、卖店的鸡胸肉、浔阳做的便当，玩过学校电脑上很简单的小游戏和不知道谁下的扑克牌、缩在墙角踢毽子、把羽毛球不偏不正的打进了下水道的管道，在运动会顶着大风踢毽，在开学典礼讲话大谈少年感，竞选学生会的主席，无数次被老师拉进小屋里谈话，无数次擦地累到晕厥，无数次不愿意做的课间操和伸展不开的室内间操，在文学社聊红楼梦，在操场上偷吃泡面被抓到，夏天是出不完的汗，冬天是暖不热的被窝，春天是杨柳青青江水平，秋天是我言秋日胜春朝，一起铲雪，一起摆烂，一起八卦，一起绕圈，看窗外的云彩和烟花，自习课上偷偷传纸条，头顶风扇呼呼直响，嘴边的咖啡还没喝完，是堆了比讲台高的书，是历史错了14个选择题，是政治练就的笔头，是地理徒手画地图，是语文的课前分享，是数学的难的糟心，是英语永远背不完的单词，学不会的语法。是和浔阳晚上瞎聊，是英语课前无论怎样都要听的歌，就是这样，但最精彩的，是我遇见了他。
　　我看着他的眼睛，在演讲台读着他写的稿，深情脉脉，心中有一点抱怨为何忽然放晴的天空，倒还不如下一场大雨，那样，泪不会太明显，只就剩下泛着血丝的眼眶和不再稚嫩的脸庞，我们会在雨中放肆，不再收敛，这些稀疏的雨丝会不断冲刷我们的燥热和不服，接着会在操场上狂奔，那，或许才是真正的毕业。
　　终于结束了，是毕业典礼，也是.....我们的高中生活。我走下演讲台，回到班级的队伍，牵着浔阳的手，伴随着队伍的方向，环走在校园的角落，学校后身的爬山虎由枯黄变得嫩绿，树上红色紫色的槐花香的醉人心脾，银杏那把扇子带来簌簌的热风，皂荚是没成熟的包裹，裹着希望和期许，装满了热血沸腾，杨柳树刮起满天的雪花，散布在天各一方，松树仍旧浓绿，毫无改变。我们踏着每一方原本亲切的土壤、杂草、野花、小路、水洼........学校的一分一厘都在慢慢我脚下滋养，我，爱他，沉醉又沉迷。告别，总是在万物向荣的春夏，少了梧桐更兼细雨的冷涩，余下的都成了说不尽的眷恋。我们沿着老师指引的方向，从熟悉的小路回到了班级，坐在空空如也的座位上，电脑里放着歌，我们安静的听着，看着讲台上看着我们的她，内心波澜。
　　歌曲被她按住暂停键，她还是看着我们：“孩子们，送君千里，终须一别，你我的缘分今日便要结束了，在之后，我们会各奔东西，你们会踏上追求梦想的新的征程，而我会继续在这迎接下一次的相见，大多的同学我们一起度过了两年半的时光，我骂过你们，批评过你们，为你们生气、为你们殚精竭虑，但今日我们不谈伤感的言辞，只谈慷慨的前程。我知道在很多时候，我对你们有着超乎别的班主任的严苛与刁难，你们也不喜欢我一直看管着你们，可我看见你们，我就想起当初的我。我希望你们在享受国家教育红利之后能回馈给我们国家新的生机和希望，为我们的国家建设而发愤图强，这是你们这一辈的责任，更是我们这一辈教师的责任。不说这么多了，最后一句，常回家看看，我永远欢迎你们回家！高考加油，放平心态。”
　　下面传来几声唏嘘，传达者内心的不舍，我的眼眶也泛起了红，浔阳握紧了我的手，看着窗外已经有人离去的背影，他轻轻和我说，“走吧！”
　　我和老师告别，互相拥抱着，她很小声的和我说：“你们好好的！加油！”我看着她的脸，便也离开这熟悉的教室，伴随着广播里悠扬的“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我们走出了校门，走出了青春的桎梏，走出了我们相遇相爱的地方。
　　很奇怪，高考明明是我们努力的最终目的，但那段记忆却在脑海中遗失散去，我不想去记载，更不想去回味，那段过往很值得被称颂，但不值得被写下来回忆。
　　只记得只剩下英语没考的那个下午，浔阳就失联了。他在我们学校考试，而我在四十六中考，距离比较远，所以我就在附近租了间旅馆住，前一天打电话发消息都没回，我以为是他忘记充电，考完文综给他打电话，还是没接，我便很着急，往回家赶，我推开门，看着房间里他的痕迹如退潮的海浪没了踪迹，我便懂了联系不上的原因。我开始近似疯狂的打着他的电话，一遍又一遍取缔我内心唤起的想法，可仍旧是“关机”的提示。我懂了。我拖着书包，如同行尸走肉一般回到了旅店，蒙头大睡。考英语时，我内心突兀，答得很不顺畅，作文也草草收尾。
　　就这样，我提前交了试卷，回到了家。我倒在床上，蒙着被，恍然间摸到了一张纸，我围坐在被子里，看着那张荒唐的纸。
　　“对不起，邝杭，我要走了！原谅我的不言而别，在高三的最后半年里，我在你心里被刷题取代，让我失去了存在感，我也慢慢发现我好像也没那么爱你了，很突然的感觉，但我不想影响你的高考，其实我被保送到了央美，所以趁着你还在高考我就离开了，等你回家发现这张纸，就当我们分手了吧！对不起！”
　　我揉碎了那张纸，扔在了床下，倒在了床上，满脸纵横，内心悸动不止。“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赋予了断井颓垣！”我苦涩的念着白，抹着眼泪，渐渐地睡了。
　　再醒来的时候，天黑的可怕，我摸着手机，看着层出不尽的消息，没有一条是他的留言。
　　电话响了，但仍旧不是他。“学长！我是李昀徽！”
　　“有什么事情吗？”
　　“找你喝酒！不是考完试了吗？”
　　“今晚算了吧，我有些困了！”
　　“我在门外，那你开个门！”
　　我摸索的开了灯，走到门前打开了门，“学长你都睡觉了啊？魏学长呢？”
　　“啊？他走了！”
　　“对嘛，他都去喝酒了你不出去，快去收拾一下，我请你喝酒！”
　　显然他没有领会这个“走”字的意思，我转念一下，借酒消愁呗，我便应了下来，“你去屋里等会我，我洗个澡收拾一下，十分钟。”
　　“没事，我等你。”
　　洗完了澡，换完了衣服，我跟着他，来到了酒吧，我点了杯长岛冰茶，他点了一杯波特酒。
　　他看我拿着酒：“你敢喝这个？”
　　我看了看杯盏里，晃了晃：“茶啊！怎么了，我不能喝酒，你忘了？”
　　“可这，是一杯十足的烈酒，算了吧，你还是喝杯水吧。”
　　“这可是长岛冰茶，怎么可能是酒。”我抿了一口，刹那间酒精的浓厚一拥而上，我呛了出来，“还真是酒啊！”
　　“你是不是从来没来过这啊！”
　　“第一次吧！”
　　“服务员，来杯柠檬水给他。”
　　“你是常客啊！这么懂！”
　　“偶尔！偶尔！也不是特别懂，但是和你比，那肯定很懂了。”他憋着笑，抿着酒，紫色的灯光下恍惚的看着我，双眼迷离。
　　“我失恋了........”
　　“啊？”
　　我将那一杯不太多的柠檬汁灌了进去，不酸，还有一股酒的味道，叹了口气，紧紧地攥着那杯，看着他，“可能，高三最后的半年我忽视了他，感情是不是都经不起时间的冲刷啊！”我很想哭一下，但周围的嘈杂实在是没有哭的氛围，只能硬生生的憋着，也不想再喝什么，只想在那儿坐着，想着，回忆着。
　　“走吧，我送你回家。”他付了钱，拉着我的胳膊，走了出去。
　　看着外面的夜空，失去了周围的嘈杂，内心忽然间五感尽失，我蹲在地上，看着自己微弱的影子，恍惚间，似乎影子里是我们的曾经，原来爱情的散去也可是没那么宏大，只剩下离去的人影和独守的空房，生活中的痕迹要被慢慢淡忘，余下的日子我要无尽怅惘。可我还是没有哭出来，也是恍然间觉得好生无聊，为此而哭，更没意思。我站了起来，看着一边的昀徽，“走吧！去我家陪会我。”
　　“行。”
　　【伍】
　　故事的赘余太长了，讲的口干舌燥，橙汁也喝得差不多了，余下的橙粒黏连在杯壁上，火锅的火也停了，但故事还在继续的讲着，厌烦的赘余总好过忘却的纷扰。
　　我和昀徽回到了家，我们坐在沙发上，一个在这头，一个在那头。我们聊了很多无所谓的和有所谓的，聊到了四五点钟，困得都睡在了沙发上。
　　清晨的微风很温润，天很好，难得的放晴，我懒在被子里，不愿意醒来，昀徽醒的很早，准备好的早饭，坐在我的旁边，小声的叫我起床。
　　“高考怎么样，昨天还没来得及问。”
　　“其他的应该还挺好，就是英语，本身就不怎么行，考的时候状态还不好.....考完了不说了。咱们学校什么时候开学？”
　　“八月二十一，我准备去体训了，所以不去学校，在家学习......要是你不忙的话，可以帮我补习吗？”
　　“有偿无偿？”
　　“有偿！”
　　“行！你就住在我家吧，住次卧，反正我自己在家也无聊，你白天去训练，我就去附近图书馆打工，晚上给你补课怎么样？”
　　“行，我就不支付住宿费了，钱包见空啊！还要支付某个一线名师天价补习费。”
　　“逗你呢，我教你，你就当欠我点时间，以后陪我出去玩，总不至于我太无聊。”
　　“好，吃完饭和我一起去我家，让我妈做点好吃的犒劳你。”
　　“嗯，你点的什么早餐。”
　　“楼下的馄饨，咱们上次吃的内个。”
　　“你还能记住！”咬着馄饨，也想着昨天的种种失态，试图告诉自己，我是一个独立的人，不该被得失而束缚住停滞不前，而这个世界无论如何也不会因为我的伤心和他的离去而停止运转，现在我要做的是走出他的世界，回到自己的世界里，开疆拓土，也许吧，我们都对这段感情付出的太多也对其结果想的太美满，忘却了现实的阻隔和残酷。我盯着那碗馄饨，看着汤上面浮起的一层油光，思索的渐渐忘记过去的一切。
　　吃完馄饨，他收拾好了餐桌，我也收拾好了自己，掩盖住了昨天哭的红肿的眼睛，和他一起去了他家。
　　路上的光景和往常没有什么不一样，原来个人的悲欢无论如何浩大甚至浩大的足以淹没个人也不会对这个社会造成什么微不足道的影响，如故，一切都如故正常运转，毫无停滞的迹象。
　　他家里很整洁，父母都没在家，自然少了寒暄的时间，而他的东西也不多，几件衣服裤子，一些生活用品，简单的收拾进了皮箱里，没多长时间，我们就回家了。
　　趁着我们汗涔涔的衣服，我们也没休息，回到家就开始收拾家，他把他的衣服装进了次卧的柜子里，我收拾好了其他房间，整整一下午，高考前一直荒废不堪的家终于光鲜起来，我们也累的直接倒在了沙发上面，轻轻地睡着了。临近夕阳西下，我们才逐渐醒来，坐在窗前，看着窗外的红色，满天尽染，好重的红色，压制着浮在底下的白灰，仿佛谁的一股风把一整盒红颜料吹满了白色的宣纸之上，我伸出手擦拭如此遥远的天空，嘴角微微笑着，直到一滴泪从眼角直接滑落，才渐渐放下伸向苍穹的手，心理震颤着，原来忘记的感觉如此深刻，刚刚才有些眉目却又雪上加霜，到底是命运多舛，还是天不许我安康？
　　昀徽醒来看着我坐在窗前，便走了过来，将手搭在我的肩上，“你看啊！无论是天上的红色，还是红色下的白色，他们都会消失，我们无法阻止，我们能做的，只有在它还存在的时候保持深爱，为了使它安心，我们还要做到在它离去时好好去爱自己，别去再想他是否还会回来，你说呢？”
　　“话里有话啊！我懂，我会尽快走出来，不会在原地踏步很长时间。”
　　“我拭目以待你的蜕变！其实......”
　　“我们去吃饭吧，今晚我请你，咱们去吃牛排，听说市中心开了家西餐厅，评论还不错。”
　　“你请客，必须去啊！我可以去洗个澡吗？身上有点.....”
　　“你先洗吧，你洗完我也洗一下，我看你没拿浴巾，就先用我的吧，那条蓝色的。”
　　“那你用什么？”
　　“用他的呗！我本来以为他把所有东西都拿走了，但有些东西可能是忘记没带就留了下来，捡着用吧。”
　　他走进了浴室，我还是坐在窗前，一阵叹息伴着下一阵的叹息，我摸出电话，点开了他的电话，靠近耳边，无法接通，便垂下了，眼眶里凝结着好些落不下来的泪，无端的理由都没有，就一下子撒开手，起码我们有个分开的契机和理由也好，让我清楚，究竟是为何？我抹开了眼泪，看着一边相框里我们的合影，逐渐从彩色变成灰白色，多想仰天长啸一番，多想对你哭诉一次，多想知道我们为何这样，可好像没了机会，是啊，我们连机会都没有了，还谈什么爱恨痴迷，到头来不过是赤条条来去无牵挂。
　　他出来了，看着我还在窗前顾影自怜，走过来紧贴着我，手抱住了我的腹部，从身后，“开心点，你还有我啊！”
　　我站起身来，连带着他放弃了原有的姿势，“对不起，我早知你意，可愧不能回你，我心依然托付，纵使伤痕，也无奈会立即忘却，再给我些时间。”
　　“冒失了，下次不会了。”
　　“我先去洗澡了，你收拾一下包，我抽屉里有充电宝帮我装一下，手机没电了。”
　　“嗯好！”
　　夜已然降临，满天的黑色，无休无止的笼罩在南京城，尽管尚有皎洁月光和光晕的霓虹灯，夜还是会给人以悲凉的色调，让人有了追忆回念的执着。在看见街角耸立的高大梧桐，还有脚下随生的杂草，总有些意向被人们赋予了不可磨灭的索然和萧瑟，让人们无奈于得失纷扰，只得向前走，义无反顾的走。
　　路程还是蛮长的时间，到市中心的抱柴堂已经九点了，店的装饰很古朴，是我喜欢的色调，我订了顶楼的怡红代绿，开了瓶红酒，我们浅浅的酌了几杯，说是不能喝酒，倒也是不喜欢啤酒和白酒的味道，可这红酒的韵味，几经放空，倒也是别有一番味道，略尝一杯，便也心情舒畅起来。
　　他是喜欢也是能喝酒的，可和我坐席，便也不好开怀畅饮，只能一杯万口的尝着，的确牛排很好吃，我们吃的也很愉快。
　　我有些微醺，他强扶着我，夜太晚了，他提议就不回家找个宾馆住一晚，我也没想便应允了。那晚，我们便睡在了一起。
　　诚然，我的主动占了大部分，他把我扶在床上，借着酒劲，我便把他摁倒在手边，深情地吻着，我看着他的眉宇，似乎有些异样，可完全不在乎一般，还是吻着。他被吻得有着些许的不知所措，但而后便压在了我的身上，眼见着朦胧的他脱下了绿色的短袖，夹杂那杯美酒泻出的微香，浸透在我身边，虽然我比他大一岁，可他比我高很多，也比我强壮很多，压在我的身上，喘着粗气，狂野激烈。他埋在我的耳边，轻轻地咬住，“对不起，我忍不住了。”不知道他是怎样的一念，可他的热度几乎霸占了我全身，从脚趾燃烧到头发，撒发着热气，我被他驾驭在床上，被肆意品尝，吞吐日月，随着一股暖流遏制住了疼痛，他倒在我的肩胛上，咬痕深深地显露在锁骨那儿，感受不到疼痛，发软的身体被他压着，更是不敢剑拔弩张，只得以忍着。我们肆无忌惮的做着酒后的忍不住，忘乎所以的迷恋着彼此，忘却了该守的底线礼节，忘乎了我们曾经追逐的爱是那样的纯粹。他不像浔阳般温柔，像他一样懂得我的疼痛，会问候我的情况，他就是一味地在发泄自己的欲望，或许是酒精的使然，归根结底不过是本我的体现罢了，无论是他还是我，那一刻，都是一样渴求着彼此。
　　醒来的时候，我便也知道昨晚发生了什么，我蒙着被子，看着他的脸，恍然间觉得自己如此不堪，可有恍然间杜绝了这个想法，我把手搭在他的脸上，轻轻地抚摸着，他也睁开了眼。
　　我们互相的看着，都笑了起来，那一刻忽然就忘却了才子佳人小说的不合理，相信起了“情不知所起，一往情深”的无端，虽说我们未必有情，但此刻我的眼里和他的眼里只有彼此的样子，好生怪诞无法理解，一夜之情的感觉如此荒谬却又如此真实。
　　他没有一丝害羞的迹象，我也因为经历过浔阳的生活而熟悉爱情的浓郁，自然也没多少害羞的迹象，我们躺在床上，看着彼此，那一刻的遐想顿时消除，我们都在等着对方开口打破冷寂，我在等着他，他也在等着我。
　　“昀徽！昨晚！”
　　“对不起！要不我们在一起吧，我会对你负责的！”
　　“啊？”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喜欢你，再说，昨晚你明明那么主动，你要始乱终弃啊？”
　　“什么始乱终弃，我那是酒后乱性啊！而且之后我也没动啊，都是你在动！”
　　“那也是你先勾引我的，不行，你得对我负责，对我负责！”
　　“行行行，等我准备准备，至少也得你读大学吧！在等一年？”
　　他用被子捂住了我的脸，把我深深的压在他的身下，把被子翻了下来，靠近我的脸，“那行，你去哪读书，我努努力！”我侧起身来，他自然而然也倒在了我手边，顺势牵起了我的手。
　　“我也不愿意骗你，我心里还有他，所以我不愿意再去进行恋爱，昨晚确实是我的问题，你给我点时间，让我忘记他，再去接受爱情给我的机遇。”
　　“逗你呢！我知道你喜欢他，我既然能等你一年，就能等你两年、三年、甚至更久，等我有了能让你放弃他的机会，我不会放过的！”
　　“你既然知道，我便不能勉强，我不能将个人的喜怒安插于任何人身上，你也是如此，我不能因为我喜欢他却被他放弃而喜欢你，我必然会等到我喜欢你那天才会喜欢你，虽然有些拗口，我想你懂其中的意思。”
　　“明白，我懂！那我们都睡在一起了，你得好好教我，让我有机会和你考在一起，让我有机会去抓住你。”
　　“行，你什么时候开始训练？”
　　“下周一，还有五天时间休息。”
　　“下午请你看电影吧！”
　　“看什么电影？”
　　“我很喜欢的《李米的猜想》，在私人影院，也在市中心，应该不算远。”
　　“我也喜欢周迅！这也算是和你有了共同爱好了！”
　　我们躺在了一起，没有名分和理由，荒诞且无理，甚至有些孩童般的胡闹，但爱中的琐事，又是谁能说得清呢？我看不清，更说不出来缘由。不过也是，做一个早熟的人倒不如做一个晚熟的人顺遂欢愉，在年幼稚嫩的时候看淡一些，让一些事情就这么简单的过去，没有什么纷杂的背景和复杂的经过，有的只是不知所措的开始和恍然间的结束罢了。
　　【陆】
　　我讲得有些疲倦了，我们都有些疲倦了，都倒在了桌子上，浅浅的有些困意。那些年在被教育的故事里，总是排斥才子佳人小说的越礼，但我还是喜欢那句“惊觉相思不露，原来只因已入骨！”却也忘记了而后汤显祖写的“风无定，人无常。”就像那些年我们，不愿意相信寺庙里的箴言，不是我们天生桀骜不驯，而是我们都害怕一语成谶，我们当时不懂躲是躲不过的，只想着自己期待的美好，到头来，姹紫嫣红开遍，却变成了断井颓垣的荒芜。
　　高考出分那天，很平淡，没有考试前所想象到的惊喜，也没有出人意料的惊艳，虽然仍旧是学校文科的状元，但始终高兴不出来，我偷偷查了他的分数，心里想着若是没有分离，倒也肯定又会在一起，虽然不是我们的当初想的去北京，大连总归是肯定的。叹了口气，心里微微荡漾，算了，如今说这些还有什么意趣。
　　就这样，这场人生大考结束了，我短暂而美好的校园爱情也不明所以的结束了，或许吧，结束才是新的开始，我也需要新的开始来抵御这份不太美好的结尾。我看着窗外，窗外的云淡淡的浮在天上，“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啊！”
　　再然后，这个假期我学了开车，在图书馆作推介员，和昀徽一起学习，也学了吉他，懂了些许风情，我挥挥手忘掉过去的烦难与苦闷，看着眼前的美好，慢慢踏着春日般的嫩草，向前马不停蹄的奔跑。
　　在之后的故事，便没有了南京，也很少再有浔阳了，大学被大连的一所高校录取，汉语言文学，我所喜欢的专业，我所期待的城市，我所要忘记的南京还有在南京城遇见的他。
　　再见！浔阳！再见！南京！
　　我们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