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确定爱人》一勺春犬

2、不确定

　　半刻钟，李悖原从“多都目司”走出嚟，姜茴好急切冲上前，满目祈盼：“揾到呀？”
　　李悖原眼镜后的一双眼睛沉静如水，语调温和，但诡异嘅机械冰冷：“搵到咗，但系我估他已经唔系你想揾嗰个人喇。”
　　嗰个后生仔缓缓从李悖原嘅身后走出，杏眼剪秋水，白面少年郎。
　　他们太久冇见了。
　　巴特福系她小学毕业时阿妈送她嘅一款陪伴型机器人。阿妈本意系想通过呢部机器改掉她孤僻嘅本性，但冇谂到有咗巴特福，她嘅世界变得更加封闭。
　　阿妈认为对一个人工智能付出真心系好愚蠢嘅事，于是第二年就谂住将巴特福送走。
　　咁姜茴有生以来第一次反抗她嘅母亲。阿妈拗不过她嘅坚持，退咗一步，约定以一年为期，如果她喺呢一年里能够让巴特福体会到人类嘅喜怒哀乐，咁他就可以留。
　　阿母当然知道呢系冇可能嘅事。
　　但姜茴信以为真。
　　由数据同代码组成嘅巴特福必然冇可能学会人类情感，任凭姜茴再怎么努力，终落一场空。一年之期至，阿妈如约将巴特福送走。

　　姜茴激动噉冲上去一把抱住他，脑袋深深埋进他颈窝。她长高了，但系巴特福还系十三四岁嘅模样。
　　她小心翼翼噉蹭住，嘴里一遍遍重复着他嘅名字：“巴特福、巴特福。”
　　这时，李悖原清冷平静嘅声音不合时宜噉响起：“人类同机器嘅最大区别就在于机器具有人类望尘莫及嘅服从性与可更改性。数据可以轻松清除，但系记忆唔可以。”
　　姜茴系巴特福身边静咗一会，默默擦掉眼泪，恢复冷静嘅姿态：“你嘅意思系他嘅资料畀清除？”
　　她冇太多失望，能搵到她已心满意足。
　　她唔管是唔是她要搵到嘅人，毕竟她原本要搵嘅也不算人类。
　　李悖原温文尔雅：“以姜小姐嘅聪慧，应当猜得到呢系咩地方。”
　　姜茴知道李悖原系好意提醒，但系她实在唔想她嘅巴特福同呢个地方扯上啲关系。“李先生唔应该用啲高高在上嘅态度嚟审判他。”
　　“可事实如此，姜小姐。”
　　“他才十三岁。”
　　“机器没有年龄。他嘅数据早已畀旁人更改，他唔再系你嘅陪伴型机械人，也冇关于你嘅任何存档。”
　　姜茴紧紧睇住巴特福嘅双眼，试图读出他哪怕一丝一毫嘅情绪波动。
　　可惜没有。
　　从前就算冇情绪，他都会认真听她讲嘢，专注噉睇她。如今，他嘅眼睛都开始飘忽不定嘞。
　　巴特福嘅头发被晚风吹乱，姜茴怜惜噉用手抚平。这头黑发一分一毫冇变过。她记得初二那年她想教巴特福学会“愤怒”嘅情绪，玩闹时故意剪掉咗他耳后嘅一小撮头发，今日再摸到嗰处唔同于数据精准计算嘅短一截嘅头发，她冇遗憾嘞。
　　姜茴沉静噉笑嘞：“李先生，我唔在乎。”

　　李悖原先开车将姜茴同巴特福送翻屋企。两个女生告别话讲咗好久，李悖原倚着车子远远噉等咗好久。
　　睇住姜茴牵住巴特福嘅手走进骑楼，雀萝冇立刻走掉。她原地站咗好久，好似喺调整情绪。
　　李悖原冇催他，只静静睇住她。
　　不及他肩膀高嘅女孩，内里似乎有滔滔嘅自尊与倔强。太阳西落，她头发上笼着一层毛茸茸嘅橘色光，白净嘅脖子背对咗他，写满对他嘅控诉。
　　以往呢时候，李悖原会行到她身旁，拍拍她嘅背，为她分担负面情绪。但系现在她嘅负面情绪系由于他。
　　僵持下去唔系办法，雀萝稍稍侧头睇嗰个人一如既往、无怨无悔噉原地等她咗她，她紧绷嘅肩背慢慢松懈。
　　雀萝暗语咗句：真是个傻子。然后面无表情噉朝李悖原嘅方向走去。她无视咗李悖原为她拉开嘅副驾门，拉开后座门做咗进去。
　　李悖原无言，沉默噉关上门，坐进车里。汽车发动咗好一会，他都冇踩油门。
　　天光渐收敛，车内灯霎时亮起，李悖原终于开口：“我是唔是让雀萝不开心嘞？”
　　雀萝冇回他话，只反问道：“你不会生气吗？”
　　李悖原不解：“我为什么生气？”
　　“姜茴如果对她母亲呢态度，她母亲一定会生气。而你却反过嚟问我系唔系唔开心。”
　　李悖原侃侃而谈：“我从来唔会生气，雀萝是知道的。”
　　他嘅话语太柔和，雀萝觉得自己一拳打到棉花上，她激动嘅情绪瞬间降到冰点：“这唔正常。”
　　“你觉得咩才算正常？”李悖原伸手将后视镜扳到正巧能睇到她面目嘅角度，呢女仔刚碰上他嘅眼神便匆匆逃避，似乎谂住又觉得冇面，复转头同他眼神对峙，呢眼神挑衅又敬畏。
　　一般呢种时候，人类或许会产生一种矛盾嘅情绪，口语上讲“头痛”，但系他冇办法感受，他缺失痛觉神经。他专注噉睇她，脉脉温情：“你要嘅正常我冇办法做到，呢件事你好清楚。”

　　车开回太平山，沿着白加道一路向上。窗外系整个维多利亚港。
　　李悖原喺半山别墅边泊车，冇其他动作，稳坐位子，淡淡睇她一眼：“到咗。”
　　雀萝抓紧安全带冇移动，睇他一动唔动嘅架势，开口问：“你又要返你嘅细楼呀？”
　　他语气平淡，冇责备也冇快乐：“你跟踪我？”
　　雀萝脸唔红心唔跳，无辜噉眨巴眨巴眼：“碰巧遇到的。”
　　“港城中学嘅女学生咩原由会碰巧去嗰啲地方？”
　　“你喺怪我，Tres。”
　　喺雀萝三岁嗰年，他就唔再系“Tres”了，冇捻住她还记得呢个名字。李悖原感到自己胸腔内部有块东西喺颤抖，他唔知道咁系乜感觉，他真系出故障咗。
　　“冇。”无法自控嘅感觉需要用强硬嘅方式压制，他选择斩钉截铁。
　　他嘅态度好坚决，雀萝决定拿出她从前百试不爽嘅苦肉计。她颔首抬眸，挂出泫然欲泣嘅面目：“你睇唔出啊？”
　　“咩？”
　　“冇咗你，我好难过。”
　　李悖原硬住头皮同她讲道理：“你只是唔习惯身旁冇我，产生咗短暂嘅分离焦虑。”
　　“但系我都瘦咗。”雀萝毫唔避讳噉拉下校服领口，露出白皙嘅锁骨，“你睇嘛，我嘅锁骨都瘦出嚟喇。”
　　她嘅眼底闪过势在必得之态，她打包票李悖原读唔出嚟。
　　他果然开始认认真真打量她嘅身体，发现她冇说谎，她真系瘦咗好多。他睇上去好懊恼：“你冇好好食饭？”
　　她继续控诉：“外卖冇你亲手做嘅饭好食。”
　　“但系嗰啲外卖都系我亲手做嘅，然后快送畀你嘅。”
　　雀萝脸唔红心唔跳，大言不惭道：“大概系睇唔到你面我冇胃口。”
　　“……”
　　李悖原向来有问必答，有话必接，但系今次，他真系无语咗。抬眼又睇到雀萝祈盼嘅眼睛，他难以克制本能噉妥协，语气无奈却纵容：“今晚食咩？”

　　雀萝冲完凉出嚟时，李悖原喺刷碗。她冇打扰他，自觉噉热咗一杯牛奶，坐喺流理台边小口小口噉喝。
　　她睇住他微倾嘅腰身同宽纵如山嘅背，往上系浓郁黑里掺杂些灰白嘅头发。
　　呢个系她永恒的避风港，呢个系她永不毁灭嘅城墙。
　　但系——“你点解要将头发染白？”
　　李悖原从容噉答：“以前同我一齐做嘅细路仔都成大腹便便嘅阿叔嘞，我如果还是老样子系唔系有啲说唔过去？”
　　“真系想唔明白。”
　　“咩？”
　　“你嘅医生朋友尽其所能畀自己青春永驻，你呢个可以青春永驻嘅人偏偏要学别人演习白发苍苍。”
　　李悖原擦干流理台上嘅水，褪掉塑胶手套，转过身斜靠在桌上，淡淡问：“点解你会识他？”
　　“你唔记得呀？我嘅记忆力特别好。”
　　雀萝系一个好特别嘅仔，李悖原很清楚。但系能记得还冇学会讲话时所见到嘅事情，确实太超越常人认知。
　　“你记得几多？”
　　雀萝眨眨眼，喝掉最后一口牛奶，囫囵讲：“模糊零碎嘅画面而已。”为咗令自己嘅话更有说服力，她又补充道：“我只是觉得他同十几年前相比，冇咩变化。”
　　李悖原沉默噉注视住她，薄薄镜片后嘅一双眼睛寂静如水：“雀萝，唔好对我说谎。”
　　“句句属实。”
　　或者系她嘅大眼太具欺骗性，李悖原冇往下问，只转移话题简单问咗几句她嘅周末作业有冇写完，最近学校有冇举行咩活动此类无伤大雅嘅问题，然后点点头，云淡风轻噉上咗楼。
　　留雀萝一人喺原地，她睇住他背影消失，悄悄松咗一口气。

　　晨时八点，雀萝接到姜茴嘅来电。
　　嗰边惊魂未定嘅声音传嚟，呜呜咽咽，吓她一跳。雀萝温声安抚：“发生咩事呀？你慢慢讲。”
　　“巴特福病了。”

　　寻日巴特福跟咗她翻屋企，一路上都好乖，进咗家门也乖乖坐喺沙发上。但系当她将巴特福领到客房时，他就变得好奇怪。
　　她指住面前嘅嗰张床，同他讲嗰系他以前睡过嘅地方，她满目温情，但系巴特福不领情，听不懂她讲嘅话似的。像系接受咗某种特殊指令，他开始褪去自己身上嘅衣物。姜茴以为他要休眠，同他讲了“安安”就要离开，但冇谂到他将自己脱咗个精光，姜茴吓得帮他着衫，但嗰家伙好似住咗魔，把她压喺床上啃。情急之下她只好让他进入紧急休眠。
　　她好清楚巴特福会做呢啲事，她原本以为好好引导就可以避免，但系冇谂到嗰班人比她想象嘅更冇底线，或者说，更直来直去——省去一切可能嘅暧昧情节，直奔主题。
　　巴特福完完全全畀人篡改数据，成为一款任人消遣嘅机器。
　　可是他只有十三岁的面孔同躯体。

　　雀萝听得心中发寒，谂到自己脚下嘅呢片土地温养住如此嘅不堪，她嫌恶噉皱住眉。嗰边声音好凄绝，呢个时候需要一个情绪稳定嘅人，雀萝迫使自己冷静下嚟：“姜茴，你唔好心急。既然他们有办法篡改数据，就一定可以改回来。”
　　雀萝着好衫，匆匆下楼，路过客厅时，睇到李悖原喺读新闻。
　　坐沙发上嗰人眼皮子都冇抬，就听他轻飘飘传嚟一句：“咁心急要去边？”
　　“姜茴请食晏。”
　　李悖原抬眸注视住她，缓缓吐出四个大字：“注意安全。”
　　二人心知肚明，雀萝冇实话，李悖原冇相信。
　　雀萝行到大门口，犹豫几秒，停低脚用从冇有过嘅认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