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确定爱人》一勺春犬

1、不确定

　　太平山下压住一座城，红港人亲切唤它流放地。身处流放地嘅群众唔忿气，引经据典，请出《尤利西斯》作镇压，起名“斯蒂芬反咀地”。
　　红港公认嘅是非之地，脚于一个多世纪前兴起嘅红灯区有过之而无不及。
　　不难找，加州大厦后三里，半山地下扶梯直引。

　　下楼梯，几百张镜子碎玻璃似的切割人嘅面，雀萝嘅五官畀搁置于不同嘅碎片里。
　　灯光诡谲，人影绰绰。
　　地下阴湿寒凉，浓郁嘅铁锈味胜似血腥。
　　雀萝游鱼般嘅眼睛打量住四周，好奇成分多。
　　说起阴森恐怖，斯蒂芬反咀地真系唔够重庆大厦，更不必拿百年前的九龙城寨来比。
　　冇乜特别。
　　唯独街边麻甩佬乞人憎，经典咸湿片里色情狂侵犯性质的眼神，比过期鲑鱼罐头腌臜。
　　真作呕。
　　雀萝揵咗个白眼，牵住身后嘅姜茴快步走远。
　　如果唔系着高中校服，她一定上去踹两脚。
　　姜茴暗自懊悔，怪她太心急，一放课就拉住雀萝来呢是非之地，连校服都冇嚟得急换咗。她实在顶唔顺周围嘅人异样嘅眼光，默默攞下自己胸前嘅铭牌，放进裙兜里，然后眼神示意雀萝照做。
　　雀萝好淡定，睇她一连串嘅动作，一动不动，波澜不惊道：“我觉得唔如我们将校服脱掉裸跑来得管用。”
　　红港每所中学嘅校服都唔同，睇一眼就知佢哋系边间中学嘅学生。随便打个call，她们立马畀拉回学校教育，但好显然，呢啲人冇呢种雅兴。
　　姜茴知道她成日缺条筋，出咗啲力气，将她成个人揪过嚟，弹开她胸前嘅学生铭牌，好言好语讲：“我唔惊被告学校，我惊畀啲人记住名找麻烦。”

　　红港人称它系流放地并不无辜，自此地开放以来，好多似过街老鼠畀人驱逐嘅古惑仔、烂仔汇聚于此，信誓旦旦要闯出一片天地，但系太天真，他们会错意。开辟地下城从来都唔系为咗受落多啲流浪之徒，而系为咗更加好地“向上服务”。如今他们都只能够游荡于两城间管辖比较松泛嘅边境之地。
　　古惑仔唔理系喺地下还系喺地下，都系拖铺盖着破衫嘅落魄鬼。
　　畀班落魄鬼惹上可唔系啲咩好事。

　　为咗逃过多余烦扰，她们直接搭乘边境之地唯一嘅一辆叮叮车去城中心。
　　城中心同红港中环冇乜两样，金装银修，繁华之地，像一间老成钟表修理所，摆满形形色色的贵金属钟表，无数时钟运行的齿轮摩擦声音使人眩晕。
　　唯一唔同嘅系，橱窗里、街道边企住好多奇形怪状机器人。
　　讲奇形怪状系因为他们都系残缺嘅。乐色桶边企住个冇手臂，膊头处漏出电线和机械内里嘅机器人喺同男人伊挹。暖色灯橱窗里人形机器嘅一半面目撕去仿生人皮，金属眼睛同骨架出逃。
　　姜茴唔敢细睇，嫌恶道：“真系好变态，为咗满足自己怪异嘅癖好。”
　　雀萝睇到一对忘情嘅残缺男女，咂嘴道：“他们卟嘢时唔会恐惧呀？”
　　她面口平静噉似喺讨论今日嘅天气。
　　姜茴沉默噉睇咗一眼雀萝所指嗰对情侣，又收回视线。她冇心情理会雀萝嘅奇怪想法，呢一路算安稳，但系她冇睇到半个完整嘅机器人。她已经有最衰嘅打算，假如真能搵到他，唔理他变成咩样，她都要将他带返屋企。
　　街边煤气灯一闪一闪，姜茴陷入灯光度，背影畀削成黄昏薄片，睇好凄楚。雀萝跟住她一家一家搵，欲言又止，止又欲言，冷不丁嚟咗一句：“你唔好担心，就算他真系畀卖做鸭，他都系你嘅好巴特福。”
　　姜茴：“……”
　　连雀萝呢缺条筋嘅人都一眼睇出，呢度系有特殊癖好嘅人嘅风月场所，卖点为残破机器人嘅红灯区。

　　煤气路灯尽责站，高中女仔的影子拉长又缩短，从分针变成时针。
　　“到咗。”姜茴停低脚，决心大过欣喜，眼珠子要飞进铺子里。
　　雀萝睇到同她等身嘅广告牌，逐字读出：“多——都——目——司。”
　　老红港人就爱搞水土不服的文字，不中不洋，仲以为自己好时髦。
　　她们兴冲冲朝店铺里走，就畀个着红制服嘅大胡须佬无情阻挠，嗰个人声低沉好似只牛：“唔好意思，学生妹禁止入内。”
　　雀萝睇到他手背上过分旺盛嘅汗毛，之后又擸咗一眼他紧绷胸口嘅白色衬衫。对比咗二人等下悬殊嘅体型差后，她不动声色噉往后褪咗一步，又气定神闲道:“阿叔好威武，二十二世纪嘞，还搞等级特权这套。”
　　胡须佬好好相与，粗眉咪成毛毛虫，咧口憨笑：“我都唔想为难靓女呀，但系老势咁规定嘅，我都冇办法啦！”
　　姜茴惊她一个唔觉意惹怒眼前嘅胡须佬，将她拉到身后，独自上前温声细语恳请道：“劳烦嗮，我们只系想入去搵我嘅好朋友。”
　　老势定嘅规矩，胡须佬都只系替人打工，捞口饭食，冇办法为她们破例，只好周旋：“你嘅好朋友会嚟呢度啊？带眼识人不慎啊。”
　　胡须佬态度不明，姜茴觉得还有得周旋，差啲就要对胡须佬行拜拜礼：“拜托拜托，我们真系只搵人，片刻就出嚟！”

　　实验室灯光白煞人，李悖原同往常一样正襟危坐喺实验凳旁。他心中有块钟表准确记得流逝嘅每一秒时间。
　　乔桥着上白大褂，从试衫房里走出嚟，阴柔嘅面上牵出唔嗲唔吊嘅笑，漫不经心噉行到他身边：“李老板今次搵细佬边又出咗问题？”
　　李悖原礼数周全噉朝他鞠咗一躬，全然无视他发姣，一本正经噉说明自己嘅身体状况：“我怀疑我中央晶片坏咗。”
　　乔桥怀疑自己听错，风骚嘅笑凝固喺面上：“pardon？你讲咩？”
　　李悖原淡定嘅睇咗他一眼，将嗰句连同语气原封不动，一字不差噉重复一遍：“我怀疑我中央晶片坏咗。”
　　“李老板点解咁讲？”
　　“我最近偶尔会出现失控症状。”
　　“失控？”
　　“冇错。我有时候控制唔到自己嘅情绪。”李悖原想继续讲下去，但唔知系想到咩画面，不着痕迹噉将后半段话隐没。
　　对方嘅小动作乔桥尽收眼底，他忽然间有咗兴致。乔桥神经兮兮嘅放低音量：“你知失控对于你呢种人意味住乜嘢呀？”
　　李悖原从冇逃避过呢个问题，他唔信外界宣传嘅永生概念，生死轮回，万事万物万事万物皆系如此，冇人可以逃脱。他坦然道：“意味住我死期将至？”
　　“No，你不可能死的。”乔桥收起鬼马嘅姿态，俨然一副科学专员嘅模样，他罕见噉专注睇他，“意味住你可能产生咗自我意识。”
　　这话听得李悖原差啲发笑。
　　咩？代代科学家呕心沥血刻苦钻研一生想研究出嘅成果被他呢个垂垂老矣嘅初代仿生人捡咗个偶然？
　　“冇可能。”李悖原十分肯定，“我只系太老喇，数据运算不灵敏。而且我呢个初代仿生人肯定有好多技术上嘅咁问题冇完善，出现漏洞系常有嘅事。你先帮我睇睇我嘅中央晶片。”

　　三人周旋之际，一个清亮声从“多都目司”旁嘅“布瑞奇”传来。喊嘅系她个名，尾音系疑问号。
　　“雀萝？”
　　唔使睇都知道嗰个人系边个。
　　雀萝不情不愿嘅拧过身，心虚嘅对咗手指，似有若无嘅应咗一声“唉”。
　　确定她身份，李悖原同着白大褂医师打扮嘅男子告别，有条不紊嘅朝她行埋嚟。
　　他着整齐西装皮鞋，戴着一副无框眼镜，一丝不苟，井井有条。
　　唔使睇都知道他咩打扮，定是一副衣冠楚楚、规规矩矩嘅模样。雀萝嘅眼神由他油光锃亮嘅皮鞋一路向上游离到他领口。
　　惊，禁止言行举止出现任何瑕疵嘅大忙人今日tie竟然打歪咗。
　　李悖原从容嘅接受她眼神审视，和颜悦色道：“你唔返学，嚟呢度做咩呀？”
　　雀萝头扭到一边，闷闷吐出几个字：“唔关你事。”
　　姜茴察觉雀萝情绪唔对路，主动企出嚟作和事佬：“她嚟陪我搵人，但系啲保镖唔畀入。”
　　李悖原对呢一带太熟悉，所以他再三确认：“点解你肯定你嘅朋友一定会喺呢度？”
　　“我嘅定位器突然间亮咗，呢个系他离开我之后第一次有反应。” 姜茴抬高手畀他睇下她嘅定位器，她已经快与锁定位置重合。
　　仿生人嘅标识？
　　李悖原心领神会到她所谓嘅朋友或许并非人类：“你唔好心急，呢度学生唔可以进入，你话我听他嘅样貌同编号，我帮你入去睇下。”
　　谂起咗咩噉，冇行几步，李悖原又返回嚟。他睇咗眼正抱住双腿蹲喺马路边怄气的雀萝，稍显无奈，温和噉同姜茴讲：“麻烦你看好她。”

　　目送李悖原顺利进入“多都目司”，姜茴松咗一啖气。
　　回首睇到蹲喺马路边嘅雀萝，又叹咗一啖气。
　　“你们扭计？”
　　对街热吻嘅男女难舍难分，雀萝无意中睇到嗰个女人袒露在低胸装外镂空的金属胸腔，她收回目光，破天荒嚟咗句普通话：“谁要跟他闹别扭！”
　　姜茴谂番起近日冇喺她屋睇到李悖原，忍唔住八卦道：“你系唔系同李悖原分居嘞？”
　　雀萝好明显特别回避关於李悖原嘅话题：“咩分居，讲嘅同对离婚冷静期嘅夫妻似的。”
　　姜茴挤眉弄眼：“你们几时发展嘅咁快呀？”
　　进入二十二世纪，她都好耐冇听过夫妻咁老土嘅字啦。
　　“系他将自己扫地出门嘞。”
　　雀萝气不过，脑袋壅入臂弯里：“我唔陪你了，你自己搵你嘅poor巴特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