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来如焰火》岚萝

35、第 35 章

　　当天晚上回去的时候，还未进门就闻到煲汤的香味。

　　赵筱甜先是意识到，啊，是排骨汤，商遇珩原本有限的厨艺现在好像越来越有精进的趋势了。

　　然后又意识到，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她下意识改变了对这个公寓的定位，她不再是借住在这里的客人，而是会产生“回来”这样的想法。

　　就好像，有他的地方，本就应该也是她的归处。

　　赵筱甜在玄关处换了鞋，那里有她新置办的鞋柜，原来的柜子设计有些不合理，路过常常会容易磕碰，看见商遇珩又一次手臂打在上面撞了一块青后，她很快就去置办了这个尺寸合理的新柜子。

　　其实不止是这个鞋柜，三色灯光、地毯、挂画……为了能够帮助纾解他的心情和精神压力，这段时间以来，这里在她一点点的布置下发生了不小的变化，不再是从前的商务简洁风，而是充满了……家的温情。

　　尽管她并不是有意为之，创造一种含情脉脉的温馨感以期让男人被打动之类的，可终究，那些发自心底的在意、爱意还是会从无意识的举动中流露出来。

　　厌恶难以隐藏，爱也同样如此。

　　赵筱甜默默地打量着眼前这个她才意识到发生了大变样的地方，一边无声地有些感慨，一边走向餐桌。

　　监狱的位置在城郊，坐车并不方便，她来回奔波这一趟，确实已经很饿了。

　　随手拿过桌子上放着的巴斯克蛋糕，她边吃边打开笔记本处理公事，忙碌地讲完电话，又开完一个微信会议，才发现面前不知何时出现一尊大佛。

　　商遇珩嘴角噙着一丝笑容站在对面看着她，赵筱甜以为自己戴着耳机没有听到他说的话，连忙摘下耳机，却发现，他就是没有说话，只是在那里笑着看她。

　　“怎么了？”
　　赵筱甜话说出口，才觉得自己的表现似乎有些冷漠无情，像是那些理直气壮在妻子在家忙碌的丈夫。

　　他在厨房里煲汤忙了半天，还特地在餐桌上放了蛋糕，她开口却一句关心的话没有，如此理所当然……

　　赵筱甜正有些心虚，她在他面前好像越来越放纵和随意，却见商遇珩俯身，胳膊肘抵在琥珀色的桌面上，一副欣慰的样子，“你越来越有女强人的样子了，作为你身后的男人，我与有荣焉。”

　　赵筱甜这才发现他围裙下面还西装革履的，紧跟着又想到，今天集团有政府牵头的外商洽谈会——

　　商父接受治疗后，先前父子俩闹翻的那一通出走的话自然是无效，相反，商遇珩反而更快地以代理董事长的身份出现在集团的最高领导层。

　　今天这样的场合，他无疑要劳心劳力，怎么……

　　察觉赵筱甜眼神中的困惑，商遇珩眉眼挑起笑意，“不用太惊喜，我只不过看你昨天吃饭时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又听说你今天下午请了假，所以才未卜先知，小小地抚慰你一下。”

　　听说吗？可是她这样的经理层请假，是不可能上报到最高层去的。
　　无疑是他在意她的在意，所以关心她的一举一动。

　　明明公事缠身，却能够分身出来照顾到她的情绪，赵筱甜这一刻，鲜明地有一丝感动、感激。

　　当然，还有心动。

　　“我……”

　　赵筱甜看着他，酝酿了许久，却竟然说不出许多话，有时候太多的心情一齐涌上来，人依稀会有一种失语的状态。

　　“谢谢。”
　　她最后只是这样说道。

　　商遇珩抚了下胸口，“我也谢谢你。”

　　“什么？”
　　“我还以为你要给我发好人卡。”

　　赵筱甜忍不住笑了出来，商遇珩也是。

　　“再允许你吃四分之一的蛋糕，然后要赶紧吃饭了，汤好了。”
　　说着，商遇珩转身去厨房动作麻利地把汤盛好端过来。

　　赵筱甜注意到他又没戴隔热手套，不由皱起眉头，商遇珩这时伸手过来，把滚烫的手放在她耳垂上，笑道：“师傅别念，让我先降降温。”

　　耳垂上先是物理的热度，然后是从心上烧起的温度。

　　赵筱甜蓦地失语，真的没有去念他，而是看着眼前的笑颜，忽然意识到，商遇珩他，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爱笑了。

　　不止是他，她也是。

　　沐浴在爱里的她，开始变得能够从容面对爱意，发自心底地肯定自己、信任自己，而商遇珩他，也开始展露出越来越多的快乐。

　　他们两个，好像都在变，变得越来越好。

　　赵筱甜望着眼前俊颜出神之际，商遇珩低低开口，牵回她的思绪。
　　“之前的话，希望你还记得。明天展出结束后，我等你的答案。”

　　是噢，展出就在明天了。

　　赵筱甜对上眼前恍若散发着琉璃般光彩的眼睛，差一点沦陷进去，赶紧点点头，问道：“所以，明天你会一起过去？”

　　商遇珩松开捏着她耳垂的手指，眼中隐有雀跃，却低下视线，径自坐到她对面去，盛了一碗满满排骨的汤放到她面前，这才道：“当然了，我也有收到邀请函，只不过，是没有经过Eden大师特别授意的，收到的时间也更晚。”

　　赵筱甜颔首，边喝汤，边随意道：“不知道Eden大师的新作会是什么样子，把展出地点定在城区最边缘的废弃工厂，而不是那些寸土寸金的地方，真的很特别。”

　　商遇珩也低头舀了一口汤，却没有喝。“或许是因为大道至简，真正的艺术，往往并不需要高昂的入场券。”

　　赵筱甜注意到他动作的停顿，然后果然又听到他接着说：“这是我母亲告诉我的。”

　　原来是这样，这么看，某种程度上，他的母亲跟Eden大师还真是知音，只可惜……

　　商遇珩没有领会她沉默之中的那一丝惋惜，只以为，她为他母亲的行为而困惑。

　　“可能你会觉得有些矛盾，既然艺术不需要入场券，她又为什么要花大价钱去购入和支持艺术家的作品……”

　　商遇珩还没说完，赵筱甜已经把话接了过去。

　　她摇了摇头，笑道：“不矛盾啊，这本来就是两码事，就像天地间的景色往往慷慨地对所有人开放，而自己因为那些磅礴壮观的景象而沉醉的心情却是无价的，我想伯母同样也是从这些作品中获得了无限的共鸣。”

　　“而且，就算艺术不需要入场券，艺术家却很容易被埋没，他们会需要别人的喜爱乃至于金钱，来维持自己的生活和对创作的热情。伯母她一定也是这样想，才会不吝惜于对它们的投入。出自喜爱的、无条件的支持，那样一种纯粹的心情，我非常理解。”

　　商遇珩这次望着她，有些怔愣住。
　　她这番话，竟然跟记忆里，尚且年幼的他拿着这个问题去问母亲时得到的答案相差无几。

　　大抵心境宽和的人，就算在不同的时空，也总会通向同样的感悟和心情。

　　如果……她还活着，她们一定能够有所共鸣，一定能够成为朋友，说不定，会是世界上顶好的一对忘年交。

　　商遇珩拿着勺子的手顿了顿，视线垂下，赵筱甜敏|感地注意到，先是以为自己妄加揣测冒犯了对方，然后又觉得不像是这样。

　　“怎么了？”她轻轻歪过头，关心的视线触向他。

　　商遇珩低头喝汤，抬起视线笑了笑，“你跟她当初的答案很像。”

　　赵筱甜看着他那个弧度微小、显得有些勉强的笑容，心里明白，她触动了他心中那一份对于母亲的思念和遗憾心情。

　　虽然他嘴上并不常常提起跟母亲有关的话题，但她一直知道，对于他的母亲，他心中长久以来都是歉疚而遗憾的。

　　正是因为，他的心中有一块与之相关、久久未愈的陈年伤疤，所以他才会如此容易因此而触动。

　　一切的始作俑者、该买单的人当然并不是他，可他却无法置身事外。
　　那种孩子无条件地对于母亲的爱和保护心理，她十分理解。

　　可是，人不应该成为父母的父母，不应该背负着别人的伤痛。毕竟没有人，可以担负着两辈子的沉痛，还平安快乐地活。

　　就像他告诉她，她生来不是砂砾，而是瑰宝，她也想要治好他心里的这块疤。

　　望着商遇珩闪烁触动的神情，赵筱甜第一次鼓起勇气，尝试去真正触碰他内心深处这块吸食他生命力、流着黑血的伤疤，做他离开那座孤岛的引路人。

　　她努力扬起阳光而温暖的笑容，似乎活跃气氛般地说：“既然你这么说，那我姑且认为，我能够理解她的心情和想法。”

　　说着，她神情微微变化，很认真地看着他。

　　“我想，不管她当初做出了怎样的选择，倾诉与否，坦诚与否，在她心里都一定是爱着她的孩子的。正因为如此，她才不忍心让他背负许多。只是她也没想到，她的这份不忍心，却阴差阳错，让他承受了更多。如果她知道会是这样，她当初一定会有更好的做法，至少让那个小孩，不至于独自流落在孤岛上。”

　　对面的人视线有些迷惘，又显得很认真，像是在思考她的话。

　　赵筱甜又进一步说道：“其实，我也想对你说，无论怎样，那些都已经过去。请不要让过去流毒的伤口影响你未来一辈子的人生，在我眼里，你是一个非常非常出色的人，你也很善良。你之所以会为那些事痛苦，恰恰是因为你善良的本色。可是善良，不应该成为伤害自己的工具。我真的发自内心希望，你可以过得快乐。因为你值得。”

　　商遇珩略微讶异地听完她这一番话，有些痴住，随即发现眼眶竟然有点发热。
　　这一刻，他空前地感觉到被理解、被支持、被无条件地接纳。

　　而后，忽然间，对于过去岁月里无法弥补的那些遗憾，他真的感到一阵释怀。

　　大抵是因为，一个情绪无所依托的人，在此刻，终于又有了令他心安的归处。
　　一个无比温暖以至于让他这样克己为傲的人险些落泪的归处。

　　“我想这一刻，我很快乐。”
　　这一次，他笑得很自然，发自心底。

　　赵筱甜脸上由关怀转变成欣慰，在跳动温馨的烛火中，对他笑了笑。
　　那是商遇珩看过，最动人的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