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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第 34 章 ...

  •   比起下周日的展出,赵筱甜没想到,先行一步的,竟是商父的“召见”。

      面对这位曾经的“交易对象”,赵筱甜下意识的反应自然是心虚,毕竟那时,她答应了商父,要远离商遇珩,而现在,她却跟他朝夕相处,共处一室。

      但她最货真价实的软肋——那三百万,已经被商遇珩补上了,这是她近来无意中从江阳和商遇珩的对话中得知的。
      所以,剩下的,当时会答应这场交易的缘由,就只有她心底固执的那份自卑自弃,还有对于商父病情的怜悯。

      而在商遇珩那样发自心底地肯定她,对她剖白后,她终究无法再像先前那样,单方面地决定这场感情的结果,一意孤行,所以,哪怕即将遇到商父的责备和质问,她也会勇敢去面对。

      而且……

      赵筱甜看向厨房里自作主张要犒劳她,给她炸花生米,被油溅得往后连退三步的人,破天荒地,询问了他的意见。

      “那个……”

      锅里的油炸得噼里啪啦的,商遇珩也顾不上跟赵筱甜说话,单手举着铲子,另一只手把她往外推了推,“小心别溅到你。”

      “不是……”

      “我都说了,要好好犒劳你这段时间给我煲汤的辛苦,你等着吃就行。”

      “你爸要见我!”

      赵筱甜见他一个劲儿地把自己往外推,只好直入主题。

      商遇珩这才扭过头来,望向她的眼神很有些诧异。

      赵筱甜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忽然有些窘迫,尴尬道:“也没什么,我就是……跟你说一声。”

      对面人的表情从诧异慢慢变成惊喜,最后又有些戏谑。

      他好像生出无限干劲似的,冲着油花飞溅的锅走上前去,背对着赵筱甜道:“你去就是了。”

      赵筱甜闻着空气里花生米的焦香味,正想着,这大少爷,没想到把花生米炸得还挺正宗,又听锅子前的人伴着嘎嘣作响的声音说道:“我保证他不会为难你,放心。”

      短短两句话,竟然真的让原本因为这件事而感到些许不安的赵筱甜平静下来,她走上前,对着佯装警告神色、让她走开的商遇珩道:“你都不知道,炸花生米是有一个绝招的吗?”

      “什么绝招?”

      或许是因为商父的治疗收效不错令她的心理包袱变得轻松,或许是因为花生米的生动味道连带着身世高贵的人也变得平易近人,又或许是因为他那句“放心”、字里行间、一言一行的体贴,赵筱甜此刻,难得地流露出一丝跳脱模样。

      她拿起锅盖挡在身前,“要像这样,用这个做盾牌。”
      说着,她左挥一下,右挥一下,竟然真的恰好挡住了溅来的油花。

      “看,怎么样?”
      她语气正雀跃,忽然背后一热,被拥进一个怀抱。

      “你真有才华。”

      赵筱甜一阵耳热。
      因为这突如其来的接触,还有他过分夸张的夸奖。

      拥抱一触即分,商遇珩并没有贪恋这份温度,而是很有礼节地笑着朝她伸手,“老师已经教给我知识,现在轮到我实践了。”

      明明就只是递交锅盖而已,伸出手的动作却那么优雅郑重,赵筱甜连忙交给他,这次不用他催,自己就走出了厨房。

      正在外面忙着自己的工作,她忽然意识到一件事,她什么时候,开始理直气壮地能够接受他为她做事了?

      明明第一次来这里,她还客气谨慎得要命,看主人家忙着,自己也完全不敢歇下,主动提出要帮忙做饭,而现在,她竟然能心安理得地任由他在那边忙,自己专心做自己的事了。

      没想到,有朝一日,两个人之间,竟然会变成这样的局面。
      不得不说,时间真是个奇妙的东西。

      或许就像有一句话说的,真正适合你的人,会让你变得自信、强大、自洽,不再卑微惶恐,而是爱与被爱,都那样从容。

      这个念头徜徉在赵筱甜脑海中,她停下在键盘上敲打的手指,默默看向厨房里举一反三、灵活调用“盾牌”的身影,心里第一次开出璀璨明丽的花朵。
      这一次,她发自心底,想坚持些什么。

      *

      抱着花束来到特护病房外,商父现今已经接受了两轮来自国外团队的治疗,据主治医师说,收效不错,再接受一段时间的治疗,有很大几率实现降期,进而获得手术切除的机会,赵筱甜跟他有限的几次打交道的经历都称不上多愉快,但知道这件事,她还是由衷地感到松了一口气。

      生命的逝去总是沉重的。
      而且她觉得,那样的事情真的发生,商遇珩也并不会感到开心。

      只不过,他这次找她过来,究竟是为着什么事情呢?

      赵筱甜有些忐忑地敲响眼前的门,伴随一声威严的“进”走了进去。

      以往几次见商董事长,对方要么是严肃戒备,要么是委蛇应酬的姿态,像现在这样,两手拿着报纸翻看,一股闲适的氛围围绕在周身,还是第一次。

      而且……赵筱甜默默打量着对方的容貌,对比之下,确实比先前那般瘦削有余精神不足的模样显得气色好了一些。

      也不亏商遇珩之前为了寻医通宵达旦、加班加点地四处查阅问询。

      赵筱甜提着水果篮想了这几遭念头,一时忘了开口,倒是病床上的人先打破僵局,扫她一眼,“过来负荆请罪?”

      口气倒不重,但上位者的威压,并不需要假以颜色和语气,赵筱甜一听这话,心登时本能地往下沉。

      她立刻联想到了齐洺瑶生日宴的事,那天,本该是商齐两家连理的日子,而后来,商遇珩却亲手摧毁了商父的计划,以她这个“场外因素”为由。

      所以,商父对她有情绪,也是可以想见的,只不过这次,她不会选择退缩。

      赵筱甜想起商遇珩被她告知这件事的惊喜神情,那种表情,就好像在感叹,积于高山的冰雪终于被一颗真心所捂化一般,她不想让他失望。

      赵筱甜在病床边放下果篮,不卑不亢地表明自己的态度。

      “我真的很感谢您当初在我遇到麻烦的时候及时对我伸出援手,哪怕是有条件的,但确实解了我当时的燃眉之急,所以您的身体能够有所好转,我也真的很为您感到高兴。”

      绝症有了转机,一向关系恶劣的儿子又递来了缓和关系的橄榄枝,纵使门第之见根植心底的商原益,也难免变得宽和了一些,尤其当他知道,眼前的女孩一再向儿子求证自己的健康情况之后。

      或许正是这样,他和儿子的关系才开始有了好的转变。
      在一个好的人身边,自己也会变得更加好。

      难道这不比门楣重要吗?

      那天宴会之后,商原益的确卧病了几天,只不过并没有为外人所知晓,对公司也是以年假旅行的名义,但那天之后几乎闹翻的儿子却忽然出现,如果再晚一步,说不定就天人两隔了。

      被抢救回来,他才知道,病程进展得很快,又由于他长期疲累,不愿接受化疗,所以恶化得很快,这才昏厥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他看见肖似亡妻的面孔出现在身边,险些以为是幻觉,再定睛一看,哦,原来还有一半是像他自己的脸。
      是他的儿子。

      他的儿子冷沉沉地对他说:“你的公司我不稀罕,但是你的病,我会想办法。”

      说完这话,那个擅长于跟他对抗,早有了一身本事的青年抿紧嘴唇,唇角隐隐有一丝颤动。

      生死存亡之间,商原益忽然觉得自己先前那些急怒、那些狭隘,很没意义。

      就像商遇珩那天所质问他的,难道婚姻对他而言就是一场交易、一种利用吗?
      对于从前的他而言,确实如此,也认为应当如此。但现在,或许是老了,或许是因为生死间的大起大落让人心境洞彻了,又或许,儿子那隐隐颤动的唇角终于也勾起了他内心深处一丝朴素纯粹的真情,让他变得更像一个有血有肉的人,总之,他突然地,感到一阵空前的后悔。

      后悔过去铸下的错误,尤其对不住他的亡妻。

      所以,悲剧不应重演。

      商原益面上噙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笑,言语间比起上位者的姿态,其实更像是一位长者的姿态。

      “嗯,但是?”

      赵筱甜拿不准对方的意思,商董事长就算是带着微笑,她也不敢妄加揣测,反而会容易联想到笑面虎的形象。

      “……但是,如果您今天找我过来,还是要提醒我自己的身份和位置,我恐怕不能考虑您的意见。”

      赵筱甜心跳如鼓,但还是勇敢地抬起头来,直视着眼前的人——如果不是对方身体向好、情况有明显好转,她还真不敢开这个口。

      “虽然那天在齐家的事情我很抱歉,我也没能预料当时的情况,但无论如何,我不想再让他失望。如果您因此而指责或责备我,我完全理解,但我不会再因为您的一句话就离开他,只要他需要,我就会一直在。”

      听到这话,商原益倒是略感诧异。
      如果他的判断没错的话,自家儿子跟眼前的女孩之间,更多是自家儿子剃头挑子一头热,没成想,却会听到对方这么坚定不乏胆色的一番话。

      他又一次有一种刮目相看的感觉。

      回顾过往照面的几次经历,对方有时哀伤有时愤怒,有时姿态低婉有时慷慨激愤,总之,出乎意料地,是一个极有主见的人,而且,据他了解,工作能力也非常出色,才来集团不久,就主动跟其他部门合作完成了好几个案子。
      有锋芒,却会选择性地世故,这样一位懂得韬光、野心勃勃的激进主义者,或许和冒险家,是一种更不错的搭档。

      更重要的是,他看得出,她对自己的儿子,同样是动了真感情,并不比他儿子对她的少。
      毕竟“他需要我就会一直在”这样的话,面前的女孩不像是会轻易许诺的样子。

      只是不知道,被许诺的这个人,有没有明确收到过这一份心意。

      商原益心念辗转,眸光浮动,回过神来发现面前的人还在紧迫盯着她,想必很紧张他的回应,顿时一笑,“我确实是要提醒你的身份和位置。”

      见女孩身形一僵,眸光也被定住般无法动弹,好似遭受打击,他赶紧接上下面的话,“只不过,我是想请你诚实面对你的心意。”

      这下女孩微微张开嘴,显出惊讶之色。

      商原益收回视线,从旁边果盘里拿了一个苹果,径自要削,却被迅速接走。

      赵筱甜本能地照顾病人,有些拘束地说:“我来吧。”

      商原益由她,看着她削着苹果皮,怎么也不断,忽然想到了有一年同样是生病,发妻在他床边给他削着苹果,一直努力地不让苹果皮断掉,嘴里说,‘只要果皮不断,病就会很快好起来’。

      不知道眼前的年轻女孩是不是也抱有这种善意的迷信?

      他忽然咬咬牙,眼底微酸,心中又一次叹悔和咒骂自己。
      嘴上却说:“遇珩他变了很多,我感谢你给他带来的变化。”

      赵筱甜默默听着,心情有些复杂。
      很快把削好的苹果递到对方手里,她抬眼,似乎是替商遇珩伸张些什么正义似地说道:“其实,他从来都没有变。”

      他内心的底色,一直都是纯粹而善良。

      那天在病房中,出乎意料地,接下去,商父并没有再说更多关于她和商遇珩的事,相反,把她当成漂流瓶抑或树洞般,对她吐诉了一些沉重的心思。

      他说,他很后悔过去对于家庭的所作所为,他很后悔没有好好地、认真地经营他和妻子和儿子的感情,他最后悔,没有珍惜故去的妻子。

      最后他问道:“你觉得,她会原谅我吗?”
      姿态竟然像一个告解室里畏惧无法得到神明宽恕的信徒。

      赵筱甜从商遇珩的讲述中窥得过他双亲之间的那些沉重甚至于可怖的过往,眼下见其中一位当事人终于流露出浓重的悔意、歉意,她却无法慷慨地替另一位当事人原谅。

      她换了个仁慈点的说法。
      “我只知道,如果是让她选,她一定希望您现在好好地活下去。”

      *

      一叶扁舟过,无事一身轻。
      赵筱甜虽然远远达不到无事的程度,相反其实工作上很忙碌,但那些不牵涉到感情的事,对她来说并不耗神,唯有牵扯到个人情感,才会让她心绪起伏。
      是以商父态度的转变,让她尤为感到卸下包袱。

      她虽然当时坚称,就算对方不支持,她也不会离开商遇珩,但无法否认的是,那样她心头会倍感压力。
      相较于现在的被鼓励去袒露心意,两者之间心境的差别,又何止于天和地?

      不过……

      赵筱甜没有急着在得到对方家长认可的第一时间就去袒露心意,她徘徊着,纠结着,终于还是来到那个她久久无法面对的人面前。

      世界上有许多人,都有自己无法面对的人,有些或许是几个月的连绵心事,有些或许是长达几年的纠结难言,而她的,是流淌在骨子里,根本无法斩断的一辈子的羁绊血缘。

      她的母亲为了一个那样的人羞辱她,又意欲开车撞死她,她心凉了很久很久,可终究,案件宣判之后,她还是怀揣着复杂的心情来见她。

      五年零七个月。
      这是江新云犯错后要付出的代价。

      天理昭彰,法网恢恢,理智告诉赵筱甜,一切理应如此。但内心究竟还是有一丝沉痛。

      她感性上知道母亲并不爱她,理性上知道这一切是她自己铸就、罪有应得,可即使感性和理性双管齐下,也无法遏制内心想去看一看母亲的冲动。

      父母之爱子女,为之计深远。
      她分明知道,母亲是不爱她的。可是,孩子总是无私、无条件地爱着母亲的。

      她其实也为此感到痛苦。
      但,她无法不出现。

      又或许,她终究也想从母亲那里得到一个结果,她想知道,为什么她的母亲如此憎恨她,要这般对待她。
      难道她内心真的不知道,当年她所遭遇的坎坷,是因为她所托非良人,而不是因为她的性别吗?

      恍如大雪落下,尘埃落定,赵筱甜终于还是出现在了江新云服刑的监狱。

      判刑前,江新云在看守所属于未决犯,家属不能探望。这也是赵筱甜之所以现在才出现的另一个原因。

      隔着一道玻璃,赵筱甜静静地凝视着母亲愈加苍老的脸,眼底很酸,但竟然忍住没有哭。

      刚一接起听筒,便听到江新云在那头抱怨的声音,“你怎么才来,你这个女儿我算是白生了,如果不是因为你,我这辈子根本……”

      赵筱甜笑了笑,搁下听筒,拒绝了那些伤人的话。
      如果放在从前,她大抵会一边心痛一边忍耐着听完这些毒刺般的话,然后放任自己在自厌自卑的沼泽中愈陷愈深,可是现在,一切大不一样。

      她现在在被人好好、认真地爱着。她深刻地知道,一个爱她的人,会怎样对待她、告诉她。
      他会说,她是一颗发光的珠宝,无法为砂砾尘土掩埋,他会说,她生来闪耀,永远不必自卑自弃。

      而眼前的人之所以一直对她诸多恶言恶语,伤害她,嫌恶她,无非只是一个原因——她不爱她。

      多简单的道理,其实她早该明白的。
      就算没有被爱的经验,难道还没有爱人的经验吗?
      母亲对她的感情,可有她对母亲的万分之一纯粹无私?
      她用殷殷真情对待母亲,然而终究,在母亲眼里,她只是一个天生带罪之人。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赵筱甜知道,她是无法得到她想要的答案了。
      又或者说,她已经明白了那个答案。

      她沉默地看着江新云在那头瞪着她,一副忍耐的样子,忽然意识到,这通电话除了她们两个人,还有监方的管教在听,所以母亲才不得不收敛一些脾气。

      赵筱甜轻轻呼出一口气,忽然什么都不想再说,只是提起电话,向这个视她如垃圾、敝履的人说了六个字,“好好改过自新。”

      出了监狱大门,她看向远方阴沉沉的天,竟然露出一丝金黄色天光。
      好似绝望的心境终将过去,而未来,终将拥抱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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