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来如焰火》岚萝

33、第 33 章

　　总之，赵筱甜最终还是在这间公寓里住了下来，两个人的关系不似前阵子那么冷淡，进入了化冰期。

　　商遇珩当然也没有再拘束她的自由，也没有再像之前那样要求她一起上下班，好似把她当作借住在这边的房客。

　　但她当然知道，他心底并不是这样想。

　　好几个晚上，她都有听见他逗留在她房间门口的脚步，然而直到最后也不会敲门。加班晚回来，他也会在客厅等她，见到她回来，才佯装无意地起身回房。

　　她不清楚他留她在这边到底要做什么，但显然，他没有再冒犯她的意思。

　　事实上，那一次亲密接触，在她而言，也并非全然的冒犯。
　　她是不能跟他在一起，并不是讨厌他。
　　所以，他的接触，又怎么会是全然的抗拒和讨厌呢？

　　一边想着这些事，赵筱甜一边熬着锅子里的汤膳。
　　虽然不清楚他具体在忙些什么，但最近这几天，他显然异常忙碌，每每九十点钟的样子才回来，回来后还忙着讲电话，就算隔着房门，有心人也听得很清楚。

　　这样下去无疑对身体是种不小的消耗。

　　而且，有商父的病在先，赵筱甜很难不在意他的身体和相关方面的防范。

　　商遇珩揉着眉心指纹解锁进门，本以为会是一室黑暗，谁知屋子里不但亮着暖色的灯，还隐隐传来粥米的清香。

　　前几天晚归时，明明不是这样。

　　商遇珩走到餐桌前，放下提在手里的衣服，对着厨房里的人说话。

　　“怎么没有在房间休息，我打扰到你？”
　　赵筱甜的眉眼被热气蒸腾得无比柔和，他的声音也禁不住放轻了一些。

　　他这么一问，赵筱甜才意识到，她好像做了多余的事。
　　他并没有像之前眼睛不舒服时那样需要照顾，只要求她留在这边而已，她这样的举动，未免有些微妙。

　　可是，都已经炖好了，她晚餐又吃得很饱。
　　而且……她确实想让他把汤膳吃下去。

　　赵筱甜正语塞，苦于没有借口，锅子里咕嘟嘟冒泡的声音解决了她的困境。

　　“那个……汤好了！”
　　她顾左右而言他地端起砂锅就要往餐桌放，结果因为心神不专一，连抹布都忘了拿，手顿时被砂锅边缘烫得火红。

　　“嘶。”下意识放下砂锅，身旁的人快速拉着她到水池边，用大量的冷水冲。

　　虽然烫红了，但并没有起泡。
　　赵筱甜刚要说没关系，商遇珩却一只手关上水，又把她往客厅带。

　　“真的没事。”
　　赵筱甜要收回手。

　　商遇珩却看向她。
　　“你帮我煲汤，我没理由看到你受伤都置之不理。还是我在你心里，是一个冷血无情的资本家？”

　　这下她没话说了。

　　坐在沙发上看他在电视柜下面的抽屉里翻找，赵筱甜的视线从他线条精致的侧脸落到他没有被衬衫包裹住的小臂。

　　那里落了几粒粥米，估计是她猛地放下的时候溅上去的。
　　应该很烫，但他却没有注意到。

　　赵筱甜连忙收回视线，不敢再看。

　　被烫到的指尖很快被轻轻抬起，赵筱甜没有说什么自己来的矫情话，因为对方的动作实在是小心而专注，没有丝毫的缠|绵旖旎。

　　上好药，商遇珩也没有多在她面前驻足流连，而是径自往厨房走，用客气克制的声线道：“谢谢你的汤，不过，你上班也很辛苦，以后不用这样。这些我收拾就好，你一定很累了，早点休息。”

　　清凉的药膏传来薄荷的清香，伤口处没有刚刚的热辣，取而代之的是足以盖过痛楚的沁爽。

　　赵筱甜屈了屈手指，不自觉道：“我，我不累。”

　　商遇珩正在盛汤的动作顿了下，唇角牵动一瞬，又盛了另一碗。

　　“那，要一起吗？”
　　他把两碗汤放在桌子上。

　　这阵子，虽然她人是一直待在这边，但其实两个人并没有多少照面，也没有一起吃过一餐饭，眼下这样的氛围，倒是相隔甚久，像回到她照顾他的那段时间。

　　赵筱甜有话想问，于是依言坐下。

　　时隔许久的共餐，两个人之间除了隔着各自的心事，还有汤碗上两道热腾腾、乳白色的蒸汽。

　　这道汤膳，她也是第一次做，虽然做出来的卖相看起来跟食谱上差不太多，但眼看着对面的人似乎不太买单地皱起眉，她还是本能地忐忑。

　　“不好喝？”她微微歪头，很关心地问道。

　　看着商遇珩似乎被味道冲击得说不出来话的模样，赵筱甜赶紧自己尝了口。
　　没什么问题啊，小米苦瓜靓鸭汤，口感软糯的小米，搭配清爽的苦瓜，既中和了鸭肉的油腻，又滋补营养、补中益气，吃起来也是正常汤膳的味道，口味并不怪。

　　商遇珩勉强把苦瓜咽了下去。
　　“太苦了。”

　　“啊？不会啊。”
　　赵筱甜夹起自己碗里的苦瓜吃了一块。

　　“我的真的很苦。”

　　一锅出来的，怎么可能？

　　说是这么说，赵筱甜看着对方如临大敌、眼睛都有点苦红了的样子，不免怀疑地从对方碗里夹出一块试了下。

　　“明明……”
　　注意到对方微妙的眼神，她这才察觉自己行为失当。

　　“额，不好意思……我，我不知道你不吃苦瓜。”

　　商遇珩唇边微微泛起点笑意，低下头看到碗里的苦瓜又忍不住拧眉。
　　他就顶着这样一种矛盾别扭的神情，“我吃。”

　　赵筱甜也忍不住笑了出来。

　　明明看起来很成熟一个人，吃饭方面却意外的跟小朋友没什么差别，不爱吃胡萝卜和苦瓜，这么看，他一定跟育幼院那些小朋友很聊得来。

　　赵筱甜笑着静静喝汤，很快忘了方才的尴尬，而后终于忍不住问：“你这段时间，是在忙商董事长生病的事？”

　　对方手部拿调羹喝汤的动作慢了下来，赵筱甜赶紧补充道：“我没有要窥探你家事的意思，我只是想说，如果你感觉压力很大，可以随时向我倾诉，我嘴巴很严。”

　　说完后对方仍未答话，赵筱甜忽然有些失去勇气，说着“你慢慢喝”，拿起碗就要起身，这时却听到对方忽然放下汤匙。

　　瓷质的汤匙，与碗沿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

　　“我很开心。”

　　听到这句话，赵筱甜霎时间回头看过去，只见男人墨色的眼珠盯着她，认真启口，“我很开心你愿意花时间听我倾诉。”

　　赵筱甜的姿态放松下来，坐回原位。

　　“确实有一点麻烦，不过，我还没有放弃全部的希望。”

　　赵筱甜斟酌着开口，“商董事长知道你为他做的这些事吗？”

　　商遇珩低头把汤喝完，抬起头朝她笑：“不需要他知道，我做的所有事，都不是为了他。”

　　想必，是为了他去世的母亲。
　　赵筱甜看着他的神情不免变得复杂了一些。

　　“总之，我会努力扫清我们之间的所有障碍，你可以相信我。”

　　说完，商遇珩起身收拾好两只碗，动作利落地撩起袖子进厨房洗碗，留赵筱甜独自怔愣在原地。

　　原来，他这样做，不但是为了他母亲，也是为了她，为了……他们吗？

　　如果商董事长的身体真的能够好转，她就能够待在他身边吗？
　　赵筱甜看着水池前那个可靠的身影，发现自己竟然生出一丝向往，于是赶紧慌忙逃开，回到了她住的那间房间。

　　她没有忘记那天在齐家的庄园，他宣布两人关系时，那些审视和评判的目光，她没有忘记他们两个身世门庭间的巨大差异，可是，在他日复一日的尊重、有意克制的相处、无意流露的体贴中，她的立场变得越来越不坚定。

　　难道说，这才是他把她留下的目的……

　　赵筱甜不愿多想，也不能违背自己答应留在这里的承诺，于是只能竭力告诉自己，等他度过这段精神缓冲的时期，她就离开。

　　想是这样想，可那天之后，两人间的气氛明显发生了变化，商遇珩每天回来后都找她要汤喝，而她也因为在意对方的身体，而应承得痛快。

　　不知不觉间，甚至变成了，商遇珩前一天就会交代好第二天要喝什么汤，然后晚上两个人一起面对面喝汤，互相分享白天发生事情的情况。

　　比朋友更亲昵，比家人更黏腻。

　　赵筱甜心知这样下去，到时候分开，对方免不了又要承受比之前更甚的打击，可是，看着商遇珩疲惫却对她强撑笑容的模样，她终究无法再像从前那样说一些冷心冷情的话，让他伤心。

　　她一度以为被生活淬炼的铜墙铁壁的心防，不知何时，已经变得柔软，变得失去从前严防死守的距离感和大过天的自我自卑。

　　或许这是另一种意义上的百炼钢化绕指柔。

　　商遇珩察觉到对方停留过久的视线，以为自己把胡萝卜都留在碗里的行为被发现，于是苦恼地一口吃完，而后冲对方扬了下碗底。

　　赵筱甜笑着赞了句，而后收回刚刚的思绪，问道：“你说有两个好消息要告诉我，是什么好消息？”

　　商遇珩搁下筷子，两手交握，“我了解到国外有一项新技术，对控制病情很有帮助，如果治疗顺利，很有希望实现长期生存。”

　　赵筱甜张了张唇，由衷道：“那太好了，我真的替你感到开心。”

　　闻言商遇珩表情浅淡，并没有流露多欣慰的神情，赵筱甜忽而想到他之前的话——他做的这些，不是为了商董事长，而是……

　　但多少，他心底里，也是不希望商董事长真的出事的吧。
　　毕竟一个强大的“敌人”要比一个虚弱得摇摇欲坠的敌人让人有斗志得多。
　　战胜病中的老虎，只会徒留自嘲而已。

　　赵筱甜相信，商遇珩的仇恨，并不是要以夺走他父亲的生命为代价。
　　因为本质上，他其实是个善良的人。

　　只有善良的人，才会因为自己无法保护别人而歉疚，甚至因此产生阴影。

　　赵筱甜猜出他此刻心情复杂，打破沉默的气氛，又道：“那，还有一个消息是？”

　　商遇珩这时神情鲜活了一些。

　　“是关于你的。”

　　“我？”赵筱甜眨眨眼，有些莫名。
　　虽然她工作是很努力没错，但总不至于刚来君享没多久就升职吧？

　　商遇珩看她一副懵懂的神情，一边唇角扬了扬，从怀里拿出一封邀请函，“Eden大师专程邀请你去看他新作的展出，这个待遇可不是谁都有。”

　　Eden大师？
　　赵筱甜瞬间想起那天慈善展上的事。

　　她本以为对方和那位叫作小周的徒弟只是客气话，没想到，却真的寄来了邀请函。

　　如果真的像商遇珩说的那样，这份待遇很稀有，那她何德何能？
　　难道真是如Eden大师当天所说的那样，她给他带来了灵感吗？

　　商遇珩见她只是怔愣，并不说话，歪过脸问：“在想什么？”

　　赵筱甜对上他纯澈的视线，不自觉道出心中所想，“我，我感觉有点惶恐，这样的待遇……”

　　“灵感是无价的，换作是我，搞不好我会狮子大开口，让Eden大师把他的新作送给我。”

　　他这样一说，赵筱甜忍不住笑出来。
　　其实他根本不是这样的人，但却故意这么说，其目的……

　　赵筱甜正笑望着他，心情有一丝感激，这时又听他话锋一转，“所以，请你不要总是妄自菲薄。不管是Eden大师，还是我，我们都能看到你身上的闪光点，那是灰尘砂砾都无法掩埋的。你无须惶恐，因为你本应闪耀。”

　　说着，他修长的手指略一翻转，把邀请函正对着推到她面前。
　　赵筱甜看着充满设计感的信函上，自己的名字被端端正正地写在上面，耳畔他的话犹在回响，突然有一种眼眶发酸的感觉。

　　一直以来，她龋龋独行，孤寂于世，因为她的母亲从小就灌输她不配被爱的观念，她生来应该懂事、应该付出，她被培养成了一个最会爱人的工具人，可她却唯独不会爱她自己。
　　她不配这个概念，就像一株有毒的花茎，深深根植在她的心底，哪怕她在工作上再专业再独当一面，可一旦涉及到情感，她立马就进入她熟悉的模式，进入到“她不配”的执念。

　　可是现在，有一个人在她面前对她说，她值得被爱，她本就闪耀。

　　赵筱甜不得不承认，此时此刻，她前所未有的感到动摇。

　　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商遇珩的一言一行越来越能够影响到她，所以他眼下这番话，带给她的震撼，是那么大。

　　可是……
　　哪怕只有一点点的不确定，她都无法给出对方想要的答案，她真的很怕让他有了希望，又再度失望。

　　赵筱甜感受到来自对面充满热切的目光，舔了舔嘴唇，手指屈伸了一下，身体紧绷着没有说话。

　　商遇珩把她的反应尽收眼底，放缓声音，攻城略地。
　　“这段时间，我感受到我们之间的一些变化。我相信这并不是我的错觉，如果你愿意，下周这场展出结束后，请你给我一个答案。”

　　赵筱甜紧绷的后背松懈下来，还好是下周，还好他没有让她马上回答。

　　她这样庆幸着，却没有意识到，当她因为想到拒绝他这件事而如此恐惧情怯，她心中的天平就已经完全失衡了。

　　她以为她可以不偏不倚地只是以“帮忙”的缘由留在这里帮他度过这段情感上艰难的时期，但实际上，把他那些具体、细节的辛苦、劳累、体贴看在眼里，她的心情，根本无法不因此而波动。

　　她毕竟是爱着他的啊！

　　只不过那根紧紧牵着理智和距离的弦如今渐渐松下了而已。
　　她从充满防备和距离地爱他，变成渐渐流露真实模样和真心地爱他。

　　这一切的变化，只因为，爱人之心，无法阻挡。

　　赵筱甜心底纠结了一阵，抬眼对上商遇珩那双暖光映照着，显得无比深情而专注的眼瞳，终于忍不住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