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鹤牧歌 [gb]》江欲一

32、第三十一章

　　封鹤强忍住心中的异动，她别开目光，但出口的话依旧不留情面，“谢，谢什么谢！大恩不言谢知不知道，真是个呆头。”
　　床上的人却笑了。
　　窗帘被风吹起，阳光穿透纱帘，绕过层层绿树，倾泻至地面，地面留下深浅不一的光斑，圈圈点点来回移动，反复地变换位置。
　　肖牧野抬起手，任由光斑落在掌心，角落的人却已经半个脑袋探出了房间。封鹤四周张望，从口袋里掏出几张纸币，塞到对面人的手中，“正好四十五，没错。”
　　她端着手里的饭菜，轻轻嗅了下，得出了结论，“香啊。”
　　封鹤举着两根烤肠，挑了一根直接咬了下去，味蕾炸开，她吧唧了几下嘴，对着病床上的某人炫耀似的晃了晃，“虽然啊，这是两根。但你不能吃这个...啊烫烫烫...这个不健康。”
　　“你慢点，我不和你抢。”肖牧野眼看着对方把几盒饭菜推到自己面前，她单手插兜，大口啃着手里的烤肠，然后摆摆手，“我不吃菜，这些你自己吃吧。”
　　满满七大盒，五菜一汤一主食，商家倒也是实诚，塞得满当当。里面的油快要淌下来，封鹤拿了一张纸垫着，她瞥了一眼小桌台上的几种菜品，淡淡道：“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就都买了。”
　　肖牧野嘴角一抽，“倒也...不必。”
　　封鹤嚼着最后一□□油的烤肠，随口解释道：“我妈看的那些电视剧都是这么演的，女主角生病，霸道总裁来探病的时候，人家就是这么做的。”
　　“人家是女主角。”肖牧野垂眸，直接把对方的说法推翻。
　　“啧。”封鹤拿着烤肠签子，冲床上的人比划几下，嗤笑道：“临时的，临时女主角也算。看过《安徒生童话》吗？虽然过了十二点魔术就会消失，但灰姑娘在那之前还是公主。”她拧开一瓶饮料，咕咚咕咚喝了几口，又盖上了瓶盖。
　　肖牧野吃东西的手一顿，他无奈抬头，“灰姑娘是《格林童话》。”
　　听到这话，封鹤双手一摊，严肃道：“不可能，绝对是安徒生。小时候我妈还给我读过，最重要的是，我家就这一本故事书。”
　　“行，你说什么就是什么。”肖牧野叉了一个丸子，递给对方，“还挺好吃的，你尝尝。”
　　封鹤只看了一眼，就把对方拒绝了，“不吃。”她脑子里依旧在纠结到底是格林还是安徒生的问题，况且，肖牧野刚才的妥协全然一副胸有成竹的表现，不行，她还真就不信了。
　　还没等肖牧野收回手，只过了两秒，封鹤举着手机的手颤了颤，不可置信道：“我靠？真的是《格林童话》啊，难道我妈买的书是盗版的？”
　　“怪不得那印刷彩页粘我袖子呢，骗子。”封鹤抬起头，尴尬笑了笑，一把抢过肖牧野手里的鱼丸，塞进嘴里，细细品味了一番，“嗯，好吃。”
　　肖牧野眼尾翘起，几乎抑制不住那笑意似的，他低了低头，缓缓开口，“你知道，我为什么如此确定吗？”
　　封鹤挑挑眉，放下手机，“因为你家的故事书是正版。”
　　“噗。”对方听她那话，笑意更浓，还差点被一口汤呛到，肖牧野咳嗽几声，冲她摆了摆手，“你这解释倒也对。”
　　他低了低头，目色闪烁，“因为我妈最喜欢的就是这篇故事。”停顿几秒，他又说：“她说，真羡慕灰姑娘，即使魔法十二点消失了，她也不再是公主。但王子终于用她留下的水晶鞋，找到了她。”
　　“我猜测，她喜欢这个故事的理由，和她生下我的缘由一样，她还爱着那个人，祈祷着有朝一日，他会寻回她...这么一想，我就是，仅存在这世界上，唯一的那双水晶鞋。”肖牧野好像在笑，但那表情比哭还难看，他声音发哑，“我，不是很想找到他。”
　　封鹤喝下的那口果粒橙不知为何忽然变苦，抿了抿唇，对上肖牧野的目光，她神色微动，缓缓开口，“呆头小孩儿。”
　　肖牧野已然习惯了这个称呼，甚至知道对方是在逗自己开心，他下意识勾了勾嘴角，“嗯？”
　　“灰姑娘不是个好童话。”封鹤转了转手里的打火机，声音平静，“王子爱上灰姑娘，是因为那天的她，穿上了用魔法编织的漂亮裙子，还有水晶鞋。是因为她那天，很漂亮。漂亮到让王子生出了错觉，还以为眼前的这位是邻国的公主。那天晚上的舞会枯燥乏味，恰巧他从未没见过如此漂亮的姑娘。”
　　封鹤嘴角笑意渐浓，出口的话却足够残忍，“他从一开始就没有一眼就认出她啊，本就是那傻逼王子的错。”
　　肖牧野动作顿住，他机械般抬起头，握在手中的勺子也抖了抖，“你...这是你小时候，就想到的？”
　　对方听到这话，下意识地摊了摊手，转眼又恢复了平常那半吊子模样，“嗯哼。”她抬了抬眼皮，盯着窗子外面迅速飞过的不知名鸟儿，随口道：“所以，童话都是讲给小孩儿听的...”
　　像是想到什么，封鹤嘴角缓缓翘起，她起身，双手抱在胸前，凑近肖牧野身前，她抬起手，指节在对方额上轻点了下，笑道：“差点忘了，你还是个小孩儿呢，还可以听童话。”
　　看着对方近在咫尺的脸，肖牧野心跳几乎停住，额头只是被这人碰了碰，都热得厉害。他下意识地后退，又因为没地儿可退，险些栽倒在床上。
　　“你...”肖牧野深呼了口气，“这独到见解，让你妈听去，还不骂你？”
　　“你先擦擦嘴。”封鹤把纸巾丢给床上的人，她不禁轻笑，“骂啊。我和别人想法不一样，常常语出惊人，小的时候我妈没少骂我。但她越骂我，我就越要和她对着干，和家里对着干，所以也逃课，逃学，跟周小南他们...哦就是周南，周小南是他小名，我们仨一块儿，上房揭瓦。”
　　肖牧野看着她，她说这些话的时候好像和平时都不一样。他忽然想起，自己因为好奇，曾经问过周南关于封鹤的过去。她以前是什么模样，现在与以前相比，究竟改变了多少。
　　周南说了很多，只总结了一句话，“我到底还是形容不出那种感觉，就好像是，她对自己妥协了。”
　　她不再执着于大多事情的对错，也不再与人非要争论高低。
　　她能看穿许多人的心思，可已经懒得指正他们。
　　她不再说，你们错了。
　　封鹤看了看桌面上废掉的检验报告单，指尖动了动，最终还是拿起了那张纸。肖牧野数了数，十九步，她折需要十九下，全部完成后，她把折好的千纸鹤递在他面前，“送你。”
　　肖牧野小心翼翼地把那巨型千纸鹤捧在手心，问道：“这也是小时候学的？”
　　她摇了摇头，“忘了。”
　　封鹤双手插兜，望着那成品发呆，语气毫无波澜，“我记得它有个故事，一个因为核辐射得了白血病最后死去的日本女孩，相信叠满一千只就能恢复健康，可惜不幸的是，没叠到一千只，她就去世了。”
　　“那还真是个悲伤的故事。”肖牧野抿唇，盯着桌面上的千纸鹤，不禁问道：“你...没有开心的故事可以讲吗？”
　　封鹤动作一滞，她敛了敛情绪，转头望向面前人，不一会儿，她忽然抬手，直接给了对方一拳，“我靠！你这个呆头小孩儿蹬鼻子上脸啊，有故事听就不错了，还分什么开心悲伤的？悲伤是告诉你，正是因为有了那些悲伤，开心才难能可贵...”
　　走廊嘈杂，几乎盖过她最后的话音。
　　肖牧野望着对方眼底的闪烁的微光，嘴角不自觉地翘起，她好像总是在劝自己，好好活着，活下去。这个世界即使有千万种不好，但活下去，也算不上糟糕。
　　她的每句话仿佛都在说，不是女人的痴心妄想，而是，男人本就辜负了真心。
　　“1012病房，三号床病人，可以出院了——”
　　封鹤站在车站门口，肖牧野走一步回一百次头，她终于不耐地抬起手，冲对方挥动了几下，“喂，你快走吧，注意安全，多吃点东西，别饿着。”
　　“再晕我可不救你了，你爱躺哪儿躺哪儿。”她落下一句话，转身就走，动作连贯，还真不留任何情面。
　　肖牧野却抬起手，在对方看不见的角落，轻轻挥了挥，嘴角弯起，“足够了。”
　　封鹤一个人走出车站，她脚步停下，还是不自觉地回过头。几分钟前还群聚着排队等候的人，此时此刻早已经上了车，有人狂奔到安检口呼哧带喘，“还是，没...没赶上。”
　　窗口人员尴尬笑着，“不好意思，这位先生，您只能补票赶下一班了。”
　　“车已经开走了。”
　　她抬眸，盯着那小孩儿刚刚站过的位置，心脏似乎被什么挠了下。
　　该走了。
　　该，回去了。
　　事实上，封鹤还没走出两步，就被人拦住了。她看了一眼，都是封勇的人，司机冲她点点头，态度礼貌，但说出口的话却严肃，“封总让您过去一趟。”
　　话音一落，封鹤没忍住，噗嗤一下笑出声，她望向司机，语气懒懒，“哟，什么时候叫上封总了，那我是什么？小封总？”
　　“额...这，您别拿我开玩笑了。”司机背后冷汗直冒，他不自觉向后退了退，拉开车门，身后几人的脚步瞬间朝着封鹤聚拢，似乎早已做好只要这人想逃，就把她直接打晕扛上车的准备。
　　封鹤早就想到这人要干什么了，她没意外，只是点点头，紧接着，在众人意外的目光下大步跨上了车。
　　“不走？可别让封勇等急了。”
　　车一路行驶，她仰起头，闭上眼睛。
　　困。方灵去世之前，封鹤上课睡觉，仍旧整天一副睡不醒那模样，纯粹是因为自己精力有限，她把心思都花在了逃课玩耍上。但那之后，她困是因为，累。与他人相处累，她负隅顽抗，可还是早已被折磨得精疲力尽。
　　比如。偌大的别墅，时不时传来一阵发狂似的吼叫，“你疯了！你不知道吗？那他妈是萧时远，萧文的儿子！你也配动他？你也敢？”
　　封鹤轻抬眼皮，“怎么？是萧文的儿子，就可以不为自己的错误买单吗？”停顿几秒，她唇角抿起，“那你帮我问问他，他缺不缺女儿。”
　　面前的人几乎癫狂，他抬起手，巴掌直接落下，“你...简直不知羞耻！”
　　“啪！”
　　“封总——”
　　“封总！”
　　封鹤没躲，只是定定站在原地，她嘴唇一张一合：“封勇，我只问你一遍。”
　　站在对面那人眼底赤红，被周围人拦下后，他仍试图极力挣脱钳制，如同一头猛兽般，“你！他妈的该死啊，就该死！你知不知道我这个项目...找萧文谈了多久？多辛苦...你知道个屁！受了一点小委屈，就他妈的打人，你把我的脸往哪里搁？你说！说啊！”
　　封鹤目色空洞，她抿了抿嘴角的血，扬起头笑道：“你还有心吗？”没等对方回答，她突然迈开脚步，一步步来到封勇身边，越来越近，越来越...她的眼眸深不见底，声音却依旧平静：“我问你，人一旦没有心，还算是个人吗？”
　　在场的人全然被眼前这景象吓住，众目睽睽之下，站在客厅中央的女孩再度开口。
　　“既然你不能回答我，那我就当你死了，封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