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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1、月辉日影 ...

  •   “姐姐!”
      女子的衣裙都湿透了,她从冰凉的池水里走出来,将面纱缚在脸上,这才去看跑过来的女孩,关心道:“阿婵,怎么跑那么快?”
      她的声音很好听,就像瑶琴的声音一样好听,然而一句温柔的话刚刚说完,声调却突然扬起,转为惊惧的喊叫。
      浸了水的朱色纱衣像血一样贴在皮肤上……不!那就是血!
      血水流入池塘里,无穷无尽地蔓延而去。
      ……
      “啊!”
      清隐别院,桃苑。
      九婵从噩梦中惊醒,捂着额头坐起来,一阵心有余悸的喘.息。
      她虽然心里总对很多事情不服,但又有一种别样的旷达,毕竟不服也没有办法,只有让自己去看开才可以好过一些,所以她很少做噩梦,不如说是很久都没有做过噩梦了,今夜倒不知是为什么。
      “你可以守护自己真正在意的东西。”
      宁王劝说她投诚那天看穿了她心里的很多东西:“以你的身手想逃脱部族的安排并不难,可你却任由他们把你送到了大雍。”
      “不是说要玩一场吗?他们把我当成物品一样送人,我就不想待在他们身边了,顺道跑到大雍玩一玩,再肆意妄为一番。”九婵笑道。
      宁王审视地看着她,没有说话。
      “好吧。”九婵转了下手中之刀,道,“我想试试自己能不能突破那层罩在我头顶的禁制,父亲,兄长,血脉相连,可他们没有把我当成人,待我还不如对待小猫小狗,我为什么还要顾念亲情和道德再去遵守孝道?我不明白我为什么做不到杀了他们……所以我想逼自己一把,也想脱离原本生存的那个环境去想明白各种各样的问题。”
      宁王对这类问题想必也没有什么通透的见解,只道:“或许始终都没有答案。”
      “没有关系,”九婵道,“远离他们,至少不会让我再感到窒息。”
      ……

      乐尧的全副心神都在宁王和王府诸事上,自己的生活便没什么乐趣,住的地方也很简洁,司空涧找了半天都没看到什么有趣的物件,他连连啧叹,数落乐尧为人没有意思,转头出去扛来一个火炉,把那屋门一敞,就这样自顾自地在人家门口烤火,又从厨房顺来几块红薯,摆在炉子上顺道烤着。
      “你是真不会客气一下啊,想烤火不会回自己屋烤吗?回头熏的我这里全是烟灰。”乐尧抱怨了一句,最后还是坐下来一块烤着,顺便把慕寒若写来的信递过去。
      司空涧拆开来看:“我这马上要动身走了,不想折腾自己屋,搁你这儿多好啊,给你沾沾烟火气。”
      乐尧踹他一脚。
      司空涧灵活跳开,搬了马扎坐到他对面,边看信边道:“说到没意思,慕寒若比你还没意思,你说他们这些爱读书的脑子里是不是都少点什么啊,平时出谋划策一堆鬼主意,落到自个身上就显得干巴巴的没有情趣,看着跟一僵尸似的。”
      乐尧:“有本事你当着他的面说。”
      “那不行,”司空涧道,“读书人的报复可比我们这舞刀弄剑的厉害多了,他随便跟王爷说点什么,我不就栽了吗?”
      乐尧道:“寒若的心思可不会用来计较这种小事。”
      “他是挺辛苦的,”司空涧把看完的信一折,“尚江五府那么多人那么多事都要他盯着,还要防备着夷沆搞小动作,顺便给我的行动拿主意,我要是他我会整天愁的睡不着。”
      “好做吗?”乐尧用钳子给红薯们一一翻了面。
      “还行,”司空涧道,“方向王爷和慕寒若都定好了,我照着做就行。”
      乐尧叮嘱道:“万事谨慎。”
      “放心,”司空涧笑起来,“正事上我一向不拉胯。”
      “阁主,乐大人。”孔蘅在院子门口露出一个头,怀里揣着一兜点心。
      司空涧道:“鬼鬼祟祟跟贼一样。”
      孔蘅连忙跑过来,蹲到他俩跟前:“好香啊。”
      乐尧道:“还没熟,等会儿才可以吃。”
      “嗯嗯嗯。”孔蘅搓着手一脸期待,又把怀里的点心分给他们吃。
      司空涧捡了一块撂嘴里,斜眼睨着孔蘅道:“我发现你小子年龄不大心思挺多,说说吧,‘自愿充当苑公子书童’是怎么回事?”
      孔蘅一怂。
      乐尧在旁边看热闹。
      司空涧:“你不会是看见个长得好看的就动心吧?以前没发现你小子那么能风流啊?”
      “不是的,阁主,你听我解释,”孔蘅连忙道,“是乐大人说苑公子身边需要跟着一个不扎眼的人伺候,阁主你不是骂我整天无所事事吗……”孔蘅一下还有点委屈,“我这点本事大忙帮不上,听说乐大人需要人我就顺便问了问,我这样平平无奇正好不扎眼,跟苑公子长得好看不好看没有关系的。”
      “乐尧?”司空涧又转向乐尧,拿眼刀砍了他一下:你要让我手底下的人干什么?
      乐尧道:“是需要有人跟着照顾一下苑公子,没有别的事。”
      司空涧:“王爷从皇宫回到别院,他不是也一道回来了吗?”
      乐尧:“宫里那位会放开他?他自己也有自己的打算。”
      “好吧。”司空涧不再问这个,捞了一个红薯来回搁地上滚,太烫了他拿不住。
      孔蘅道:“阁主,乐大人,你们放心吧,大本事我没有,小事情还是可以给苑公子帮一下忙的。”
      ……

      烤过火吃过东西司空涧不等天亮便准备出发,他缠着护腕往马厩那边走,突然眉毛一挑,看向路边树下的女子。
      月光清亮,连人的眉眼都能够看清楚,九婵道:“司空大人这就要去了?”
      司空涧贱笑一声:“怎么?羡慕啊?”
      “是有些羡慕呢,”九婵向他走过去,一身衣裙还是那样鲜艳夺目,正如她的容颜妩.媚至绝一样,“这趟任务妾身很想接呢,可惜了,我如今绑着‘宁王侧妃’的名头,不好离开王爷身边太远,还要辛苦司空大人了。”
      司空涧:“轮不着你跟我说辛苦。”
      九婵笑了笑,笑声依旧魅.惑勾.人,于这暗夜月色中听来比平常更多了几分撩.人意味。
      司空涧心尖一跳,只听她道:“当然要跟您说辛苦了,妾身还有事情想请司空大人帮忙呢。”
      司空涧绷着脸:“什么事?”
      九婵拿出一个盒子:“南境虬龙山里有一座墓,我想请大人帮我到墓前看一看,把这盒甜糕也带过去。”
      司空涧有点关心:“墓中人是谁?”
      九婵:“大人那么爱操心呢。”
      司空涧一把拿过盒子,扭头就走。
      “是我姐姐。”九婵道。
      司空涧脚步一顿。
      “我心里唯一当作亲人的人,”九婵道,“她生前最爱甜食,可惜一直没能安生吃上几回,所以我想给她带一些让她尝尝。”
      司空涧回头道:“我会把东西带到,不过你这甜糕到那地方都该坏了,需不需要我到时候买点新鲜的带给她?”
      九婵道:“这样最好。”
      司空涧扬眉一笑:“小意思,回头别忘了谢我。”
      九婵笑起来:“你想让我怎么谢你?”
      不知为何,司空涧今晚听不了她笑,一听心口就发痒……当然,他又不是什么纯真少年,明白自己这是被美.色给撩中了。
      话说回来,如果是别的美女这么对他笑他肯定会心潮澎湃荡.漾一下,可是面前站的是九婵,他就莫名其妙的觉得发毛……脑袋肿成猪.头的往事历历在目啊。
      九婵最爱招惹他,笑眯眯道:“你想提什么要求都行哦。”
      司空涧又开始绷着脸,装作不为所动:“收收你的德行!”
      以往他这么说九婵肯定要使新招继续惹他,这回却真的收住了德行:“司空,谢谢你。”
      司空涧一愣,摆着手去找自己的马:“我得走了,你别在外头生事,大冷天的赶紧回去睡觉吧。”
      “好~”
      司空涧一听这声,心口不由麻了一下,暗暗骂道:这个妖精。
      ……

      “苑公子?”从乐尧那边回来,孔蘅又溜达到了柳苑里,反正他有阁主当靠山,清隐别院里可以随处玩耍,而且王爷也不会怪他,任他自由玩耍。
      小苑抬首看了一眼,放下笔:“小蘅。”
      孔蘅跑进屋里:“那么晚了还在写字啊?”
      “嗯,有人要看。”这是皇帝的要求,说是喜欢他的字。
      “我们刚刚烤了红薯,给你留了一块,”孔蘅用纸垫着,把烤红薯放在他桌子上,“你吃过吗?”
      小苑摇头:“不经常吃。”
      孔蘅道:“你尝尝,很好吃的。”
      小苑拿起来,轻轻咬了一口。
      孔蘅感慨道:“公子就是不一样,吃个东西也这么优雅,我要像你这么聪明博学又有修养就好了。”
      小苑道:“都没什么用,自己自在就好。”
      孔蘅点头:“也是,不过公子这样的还是赏心悦目。”
      小苑道:“不用唤我公子,叫我的名字就好。”
      他明白了乐尧的良苦用心,乐尧特意找了一个跟他年龄相仿的少年陪着他,时常说说话,便能稍解一下郁结,否则他总有一天要被自己那些沉重的心事给闷死。
      ……

      竹林的幽深晦暗一如往常,它不像流水居里那片小竹林清幽静谧,夜色下绿竹铺天盖地,在此间隐匿的绝不可能是谪仙,而只会是妖孽。
      白发男子提着一壶酒登上了竹楼的顶层,坐在栏杆上遥望天际明月,墨绿的袍子呈现出暗色,与晦暗的竹林色彩不分彼此,苍白的皮肤则比月光还要清透,极致的暗与极致的白交汇,衬得人宛若鬼.魅,他坐的地方太过危险,栏杆也似摇摇欲坠,整个人仿佛随时都会随夜风潜入地狱。
      让人看着心惊。
      “叶先生,需要有人陪您喝酒吗?”
      乐尧吃多了东西,送走了司空涧和孔蘅之后,他便在别院里四处溜达散步,顺便看一看各处是否有异常,路过竹林,想起王爷从前的一些叮嘱,又联想到霍将军来过别院的事,便有些不放心,遂冒着被毒医痛骂的风险走进了竹林。
      叶重栖自楼上投来冷冷一瞥,并不搭理他。
      乐尧道:“明光道上走一遭,王爷的身体不知能否撑得住,我实在是担心,叶先生,他这病究竟几时能好?”
      “尽力而为。”叶重栖终于肯说话,他平常对万事都不屑,提到自己的病患才终于打起一些精神。
      他问乐尧:“听说一群人对霍池那小子喊打喊杀?”
      “闹腾着玩罢了。”
      “斩除妖邪,匡扶正道。”叶重栖冷笑了一声,“真是滑稽,他那样的哪算得上邪?”
      毒医的名声才真的是邪,虽比不上二十年前的雪霁妖女,但也足够让不少人见之生惧,得罪他的人无一不被教训的很惨,若非尚江王府庇护,他也会被追杀报复的很惨。
      白发绿衣叶重栖,毒心毒命毒郎君。
      ……

      尚江,宁王府。
      被楼羲玄激起怒火的荀墨临很想给尚江王添几桩不好解决的麻烦,只不过一时没有头绪,离开圻南之后他直接到了尚江来。
      趁夜潜入,尚江王府守备森严,但却防不了天才卓世的回游剑传人。
      荀墨临坐在屋檐上,垂下一条腿随意的晃悠,目光穿过窗子落在书案前端坐着的年轻男子身上,布巾蓝袍,一看就是书生。
      他不爱跟文人打交道,不过……能够被托付尚江五府,这人定然很得楼羲玄的信任。
      慕寒若在处理事务时喜欢开着窗子,无论酷暑还是严冬,这样可以让他开阔思绪,也可以让他的视野更为宽广。
      他把刚写好的文函晾干墨,收进信封里,打算呈给宁王。
      颈间忽地一凉,一把剑横了过来。
      慕寒若将信函压下,镇定道:“阁下深夜至此,所为何求?”
      荀墨临:“取你的命。”
      慕寒若:“那便把剑刺过来,何故犹豫?”
      荀墨临眯了一下眼睛,道:“闻说尚江王手下有一谋士,博古通今,有大贤之能,我瞧着却很平常。”
      慕寒若:“传言谬赞,不过布衣一书生罢了。”
      荀墨临又道:“听说你自幼长在宁王府中,与王府郡主之间很有几分不凡情谊,本要谈婚论嫁,郡主却远嫁承阳,心里可还好受吗?”
      慕寒若:“阁下对尚江王府诸事如此感兴趣,为何不肯正面相见?”
      荀墨临又开始了他的胡言乱语犯神经:“怕你被我的容颜所迷.惑从而神魂颠倒。”
      他收了剑,笑道:“慕寒若,我不觉得你有什么乐趣,尚江王府权势滔天,可那都不是你的东西,荣安郡主国色佳人,却也只能成为他人之妻,一直这么为别人做嫁衣,能跟我说说你是靠着什么保持对尚江王的尽职尽责的吗?”
      慕寒若看向他,面色冷漠:“说了便能明白?你这样的人。”
      荀墨临眼中划过一抹危险之色,而周侧风声四起,王府侍卫围攻而上,荀墨临不欲纠缠,抽身而退,临走前狠狠剜了慕寒若一眼。
      “慕先生,你没事吧?”
      慕寒若摇了摇头,望着不速之客消失的方向,道:“他在试探我。”
      ……

      忝州相距帝都不远,快马只需半日,乘着马车行程则稍慢一些,楼羲玄霍池二人回去别院,路上整整耗费了一日的时间。
      霍池盘膝而坐,路上的时间也不愿意浪费,他在尝试修习濯心宝录上的内功。
      楼羲玄坐在一旁,观察着他的脸色,怕出现意外。
      “果真可以相通相合。”霍池睁开眼睛。
      “恭喜。”楼羲玄递给他一杯茶。
      霍池一口喝了,挨到他身边坐下:“不知为何,今日的心情很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好像……”霍池看着他,“更近了。”
      自然是心的距离更近了。
      今日天气很好,日光暖融融地从半开的窗子斜照进来,温柔的令人身心舒畅。
      马车行过一片梅林,腊梅开的正好,其中一枝天性好奇,肆无忌惮地钻入了车内,霍池折下来送到楼羲玄面前。
      楼羲玄欣然接过,放在案几之上,梅枝与瓷白茶具颇为相衬,观之赏心悦目。
      晒了一会儿太阳,楼羲玄身上泛起懒意,他把氅衣铺在霍池腿上,枕着他的膝头躺了下来。
      霍池另取了一条毯子搭在他身上,帮他整理乱了的几根发丝,安静地看着他的睡颜,心里一片温柔。
      楼羲玄在霍池面前不设防备,心神全然放松,入睡很快,只是他的睡眠一向不得安稳,有时是为伤病所累,有时是被旧事惊心,而今在这样平稳安然的美好时刻,往事旧梦还是肆意闯入,令他措手不及。
      蓦然睁眼,一只手正探了过来,试图抚平他的眉头。
      楼羲玄抓住那只手,摩挲那些因常年练剑而留下的老茧。
      “羲玄。”
      楼羲玄抬眼。
      “我想知道你的事。”
      楼羲玄叹了口气。
      “不说也没关系,”霍池道,“……我不想看你伤心。”
      楼羲玄坐起来:“腿麻了吗?”
      霍池诚实:“有点。”
      楼羲玄给他抓了抓,又揉了揉,忽而,低声道:“跟你说,倒也无妨。”
      霍池握住他的手。
      “回想起来也没什么,不过是……”
      于此平静到近乎美好的时刻,将往事心伤缓缓道来。
      他说:“这世上谁都没有错,不过是为己身欲.念,有的为情,有的为义,有的是为了权和名,情义权名皆为欲.念,我终于学会去理解他们,可……还是太痛苦了。”

      每一句话都是一道血痕,以往从不愿将之示之于人,而今愿意铺开,是为了向他的心爱之人表明他的坦诚,毕竟霍池已经对他坦诚。
      霍池抱紧他,心口在滴血。
      ……

      我所爱之人,
      是江湖一等的剑术高手,
      是金尊玉贵的少年王侯,
      是斩敌除恶的不世英雄,
      也是最让人心疼的人。
      ……

      他们都明白,揭开自己的伤口需要莫大的勇气,而狠狠痛上一场之后,才能够前行下去寻找解脱。
note作者有话说
第71章 月辉日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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