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烟流水》途茗

62、少年白衣

　　“哎，你叫什么名字？”
　　欲往孤舟城，需经过毓州，这里没什么特点，唯有风景极好，行至山水之间便让人忍不住想要驻足。
　　他们停下马车，拿出干粮，在河岸上暂且休息。
　　素凌仙缠着楼羲玄在比剑，司空涧看了一会儿，蹲到小霍池跟前，想逗他几句。
　　小霍池对他很是戒备，冲他呲了呲牙。
　　“嘿！什么脾气？你以为谁都像世子脾气那么好啊，我可不惯着你！”说着就要去扒拉小霍池的脑袋。
　　然后被小霍池一口咬住了手掌。
　　司空涧：“……”
　　“疼疼疼疼……你小子快松口！”
　　小霍池绝不松口，誓要咬下来一块肉。
　　“你怎么又惹他？”素严赶了过来，责怪了司空涧一句，拿出一个烧饼对小霍池道，“饿了吗？吃点东西吧。”
　　小霍池松了口，但不要那烧饼。
　　司空涧一蹦三尺高，甩着手躲远了一些：“这家伙属什么的？牙这么利？！”
　　他那手背都冒出血丝了。
　　小霍池的注意力在河面的对决上，并不理睬他的咋呼。
　　白衣少年与素衣少女都是归茫一派颇具天分的弟子，两人踏水持剑，身影犹如仙鹤飞羽，轻盈缥缈，长剑交锋，剑气相击，恰似仙人斗法，观之十分美妙。
　　素严坐在小霍池身边，见他没太抗拒，便同他道：“羲玄和凌仙是归茫剑派最好的弟子，你若喜欢那剑式，也可以跟他们一样修习归茫剑。”
　　他还是比较稳重谨慎的，在不知道小霍池对父母之事了解多少的前提下，没敢提归茫寻心。
　　小霍池没理这话，继续盯着楼羲玄看。
　　这个救了他的小哥哥不仅温柔，声音好听，长得好看，舞出的剑式也很好看。
　　司空涧也坐了下来，问素严：“你觉得他俩谁能继承归茫剑？”
　　素严道：“羲玄与凌仙不相上下，但只论对归茫无际的领悟，羲玄更胜一筹。”
　　司空涧道：“可是世子和素姑娘都觉得你才是最适合继承归茫山庄的人。”
　　素严很坦然：“这两者不一样，我适合继承归茫山庄，打理那些琐事，可继承归茫剑就要选最能领悟归茫无际的人了。”
　　“怪不得素姑娘一直和我家世子不对付。”司空涧若有所思，又叹了口气，“我是不行了，你们归茫剑太正派，素庄主允许我修习我也修习不出来门道。”
　　他拍了下素严的肩膀：“哎，你还记得咱们上回去蜀中给易家老爷子拜寿遇见的那个剑客吗？”
　　素严想了想，的确有这样一个人，当时他们几个人代表归茫山庄给易家家主贺寿，去的都是江湖人，寿宴上免不了切磋个几回，其中有一名剑客行事极为怪异，得罪了好些人，司空涧一时热血上头就冲上去和人家比试，自然是被收拾了个落花流水。
　　司空涧道：“他是无名剑客，但我觉得他的剑技很有意思也很厉害，奇诡难辨，却又有别样潇洒……如果能向他拜师就好了。”
　　最后一句是无意出口。
　　素严看了他一眼。
　　司空涧脸色一变：“我就是随口一说！我都不知道人家云游到了哪里！再说我还要照顾我家世子哪有那个闲心哈哈哈……”
　　水面上的对决已经分出了胜负，楼羲玄与素凌仙各自收了剑，相互抱拳一礼，便踩着水飞了过来。
　　少年身姿翩翩，白衣如云胜雪，即便仙人在世也不可能比他更得出尘脱俗之潇洒。
　　而他唇边有着一抹浅浅的笑意，那是赢了试剑的欢欣，也是独属于少年人的意气。
　　小霍池站了起来：“哥哥！”
　　楼羲玄落到他面前：“饿了吗？”
　　小霍池点头。
　　楼羲玄便从素严那里要来烧饼，递给他。
　　这下小霍池终于肯吃了，狼吞虎咽，胃口好的很。
　　素严：“……”
　　他平素端正有礼，不说人见人爱吧，反正是没受过这种区别对待，被一个小朋友嫌弃更是罕见。
　　“哈哈哈……”司空涧嘲笑了他一把，又向楼羲玄告状，“世子你看！你捡的这个小崽子太坏了！”
　　“别说这种话，”楼羲玄道，“你不惹他，他便不会咬你。”
　　几天下来，他也算是摸透了小霍池的脾气。
　　“羲玄，你能问出他的名字吗？”素凌仙跑过来道。
　　楼羲玄看着小霍池，察觉到了他眼底的抗拒，道：“他不愿意的事，不要勉强。”
　　素凌仙叹了口气：“也是，反正以后时间有的是，师兄师姐们一定会感化他这块小冰疙瘩的。”
　　几个人坐在树下边吃干粮边讨论方才二人比试中出现的问题。
　　小霍池填饱了肚子，突然跑进了林子里，几人脸色一变，连忙起身追了上去。
　　不怪他们着急，而是这家伙有过前.科，一身的伤腿脚都不利索但是一有机会就想逃走，就算他对楼羲玄的态度不一般也不影响他想独自一人。
　　追到林中，却见小霍池正蹲在树下采花，他很认真地挑选着他觉得好看的那些小野花，采满一束，扭过头跑到楼羲玄跟前，向他递了递。
　　“哇……”司空涧怪叫了一声。
　　楼羲玄问：“给我？”
　　小霍池点头，又向他递了递。
　　楼羲玄便只好接了过来：“谢谢你。”
　　……

　　“艹！让他们给逃了！”司空涧甩了下剑，异常气愤。
　　这一路打听天封门的消息，好不容易有了点线索，他们几个赶到的时候正遇上这些人要逃跑，一番交战，竟没能制住这些滑溜的老.鼠。
　　楼羲玄一手提着小霍池，一手握着佩剑，他从方才打斗的楼阁上跳下来，很稳当地落了地：“找个地方吃饭。”
　　司空涧道：“不是刚吃过吗？世子你是不是要长个子了饿那么快？”
　　虽然世子的确正在长个子，但他也没有饿的那么快，肚子叫唤的是小霍池，刚刚跟人干架的时候楼羲玄就听见了。
　　他没解释，提着小霍池去了最近的一家饭馆。
　　饭馆里面素凌仙已经坐下了，她扔过来一坛酒：“羲玄，你有麻烦了。”
　　楼羲玄接住酒壶，看了眼小霍池，不准备在他面前喝：“什么麻烦？”
　　素凌仙道：“方才大师兄收到一封信，有人去归茫山挑衅，指明了要跟你试剑。”
　　她又转向小霍池：“想吃什么随便点，你身边这位有的是钱。”
　　小霍池看向了楼羲玄，楼羲玄明白他不想开口说话，便耐心道：“我来念菜谱，你想吃什么就点头。”
　　小霍池点头。
　　然后楼羲玄念一个他就要点一下头，直至点满了一大桌子。
　　“浪费啊浪费，怎么这么多好吃的。”司空涧与素凌仙等着素严过来，一边兴奋开吃一边数落楼羲玄太过娇惯小霍池，“世子你也太大方了，跟对待亲弟弟似的，不过咱们还是省着点花钱，不然回头王爷又骂你……”
　　说着说着他突然打住，暗骂了自己一句，连忙埋头扒饭。
　　楼羲玄心情不佳，没怎么动筷子，只看着小霍池吃。
　　无论他做什么或是不做什么都不能令父王满意，父王允许他游历江湖，并不是开明，而是对他这个世子毫不在意，从来都是敷衍教导又严厉要求，只为挑他的刺。
　　“哥哥……”小孩子最是敏感，小霍池察觉到了他的不开心，想安慰他，便拿了一个糯米团子，捧到他面前。
　　楼羲玄微怔，而后浅浅一笑：“谢谢，我不饿。”
　　小霍池坚持：“哥哥。”
　　“好吧。”楼羲玄接了过来，咬了一口。
　　“小师弟是个会哄人的。”素凌仙笑道。
　　吃饱喝足，他们又继续赶路。
　　小霍池睡在马车里，几人各自骑着马，除了司空涧偶尔咋呼两句基本没有人说话。
　　走着走着，素凌仙突然道：“说是要感化他，这几天没有一点成效，他就只愿意亲近羲玄，弄清楚他身上那古怪的毒之后怎么办？羲玄该回尚江去了吧？小师弟愿意跟着咱们回归茫山吗？”
　　她到底是细心一些，性子也比较直接，能够说出几人都没有说出口的担忧。
　　司空涧道：“他一个小孩，能拗得过你俩的大腿？直接带回去不就完了？”
　　素严皱了下眉：“总不能再让他流离在外。”
　　“这两天我想了一下，有点明白他为啥对咱们那么抗拒了，除了天封门那些狗东西给他留下了阴影，还有……”素凌仙顿了一下，“先说明我是很尊敬师父的……我早就想说一件事了，当年归茫山庄公开跟霍师叔划开界限，这事办的很不义气，不管霍师叔怎么样……其实他也没怎么样，一没有杀人二没有放火还顺便解决了那些矛盾，平息了江湖动乱，恩怨情仇当时就已经了结，最后不就谈了个恋爱吗？至于满江湖吵吵嚷嚷地批判？闹的现在还有一堆人胡说八道，又引出新的恩怨，其实当年归茫山庄要是不做那么绝，他们的名声也不会那么糟。”
　　楼羲玄与司空涧都看向了素严，他们也想知道当年缘由。
　　素严沉默了一会儿，道：“父亲的性格你们都知道，他不会跟人打交道，也不爱理山下事，平生最擅长最痴迷的就是剑术，在雪霁出现之前，归茫山庄的事务都由辞官之后的霍师叔打理，霍师叔一出事，他……他就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当年各大门派都在指责，都要父亲拿出一个说法，父亲便去找霍师叔商量，霍师叔说他会解决问题，会帮雪霁前辈跟各大门派立一个止战约定，约定之后他们便远离江湖，他们不在意身外之名，就请归茫山庄与他划清界限，以免连累。”
　　在素严心里，自是不忍指责自家师叔，也明白师叔没有真正违背原则，但仍是不太想提及池宴雪，主要是因为她出身北川的立场。
　　江湖事虽只是江湖事，但他们还是大雍之人。
　　素凌仙叹了口气：“这事……真是难说啊。”
　　素严回头看了一眼马车：“这两年父亲隐入后山不问世事，是因为心中有愧，霍师叔死后，雪霁前辈应该给我们寄过一封急信，但那封信我们当时没有收到，大概是被人截了，后来才发现了蛛丝马迹，不知为何……归茫山庄总是赶不及，赶不及前往明光道救下师叔，也赶不及找到雪霁前辈跟孩子，那阵子诸事一团乱，到现在还有很多问题不清晰，我们始终不知道是谁截了信，所以，我尽力查这些事情，找到小师弟，照顾小师弟，也是想替父亲做一些补偿。”
　　这下连司空涧也要叹气了。
　　楼羲玄道：“师兄，给他解.毒之后，先让他随我一同回尚江。”
　　素严看向他。
　　楼羲玄道：“我会照顾好他。”
　　司空涧想说什么，最后还是闭了嘴……世子啊，你若收留霍翾之子进府，老王爷怕是要骂死你。
　　素严想了想：“也行，到时我送你们回去，待他长大一些，心结估计也能稍稍解开，我便接他回归茫山。”
　　楼羲玄点头。
　　……

　　那段路程很长，他们花费了不少时间，一路鸡飞狗跳的找寻天封门弟子的踪迹，顺便锄奸扶弱，好是热闹了一阵子，这段时间里一直没弄明白小霍池到底中了什么毒，普通的医者诊断不出来，问他他也不肯说，就算楼羲玄上阵他也只会摇头。
　　或许他自己也不知道。
　　期间还遇到了回游派弟子的纠缠，被纠缠的主要是楼羲玄，人家有备而来，非要跟他一较高低。
　　“我打听到了！这回咱们悄悄的行动，我不信逮不到他们！”司空涧兴奋地跑回客栈，却见几人的表情都有点怪，听了他的话也没有立即要行动的意思，“都干嘛呢？一个个跟看见臭苍.蝇了一样？”
　　素严摇了摇头，给他指了下窗户外面。
　　素凌仙道：“跟苍.蝇也没差，比苍.蝇还烦人。”
　　司空涧看过去，只见对面窗台上正坐着一个少年，笑意盈盈地看着他们……不，看着的主要是他家世子。
　　司空涧皱起眉：“怎么又是这个人？世子不爱搭理他他还非缠着不放了？素姑娘，素严兄，你俩也是归茫弟子你们派一个人去应付应付呗。”
　　素严道：“他不跟我打。”
　　素凌仙道：“我不跟神.经.病打。”
　　司空涧：“……我去会会他！”
　　然后就一脸狼狈的回来了：“没想到他还挺厉害。”
　　楼羲玄道：“不必理会。”
　　他并不避讳与人试剑，不如说是很喜欢和高手比剑，但是不知为何，荀墨临这个人他一眼就生厌，直觉惹上就是一个麻烦，所以从不理会。
　　素凌仙把剥好的一碟瓜子放到小霍池面前，对楼羲玄道：“你这个反应是对的，就是不知道对他有没有用，这家伙怕是要跟着我们到孤舟城去。”
　　楼羲玄皱了下眉。
　　次日一早，几人打算去查到的天封门据点看看，门口正撞见荀墨临，他抱臂倚着门框，笑看楼羲玄：“他们都说宁王世子风度翩翩有君子仪范，我怎么半点看不出来？楼羲玄，我只是想和你比剑，又不是要调.戏你，那么扭捏作什么？当然我也很想调.戏你啦。”
　　这就是楼羲玄不搭理他的主要原因。
　　神.经病啊……素凌仙翻了个白眼，正想上前替自家师弟挡着，就见一道黑影从眼前跑了过去。
　　小霍池把一兜准备当零食吃的瓜子甩到了荀墨临身上。
　　荀墨临愣了愣，见是一个小孩子也没有多在意，不过他脑子一转，心想正好拿这个小孩来威胁楼羲玄跟他打架，伸手便去捞小霍池，哪知手心突然一痛。
　　原来小霍池手中竟是藏了一把匕首，那是楼羲玄买给他的防身用的东西，方才甩瓜子只是要做掩护，他的目的就是刺伤荀墨临。
　　不过他毕竟人微力弱，荀墨临躲的快，只是划破了一点油皮，他恼怒起来，一把抓向小霍池脖子，半途却被一把剑挡下。
　　楼羲玄冷冷道：“我跟你打。”
　　荀墨临一笑：“好啊。”

　　他们寻了一片开阔的空地，相互行礼，起剑对决。
　　“你这小子看着呆呆的，没想到挺机灵，就是暴.露的太快了。”司空涧边观战边忍不住对小霍池说话，“你刺的地方不对，下回你就往他身.下刺，给他断子绝孙。”
　　小霍池：“……”
　　他还是只对楼羲玄亲近，但也没有像一开始那么抗拒司空涧几个人了，不过跟他还是要隔着一个人的距离……他觉得司空涧有点烦。
　　素严听见了司空涧的胡咧咧，生气道：“你别胡乱教他。”
　　素凌仙附和：“就是，别教坏小朋友。”
　　小霍池分别看了他们一眼，又把目光重新放在了归茫与回游的对决上。
　　当楼羲玄战胜荀墨临转身回来时，小霍池向他跑过去，说了这些日子来最完整的一句话：“哥哥……我想跟你学剑。”
　　楼羲玄一愣，笑着答应下来：“好。”
　　白衣少年这个时候还没有那么清冷淡漠，他的笑容是含着温度的，暖的小霍池几乎要流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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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而，他们没能到达孤舟城，小霍池也没能被楼羲玄带回尚江。
　　孤舟叶氏内乱，门人互相残杀，一场大火了结了一切，烧死了所有纷争。
　　他们听到这个消息很是震惊，为叶氏惋惜不已，又想到小霍池身上的毒少了一个解决的途径，更是头疼，如今只剩下追踪天封门了。
　　几日后，楼羲玄收到一封信，得知了天鼎帝要召诸王之子入都的消息，他明白自己入都既为质子，从此没有自由可言。
　　他看向小霍池，眼底藏着愧疚，他不能把小霍池带到尚江去了，若没有他在尚江，这孩子不会被善待，因为父王一直都对霍翾不满，他也不能贸然把小霍池带到帝都，除去他自己不自由外，还要顾虑霍氏，彼时他跟霍弈还不认识，不能判断霍氏是否愿意接纳这个孩子……所以他只能食言。
　　“哥哥……”小霍池很是敏感，隐隐察觉到了他的情绪变化。
　　楼羲玄看着他，道：“我有一件事要做，不能带你去尚江，也不能教你剑术了……对不起。”
　　小霍池怔怔地看着他。
　　楼羲玄道：“师兄和师姐会照顾你，归茫山是一个很有趣的地方，你先跟他们去那里，好吗？”
　　小霍池安静了好一会儿，最后点了下头。
　　楼羲玄又转向素严和素凌仙：“师兄，师姐，你们不如先送他回去和师父见面，再多调派一些弟子追踪天封门，我去帝都之后也会想办法到御医所打探消息。”
　　这古怪的毒或许皇城御医会有办法。
　　两人皆点头：“你放心。”
　　楼羲玄最后又看向司空涧。

　　他向小霍池道歉，同师兄师姐告别，又给了司空涧自由，便启程北上，一人入了帝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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