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烟流水》途茗

60、纷乱嘈杂

　　“自大公子离家之后，国公爷的身体便一直不大好，一直念着大公子想见大公子一面，可惜大公子执意不回头，将近十年都没有消息，突然有了消息便是噩耗，国公爷悲痛之下病倒，命府中人前往明光道查探情况，等我们赶到时，大公子的尸体已经被那女子安葬，国公爷怨恨那女子带走了大公子，但又不忍让大公子的骨肉流离，那段时间，国公府一直都在暗中回护那女子和孩子，若非如此，她一个怀着身孕的女子又带着一个小孩，就算武功再高，又如何挡得住满江湖的追杀？”老管家叹了口气，“大公子离家，与那女子结亲，于霍氏一门来说总归是不光彩的事，当年国公爷一怒之下与大公子断绝关系，心里虽是一直在后悔，面子上却不肯低头，何况更早之前大公子执意卸下天命剑，也伤了先帝的威严，国公爷明面上自是不好认回大公子和他的孩子，那女子带着孩子过来时，国公爷正在悲愤气头上，又顾虑着种种情况，才说了狠话，气过之后便让我们赶紧去把人找回来，没想到……我们的人没有赶上，那女子竟然惨死，孩子也下落不明。”
　　……

　　“小池子，你先藏在这里，不要怕，娘亲一会儿就来接你。”
　　此时的池宴雪因遭遇五大弑奴的围攻而伤重，否则她不会求到镇国公府让霍氏保护她的孩子，可惜霍氏无情，竟然连亲生血脉都不认，她走投无路，除了传急信给归茫山庄已然无计可施，然而归茫山庄也有些怨她让霍翾放弃了剑道，未必会搭理她，她只得匆忙之下传授孩子雪霁篇的修习要诀，让他以后有自保的能力。
　　就算被逼到了这种境地，她的脸上也没有忧急，她是强大无可匹敌的池宴雪，她永远乐观永远不畏艰险，仿佛她仍旧是战无不胜的。
　　小霍池却很是不安，他被点住了穴，只有嘴能动：“娘，我也可以打架，让我跟你一起！”
　　池宴雪怕他的声音引起杀手的注意，又点了他的哑穴，小霍池一双眼睛瞪圆，着急的不行，却再也喊不出来。
　　池宴雪摸了摸他的脸，前所未有的温柔：“小池子，娘亲永远爱你。”
　　小霍池动不了，也不能说话，他被娘亲藏在洞穴里，只能听到刀剑相击的厮杀，只能嗅到越来越重的血腥味。
　　等他终于能动的时候，天已经黑了，他浑身僵硬，拼尽全力爬起来，爬过一具具尸.体，淌过血腥的黏.腻，在恶.臭冲天的战场中心找到了娘亲。
　　好多血。
　　奇怪，明明天那么黑，他却看到了那么多的血。
　　娘亲奄奄一息，对扑过来的小霍池说：“小池子，你要好好长大……”
　　他认真听着娘亲所说的每一句话，他焦急地想把娘亲救回来，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娘亲死在他面前。
　　小霍池悲声大哭，可是他的哭泣如此无用，他的哭声只能引来追杀的杂碎。
　　鸢尾花在黑暗中绽开，天封门弟子狞笑着盯着他：“池宴雪的孩子还在，他一定知道雪霁篇的下落！”
　　……

　　明光道上余波未平。
　　此地是通往北境的必经之路，定北大将军及其亲随卫队几日前刚从这里经过，他战旗上的“霍”字好似与殒身于此的某个人无关，因这个人和雪霁妖女兴起的波澜终究还是要兴起，谁都无法平息。
　　第三卷雪霁篇在这里引起了争夺，无论是门人弟子遍布天下的四海帮还是居于蜀地精研内家功夫的扶风派都参与了其中，他们有些是欲.望膨胀主动卷入，有些则是万般无奈被牵连其中，风波四起，各大门派皆不能置身事外。
　　一套内功心法当真有这般神奇？值得那么多人去施展手段用尽心机？
　　除了雪霁篇本身所拥有的玄妙心法引人向往之外，或许还有池宴雪这个人背后所牵扯的一系列前尘恩怨，又加之有人推波助澜。
　　时至今日，大雍境内这些江湖人还是不敢明目张胆地谈论霍翾，一切恩怨情仇仍是冲着雪霁妖女而去，他们嘴上奉承着侠义正气凌然，却不敢真的翻了顶上的天。
　　而那些仇与怨，实际是理不清楚的。
　　……

　　“咱们来的迟了些。”
　　长街尽头走来两名女子，一个约摸有十七八岁，一身海棠色衣衫，佩着长剑，俏丽明艳又不失英气，另一个则从脸上看不出年纪，她气质冷肃，面上不见一丝笑容，看起来十分不好相处。
　　“不算迟，正当时候。”
　　年轻少女闻言愣了一下，她挽住年长女子的手臂，不解道：“姑姑，我听爹爹说，咱们易家在蜀中，远离中原，跟当年那些事不是都挨不上边儿的吗？”
　　“没错，各大门派受池宴雪挑拨互相仇视拼杀、池宴雪接连战胜中原各大成名剑客大挫武林雄风、池宴雪剜了哪个大人物的眼睛废了哪个大人物的经脉……这些事情的确跟易家没有关系，包括她后来被天下剑派视为共敌共同讨伐、寻心剑出面跟她打成平手并化解她与各家各派的矛盾，易家也基本没有见证过。”说到这里，女子轻轻叹了一口气，“这些久远的事，一桩桩一件件早该埋到过去，如今竟还要再拿起来。”
　　少女还是不懂：“既然没有关系，姑姑为什么要过来？”
　　她家姑姑是淡泊喜静的性子，常在山中独居，平素最不爱与人打交道。
　　易姑姑道：“你为何要过来？”
　　“我……我凑热闹嘛。”少女不好意思地垂下了头，低声快速说了一句，“而且还能见到素大哥。”
　　易姑姑道：“我也凑一回热闹。”
　　“啊？”
　　……

　　明光道上，由几个一贯最爱为非作歹的歪门邪道起头，为争雪霁篇而逞凶斗狠、闹出人命，四海帮、扶风派等牵扯其中，将冲突闹大，以归茫山庄为首的正道名门看不下去，纷纷出面劝阻，然而这湖水却越来越浑。
　　易千琼问：“为何一定要抢雪霁篇？”
　　易姑姑道：“他们都想成为第二个雪霁妖女，以绝顶武功纵横九州四海，独霸江湖，登临至尊，人人皆要对其生畏。”
　　她嗤笑了一声：“他们都惧她畏她，可又羡慕她的实力。”
　　易千琼疑惑：“不是所有人都这么想吧？忝州聚了那么多人感觉不太正常，这样的盛况只有在武林大会上才能见到。”
　　“有人浑水摸鱼，要么趁着混乱解决私怨，要么借这点混乱展示自己的力量，”久不与人打交道的易姑姑有的是看人看事的经验，从蜀中一路北上明光道，她也看透了诸事百态，“如四海帮这种就是想把雪霁篇占为己有，但想要雪霁篇的实际不止是江湖门派，另一些人则是要趁着抢夺雪霁篇的混乱剿除自己多年的仇敌，跟着归茫山庄一起现身的那些宗门则要展示自己作为名门正派的存在感，还有一些……”
　　她们在一间客栈门前停下脚步，易姑姑仰首看向二楼：“归茫山庄为江湖最大，强的不只有实力，然素印秋隐世多年，只靠着素严主掌一切，那些老前辈位于一个年轻人之下，觉得自己的威望实力远胜于素严，心里早就不痛快了，可惜素严除了继承了归茫剑，背后还靠着尚江宁王，这些人便不敢明着对付他，也不敢真的得罪他。”
　　那要怎么办？
　　给他寻一些不痛快吧，至少挫一挫归茫山庄的声名。
　　反正池宴雪与归茫山庄之间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这些陈年往事闹起来，归茫山庄怎么都洗不干净。
　　“说那些恩怨仇恨，那么久远的事有多少人还真的记得？何况池宴雪也不是真的和每个人都有仇，不过都是各有所图罢了。”
　　易千琼皱起眉头，很是为素严担心。
　　她上前打开门，发现客栈里挤满了人，每个人的神色都不轻松，积压在一起的气氛十分诡异。
　　她们向内走去，听着各人的话语。
　　有人说：“雪霁妖女阴魂不散，跟她有关的一切都是阴.损毒.物，不能放任雪霁篇落到那些宵小手中！”
　　有人讽笑：“你这么说是自己想要吧？听说你一直在追踪雪霁篇的消息，早就对那心法有想法了吧？”
　　“勿要含血喷人！我追踪雪霁篇只是不想它落入邪门歪道手中，我所行之事与素少庄主并无二致！”
　　又有另一人质疑：“难道素严就持身端正了吗？”
　　不少人开始悄声议论起来，是啊，谁不知道归茫山庄出了一个跟雪霁妖女比翼双飞的叛徒，谁又能保证归茫山庄的人就能持身端正？
　　另有一些人谈议的声音更低一些：“……据闻雪霁篇现世跟雪霁后人有关，这事是真的吗？”
　　“尚未证实，多半是真。”
　　“若是真的，妖邪之子怎能留存于世？”
　　“是啊，当年雪霁妖女便是杀人不眨眼、恶事坏事做尽，她的后人定不是什么好人……”
　　“鬼鬼祟祟躲在暗处，不知道在打什么主意，能是什么好人？这种坏.种不能留……”
　　他们议论的声音如此谨慎，也是因为有人想到池宴雪的孩子即是霍氏之子，那不是轻易能得罪的，所幸霍氏早已把霍翾赶出了家门，那么对这个孩子想必也是不认的。
　　也有人并不谨慎。
　　“若是真的，老夫的仇便终于可以报了。”角落里，一个独眼的老人开口，冷笑道，“池宴雪毁老夫一只眼睛，母债子偿，老夫必要跟他讨算清楚！”
　　有人接话：“确该如此，他娘造下的孽自然要该他来偿还！”
　　这些人不再低声议论，一个个愤慨激昂、正气凌然：
　　“妖邪之子，不可留于世！”
　　“对！拆穿他的阴谋！”
　　“当年之祸就该是他来血债血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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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愤慨之言一声比一声高，听的易千琼直皱眉头，她也不知道为何心里很不舒服，明明身为武门世家之女，她也该一起斥骂妖邪才对。
　　或许是这些声音太杂乱太吵闹了。
　　易千琼正要和姑姑一起到楼上去，却见姑姑突然停下了脚步，她看向愤慨激昂中的一个年轻人，冷声道：“孽要偿，那么恩要还吗？”
　　年轻男人一顿：“……易前辈？前辈这话是什么意思？”
　　易姑姑道：“霍翾救过你爹一条命，你是不是要偿还这条命？”
　　年轻男人脸色一青：“这……一码归一码……”
　　易姑姑并不想听他聒噪，又看向了角落里的老人。
　　那老人躲闪着目光，不敢看她。
　　易姑姑道：“人面兽心！奸邪恶.棍！池宴雪为人如何我不想评价，但她毁你眼睛实属你罪有应得！”
　　说罢，也不管各人反应，转身便上了楼。
　　易千琼心中暗爽，连忙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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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在哪里？”
　　清隐别院内仍旧是往日般清寂，人们都知道于此休养的是权重势大且颇得君王信重的尚江宁王，披雾山一事后，朝堂之上即便不知内情的人也看出了风向，陛下从前关心信赖宁王，今后只会更加信赖倚重，而宁王本人还是如同从前，静心养病，暂且不问世事。
　　不问世事的宁王手里转着一个白色瓷瓶，看似平静的眼眸之中隐隐透出几分不安。
　　“明光道。”
　　“人怎么样？”
　　“我们的人追不上，但看情况，雪霁反噬的影响应该已经被他压了下去，他还算稳定。”司空涧禀报，他奇怪道，“那里现在就是一堆人叽叽喳喳地闹腾，有什么好去看的？难道他以为那里有他的仇人？我不觉得这些人里有谁真的能伤到寻心和雪霁两位前辈。”
　　不过……十一年前的事情还真不好说，乌合之众也能淹没强者，若那小子有报复之心，是打算把所有人都弄死吗？
　　楼羲玄看向面前的长剑，这是他诸多收藏之一。
　　“王爷，”司空涧见状有点着急，“那些人再怎么闹腾也都不值一提，归茫山庄可以压着几大世家不让他们动，没谁能真的闹出水花，哪里需要你出面？”
　　“不必担心我，归茫山庄也不必给谁施压，任他们闹。”楼羲玄道，“霍池往后若想堂堂正正出现于人前，总要经历这么一遭，他自己也明白。”
　　而他还是不放心，他得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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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素严压力巨大，雪霁篇之祸已经过去了数日，明光道上的阴云却仍旧未曾散去，昔日同归茫山庄一同进退的数位老前辈都在逼视着他。
　　“归茫山庄是不是早就知道那妖.孽的下落？”
　　“素少庄主，你若早知详情应该和大家说开！”
　　“把那个人交出来！”
　　“归茫山庄准备怎么处理这件事？莫非还要像当年一样和稀泥装糊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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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被一堆唾沫星子喷了一天，素严又是个不怎么善言辞的人，头都快疼死了，趁着蜀中易家的前辈过来说话，稍稍分散了他的压力，寻了个由头赶忙从房间里逃了出来。
　　“素大哥。”栏杆旁立着一个有些眼熟的少女。
　　素严抱拳一礼：“易姑娘。”
　　蜀中易家与他们归茫山庄有过往来，这位易姑娘从前也是见过的。
　　“素大哥很困扰吧？”易千琼关心道。
　　素严叹了口气：“现在不是我困扰不困扰的问题。”
　　若是归茫山庄动了真格，这些武道的老前辈都得退让，他们最是人精，懂得审时度势。
　　可羲玄要他先忍着，他不明白羲玄的意思，却还是照做了。
　　羲玄也另传了急信过来，说是一直看的好好的人跑到了明光道，让他帮忙照应一下。
　　头疼啊……
　　“啊？素大哥的话是什么意思？”易千琼对这些事还是有些懵懂，凑热闹都凑不明白。
　　素严道：“那孩子不是什么妖邪之子，他是我们家的小师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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