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烟流水》途茗

36、暗夜无声

　　“左大人。”
　　九婵俯首一拜。
　　左翰转过身来：“一切可好？”
　　“一切都好。”九婵道，“不过，近来别院里添了许多新人，他们各有手段，争起宠来连我都自叹不如，对付他们比在当初王府里对付那些女人还麻烦，因此亲近宁王的机会便少了一些，恐不能尽知宁王诸事。”
　　她话说的谦虚，左翰却听出内容来，她还是最得宠的那一个，目光便不由落在她绝.色妩.媚的脸上：“当初把你送进去是正确的决定，不愧为南尤族第一的美人。”
　　九婵谦卑道：“多谢大人称赞，幸不辱使命。”
　　语罢，又斟酌着开口：“奴婢的家人还都好吗？”
　　左翰道：“都好。”
　　另从怀中取出一个信封给她：“他们给你的信。”
　　九婵虽是极力维持着端庄与谦卑，喜意还是禁不住浮现在了脸上：“多谢大人。”
　　而后她将近些日子清隐别院内的事情一一禀报，事无巨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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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锋利的短刀从袖中滑出，直取宁王要害。
　　一年多前，皇帝在给荣安郡主赐婚的同时，也送给了尚江宁王十几个美人，九婵便是其中一个，她肩负使命，然而她们入王府整整一个月都未能得见宁王一面，一个月后的某一日，宁王突然要见她，九婵憋了许久的气便终于忍不住了，覆羽卫要她潜伏暗探，她在能够见到宁王的第一晚却选择了刺杀。
　　短刀被竹简挡下，宁王从文字里分出一点心思，看了她一眼：“为何？”
　　九婵没有放弃，抽回短刀再行攻击，咬牙切齿道：“我最恨肆意掌控女人命运的人！”
　　宁王从容不迫地接下了她的招式，淡淡道：“那你要刺杀的另有其人。”
　　是她的父亲做主把她献给了雍帝，是她的兄长亲自把她送到了大雍，是皇帝为她的容颜所惊艳打算把她送给宁王，是覆羽卫以她的家人为把柄要求她监视宁王。
　　如果要杀，她该杀的是这些人。
　　九婵直视着宁王，反应过来自己被看穿了，她没有惊慌，反而笑了出来，收了刀刃，退后三步：“所以说人这种东西软弱又虚伪，我做不到去直接杀了自己的父兄，明明他们只是把我当成物品一样换取荣华，我却下不了手，心想反正他们那么无情那我就离开他们去大雍看看吧，如果我有机会接近皇帝，那么我刺杀的就是皇帝，总归是要玩一场，可是皇帝只是看了我一眼又把我送给了你，虽然他们交代的事情很刺激很好玩，但我很生气，我怎么可能老老实实按他们的要求来！”
　　她平常总是一副恭谨柔弱的模样，脸上常挂着温柔神情，时不时要以妖.娆媚.色勾.引人，然而真正见到宁王之后，却又忍不住流露出了所有的真实。
　　她不甘心只有自己被看透，便说出了自己的猜测：“这一个月来王爷在评估着我们吧？评估我们谁可以为你所利用，最后你叫了我来……你若视我为棋子，我当然便想取你的性命！”
　　宁王道：“如若失败又如何？”
　　“技不如人。”九婵说着，欲往窗边靠，她知道尚江王府守备森严，但她早已打探好了路线，如若刺杀不能成功，那就逃出去，尽管她知道逃出去的日子绝对不会好过。
　　“不必把自己逼到绝路。”宁王道，“不是利用，是想让你为我所用。”
　　九婵嗤笑：“有什么区别？”
　　“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你所行一切都会有意义，你的位置和我的每一位臣属皆无不同，并且，”宁王放下竹简，同她认真道，“你可以守护自己真正在意的东西。”
　　九婵有些心动了。
　　宁王看了下她的刀：“功夫不错，若加以锤炼，往后或许有取我性命的胜算。”
　　九婵又笑了起来，这次是开心的，笑完，她爽快问道：“那么王爷，你想让我做些什么？”
　　宁王：“从今日起，你是尚江宁王的侧妃，备受荣宠，借此身份可获得尚江王府诸多秘辛，以此‘秘辛’去回复覆羽卫。”
　　覆羽卫能够探查到的，必须是他允许覆羽卫知道的东西。
　　九婵点了点头，眼珠一转，道：“王爷也是想有一个人占了你侧妃的位置吧？你久不娶妻，我看好多人都在盯着想给你塞人，有了一个‘宠.妾’挡着，便能回绝那些人的心思了？”
　　当然，皇帝送的人他无论如何都回绝不了。
　　宁王没有否认这一点。
　　九婵笑道：“好，我答应你，就陪他们演一演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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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初答应的时候，还以为会很好玩很轻松，谁知道会那么累，每次应付那些人都得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不能露出破绽，不能引起怀疑，要把自己伪装完美……唉，九婵心累地叹了口气，果然臣属不是那么好当的，凭本事吃饭就是比靠脸吃饭难啊。
　　虽然叹气，但她心底还是更喜欢这种方式。
　　回到别院，她拿出那封来自南尤的信，一眼没看，直接撕碎了。
　　她没有回桃苑，而是先去了乐尧那里复命：“乐大人，诸事皆已上报，尤其是‘西平赟王遣人接近尚江宁王’这件事，特意着重说了。”
　　乐尧道：“很好。天寒地冻，恐伤身体，你回去喝些热汤，早些歇着吧。”
　　“好。”九婵抱了下拳，忽笑道，“咱们可真坏，主动透这么一个消息过去，故意说的模糊不清，他们知道西平一脉别有用心，却又不知宁王是何心思，会很紧张的吧？”
　　乐尧说：“任他们去揣度。”
　　他们就是要让朝廷紧张，让朝廷明白更具威胁的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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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脸上沾了几分凉意，又要开始下雪了，白日里的晴朗完全隐没，夜色之中只剩下寒冷。
　　荀墨临拐进一条隐蔽的小路，飞速穿行，在道路尽头看到了火光，终于放下心来。
　　“小临？”火堆旁边停着一辆马车，马车旁的汉子看过来，眼神警惕。
　　荀墨临现出身影，唤了声：“蠢熊。”
　　公孙雄大惊，几步奔到他面前：“怎么伤成这样？”
　　荀墨临浑身都是血，站都站不稳，他抓住公孙雄的手臂当支撑：“疼死我了，快给我止血。”
　　公孙雄连忙把他扶上马车，找来伤药帮他包扎，斥道：“你从来都不听话，来来回回到底是要折腾什么？”
　　“观察楼羲玄。”
　　公孙雄一静，眼底的恨意藏不住，不过到底在他面前忍了下来，只说：“那混账还不死吗？”
　　“没死，活得好好的，而且长得越发好看了，”荀墨临笑了笑，“我以为我能杀了他呢，结果反被人刺了一剑，不，是两剑。”
　　“你太胡来了。”
　　“收获还不错，”荀墨临抬手碰了下脖子上的伤，抹下一点血来，他舔去了，幽幽道，“原以为他早已是一片灰白，没想到还留着些殷红的颜色。”
　　公孙雄：“你说的是什么狗.屁？”
　　荀墨临看向他：“蠢熊，你不想看到雍人自相残杀吗？”
　　公孙雄咬牙切齿：“他们全都死光了才好！”
　　荀墨临道：“他心里的火在燃烧，雍迟早有一天会乱，我要留在这看热闹。”
　　本来要接他回去的公孙雄听了这话，没把回去的事说出口，问道：“从哪里看出来的？”
　　“不是都说了我一直在观察他吗？”荀墨临道，“并且，他在最后给我留了一点余地，我可不觉得这无心无情的家伙是想放过我，他不过是想在他们皇帝面前展露‘夷沆之人生事，东境又起风波’的假象罢了，他要纵容我闹一些他预料范围内的事，只是想利用我而已。”
　　公孙雄道：“果然是阴险鬼！”
　　“我偏不让他如愿，叫手底下那些人都低调些。”
　　公孙雄点头。
　　脖子上的伤被包扎好了，荀墨临问他：“有雪霁篇的下落吗？”
　　“除了楼羲玄手里那卷，南边又传出了第二卷的消息，我找了人去打探，”公孙雄道，“你要潜入清隐别院，最开始说的不就是为了找雪霁篇？有接触吗？”
　　荀墨临：“完全忘了。”
　　公孙雄：“……”
　　他忍住气。
　　听师兄分享完了要事，荀墨临也开始分享自己的事：“我睡了一个男人。”
　　公孙雄皱眉，嫌恶至极，很想臭骂他一顿，看在他受伤的份上又生生忍住了，听他这语气肯定不是楼羲玄，便很是疑惑：“是谁？”
　　“你不认识，”荀墨临躺下来，用手背盖住了眼睛，“他快死了，或许已经死了……”
　　没等公孙雄接话，又道：“看热闹之前，咱们先去圻南听听小曲儿吧？”
　　“不找雪霁篇了？”
　　“回来再找。”
　　公孙雄气道：“你能不能不要想一出是一出？你这懒散样子什么时候能办成事？”
　　荀墨临：“师父死了，我伤心。”
　　他要散心。
　　“非得去圻南听曲儿？”
　　“嗯，纪念他一番，算是对这段缘分的了断。”
　　荀墨临只欣赏并喜欢那些能够令他的眼睛发亮的人，譬如楼羲玄，譬如霍池，淳于虔这样的激不起他心里的波澜。
　　他只是，有些喜欢这个人吹的曲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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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竭尽全力去得到吗？哪怕只有朝夕。

　　霍池洗净了手，换了一身干净衣裳，确保身上没有一丝脏污才踏进了楼羲玄的寝居。
　　堂中绿梅开的正好，内室不见人，霍池微微迟疑了一下，转过屏风入内，进入了浴室。
　　水汽如云烟缭绕，隐在其中的身影看不清晰，但是有脑子的话就可以去想象，他这会儿恨自己长了脑子，什么都还没看到，只凭着轻微的水声和淡淡的竹香药香便已经口.干舌.燥，极为不堪的起了反应。
　　霍池在心里责怪自己：应该稳重一些，他都不愿意跟你更进一步，他会喜欢你这个样子吗？
　　责怪完，他把红木锦盒放在一旁，遵从本心，身体很诚实地走到了浴池边上。
　　这下终于看见人了。

　　尚江宁王褪.了衣冠，便似舍下了威严和尊贵，只剩下慵懒随性的真实，氤氲水雾融化了他的清冷淡漠，就像从仙境来到了人间，他半倚在池边，长发披散，身体的每一寸都在述说着完美，美的好像精心着墨的画卷。
　　在这样的画卷面前，谁的心都不可能平静。
　　霍池的目光从他的胸膛处描摹，看着那些新旧不一的伤疤，这些都是战场留下的印记，于霍池眼中同样完美，目光又一点一点移到线条优美的脖颈，再是引人遐想的嘴.唇……
　　“冷宴。”本来闭目养神的男人忽然出声唤他。
　　是警告。
　　霍池没有退缩，继续盯着他看，嘴上道：“我来跟你道歉。”
　　“嗯？”
　　“尘华馆里……我不该对你发脾气，也不该说那样的话，”霍池道，“原谅我吗？”
　　“原来你发了脾气，”楼羲玄淡声笑了笑，“我以为是小狼在撒娇。”
　　“……”霍池认下了这个评价，盯着他，甩掉外袍跳进水中，一把抱.住人，低声道，“小狼还想要撒娇，哄哄我吧。”

　　他这突然的动作让楼羲玄都没有反应过来，楼羲玄睁开眼睛，微愣片刻，抬手捏了捏他的脸：“这个厚度，即便暴雪来临也不会觉得冷了。”
　　实际上小狼的脸已经红透了，只是硬撑着，他红着脸，却把人抱的更紧，愈是感到羞.耻反而愈加放肆，连身体的温度都传递了过去。
　　“我答应玩你的游戏，奖励是可以得到我想要的。”
　　“我不曾这样许诺你。”
　　“现在商量一下，我不要宝物，我要你，行不行？”
　　楼羲玄盯着他的眼睛，看到小狼的羞.涩转瞬即逝，眸子里渐渐汇聚了侵.略性极强的光芒。
　　即便如此热烈，没有楼羲玄的准许，他便生生忍下了心底翻腾的念头，不会再做出什么过分的举动。

　　尚江王的目光似乎很平静，平静打量着眼前的景色，少年的身材修长而完美，肌.肉匀称紧实，又独有少年的青.涩，其他该长的地方都长得很好。
　　平静之下早已有火焰燎过。

　　良久，修长的手指撩过了少年的下颌，温润动听的声音轻轻道：“软一些。”
　　霍池的目光更加灼.烫，但也很听话，松了些力气。
　　楼羲玄说：“过招吗？”
　　霍池愣了愣，乖顺道：“请出招。”
　　楼羲玄抬手，一掌劈向了他的肩膀。
　　霍池眼疾手快地接招，同时五指成爪，擒向他的喉咙。
　　一招一式，你来我往。

　　热水里过招了一场，好是折腾了一番，楼羲玄起身走出浴池，披上长袍。
　　池子里的小狼还在紧紧盯着他。
　　“我不想在水中。”
　　霍池立即跳上来，一下扑.到尚江王身上，继续过招较量。
　　他没有使出真本事，所以很容易就被撂倒，然后又被尚江王扛到了肩上。
　　……虽然很不接受这个状况，心里十分别扭不适，但他忍下了。
　　反正一会儿要退让的事情更多，为了得到这个人，他大概已经决定舍弃自己的原则。
　　不得不说，尚江王不愧是舞过长枪上过战场的人，力气不可小觑，霍池自认骨架身高都比一般人更突出，他却扛的很轻松，完全不受伤病的影响。

　　没几步路便到了内室，楼羲玄把人放下，四周的帷幔慢慢合上，被褥上清新的味道令人舒适。
　　他目光温柔：“可以接受？”
　　霍池点头。
　　楼羲玄抚了下他绷紧的脸颊，另一只手则探.到了他背上一条狰狞的刀疤，那是江湖留下的标志。
　　“你好像很辛苦？”
　　霍池：“没事。”
　　他其实更想热切拥.抱眼前人，手臂几次都想抬起来，却怕自己一旦粗.鲁起来又会与楼羲玄起争执，最终还是忍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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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羲玄凑近吻.了下霍池的嘴角，感觉到他极力隐忍却实在忍不住似的小动作，心不由软了些，轻语：“这般听话，倒让人不忍心。”
　　霍池勾.住他的脖子，忙道：“如果是你，我会喜欢。”
　　楼羲玄一顿，神色无奈：“不是小狼，是妖精。”
　　“什么？”
　　“你来。”
　　霍池眨了下眼睛。
　　楼羲玄：“会吗？”
　　霍池立即不客气了，长.腿勾.住人一个使力，翻转了位置：“会。”
　　这种事情还讲什么会不会懂不懂？心上人在你的掌心里，允许你胡作非为，你自然而然就什么都会了。
　　楼羲玄在心里叹了一口气，他是彻底昏了脑子了。
　　眼前的少年不能算作是少年了，他心智早熟，行事沉稳，心思似乎清晰可见但又总是被迷雾覆盖，让人无法完全看透，他其实早已成长为一个复杂莫测的男人。
　　在此之前，尚江王不会容忍任何人凌.驾于己身，他原本也不喜欢沾.染这种事，但是今夜他又一次允许了霍池对他得寸进尺肆意妄为。
　　为什么？
　　只是因为喜欢吗？
　　还是看到了他心底深处悄悄埋着的悲伤？
　　霍池抱着他，此时此刻早已忘却了悲伤，在他看不到的时候，眼底有一抹邪.气隐约浮现。
　　得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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