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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观雪旧闻 ...

  •   “你若死了,我会去你的家乡听一听那些让你思念的曲子。”
      ……
      进入清隐别院蹉跎了许多时日,这天晚上,淳于虔终于决定去拜见尚江宁王。
      见到宁王似乎没有松园那些人想象的那么难,淳于虔说明了自己的请求,松园侍从予以传达,得乐尧点头之后,他便被带到了流水居。
      一路走来,淳于虔感到有些奇怪,清隐别院内守卫重重,皆是为保护宁王,而今日宁王的寝居之内却是很干净的,这里没什么守卫,宁王坐在堂中欣赏着一株绿梅,旁边只有内务主使乐尧侍候。
      淳于虔入内,叩头行礼:“小人淳于虔拜见宁王。”
      乐尧道:“淳于公子请起身。”
      他脸上带着温善的笑,一如既往地给人以亲切感。
      淳于虔起身,仍垂着头,保持恭敬。
      宁王的目光始终都在梅花上,并没有分给他一丝一毫,只有乐尧开口问话:“淳于公子的家乡是在圻南吗?”
      淳于虔答:“正是,小人来自圻南。”
      乐尧道:“听闻那里崇武尚侠,人人重义,无论何人都有武技傍身?”
      淳于虔道:“大人所言不错,圻南人人尚武,敬崇古时‘士’道,不过小人浅薄,只会些粗莽的拳脚功夫而已。”
      乐尧:“圻南临近西平商道,淳于公子家中可还富足?”
      淳于虔道:“谢大人关心,家中足可温饱。”
      乐尧又问:“你来求见王爷,所为何事?”
      闲聊了一通,终于说回正题。
      淳于虔再拜:“小人一身功夫无处施展,祈望可以在王爷身边一展抱负。”
      梅香淡雅,间有药味难散,墨衣王冠虽是掩住了病气,但那颓弱的气息仍是能够被察觉。
      楼羲玄没有掩饰,他轻轻抚了下花瓣,淡声道:“赟王叔的身体可还康健?”
      淳于虔一僵,跪在地上,心里说不清是惭愧还是释然。
      他来求见宁王,是意识到自己早就暴.露了,清隐别院里的一只飞蛾都逃不过宁王的掌控,他来自哪里,他为谁效命,他目的是何,恐怕都已经被调查的清清楚楚。
      宁王没有动他,是觉得他不足为道,他却不能再继续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何况他观察的时间已经足够多了。
      淳于虔道:“赟王一向康健。”
      乐尧感慨:“圻南多侠客,士为知己死,但显然,这里没有人是你的知己。”
      淳于虔无话可说,因为他正是赟王的士,圻南虽临近西平商道,他家里却难寻生计,是赟王让他父母得以温饱,他的回报便是潜入清隐别院为赟王做事,今夜难说成败,但不管怎么说,他都还是要试一试。
      他依旧保持着恭敬,十分诚恳道:“赟王一直记挂宁王的病情,可惜西平与尚江相隔千里,宁王如何,赟王并不能尽知详情,遂遣小人来此探望,恐惹君上猜忌,不得不谨慎行事,做此乔装,不成体面,望宁王恕罪。”
      值此朝廷内议削藩的时期,皇帝不会想看到西平赟王与尚江宁王亲近。
      乐尧道:“西平也太客气了,赟王的心意我们王爷自然知晓,甚为感激,不过,淳于公子久在别院徘徊,似乎不只是为探望?”
      淳于虔回想着这些日子所探查的种种,道:“小人来此探望,却有旁的一番收获。”
      “哦?”
      “松园之中衣食无忧、富贵安稳,可身在其中的人却难寻欢乐,只觉那院子是一座牢笼,小人斗胆请问王爷,您在这别院之中每夜尚能安睡吗?”
      八方窥视,如芒在背,君王猜忌,如履薄冰。
      宁王终于肯分给他一些目光。
      乐尧在旁,脸上的表情耐人寻味,温善的面具差点没维持住,他就要发怒了。
      淳于虔抬首望向宁王,继续道:“小人曾听赟王回忆,先宁王是荡平敌寇、护佑社稷的盖世英豪,是驰骋疆场的虎狼,满朝文武皆要仰视他的光芒,他又称赞小宁王年少绝勇、天才卓世,本该是遨游碧空的雄鹰,雄鹰不该困在囚笼之中,您的翅膀也不该被巨石压折,他对您一向惋惜。”
      宁王入都,天下人只看到表面,为此惋惜他伤病缠身,稍懂些政事的人赞他是贤王忠臣,愿意把自己放到帝都以示忠心,如赟王这些打量着他的人却清楚,他是因为被百般威胁不得不妥协,甚至为了照顾皇帝的面子,找了一个遇刺重伤、入都养病的借口。
      赟王觉得宁王缺少血性,也太过愚忠,不肯对朝廷露一露怒火,以他身后的十万重兵为依仗,他若动怒,在这场君臣拉扯里,皇帝也不得不慎重。
      所以他想激出宁王的血性。
      只要提及老宁王,小宁王必定不能忽视他的话,因为赟王说,小宁王少时最是敬仰他的父亲。
      宁王的神色让人捉摸不透,他道:“赟王叔的苦心,令人感动。”
      淳于虔始终绷紧着精神,道:“赟王与您一门叔侄、血脉相连,万分记挂您的一切。”
      宁王道:“赟王叔对我可有提点之语?”
      淳于虔对他叩头:“赟王有话对宁王,却实在难以开口,小人胆大包天,有一些肺腑之言,粗莽言语,先请宁王宽恕。”
      宁王看着他。
      淳于虔道:“四海将定,社稷安稳,却留不得安邦之臣,这是天下最荒唐之事,其实乾坤未必是定局,先宁王身为太.祖爷嫡子,原本是最有可能一掌江山之人,王爷您即便想望鸿鹄之志也无可厚非。”
      此话之狂悖,诛他九族都不足以惩戒,可他有赟王托付的使命,必须要把这样的话说出来。
      一室寂然。
      良久,上座的宁王淡淡道:“你凭什么觉得,你了解楼羲玄?”
      在他的目光注视下,淳于虔的呼吸有些困难,明明宁王并未疾言厉色,甚至连一丝怒气都不曾释放,他却有一种被俯视被压制的感觉,他体味到了恐惧,宁王甚至都不必动手。
      于是心里百般建言,都只能化为一声叹息。
      宁王说:“你是勇士,我不杀你。”
      但淳于虔清楚自己的命运,他已经没有任何活路,其实从进别院那天起他就明白,无论结果是什么,他都不可能有好下场,如今宁王不肯接受赟王的示好,他就只有死路一条。
      可他还要做最后的挣扎,于是赤手空拳便袭向了宁王,哪怕明知不可能成功。
      乐尧挡下了他的攻击,为免打扰宁王,把人引到了院子里去解决。
      楼羲玄继续欣赏那株绿梅。
      今年这个生辰实在是折腾,乐尧处理完事情回来,关心道:“王爷不如早些休息,冷公子那边可能还要耽误些时间。”
      楼羲玄道:“毓州送来一把宝剑?”
      乐尧:“是毓王送给您的生辰之礼。”
      “拿来。”
      乐尧忙吩咐人把宝剑送过来。
      毓王与镇守西平州的赟王不同,他虽是皇帝的兄长,封地却只有小小一个毓州,无权无兵,毓州临近尚江东噙府,因此每每都需要尚江予以庇护,他对尚江王也一向亲近,这亲近之中颇有几分讨好之意,夏日时尚江王游了一遍追鹤楼,他得到消息,诚惶诚恐,还特意遣了使者到尚江问候,尚江王生辰他必然是要精心准备的,按照尚江王的喜好,特意寻到了一把宝剑。
      剑被送过来,洁净的剑身如凝霜露,未曾舞动,剑气便隐隐溢出。
      剑名寒蝉,可与归茫、回游、雪霁、寻心、藏锋、天命、孤道、惊鸿、应悔等宝剑齐名。
      楼羲玄注视着剑柄上镂刻的霜花薄翼。
      无论是据守一方的赟王还是需要尚江庇护的毓王,他们本质上都一样。
      赟王有野心,自己不说出来,反来刺激楼羲玄,尚江如若与朝廷闹起来,西平才可坐享渔翁之利,即便尚江王没有野心,但只要他听进去了死士的话,只要他对朝廷有怨气,这就可以为朝廷埋下隐患,他日西平州若有动静,尚江王亦可成为西平的助力。
      不过,赟王的脾气虽然暴烈,却是一个十足谨慎的人,手底下无论有什么事都藏的很好,他还没有现在就生事的准备,司空涧让西平州在覆羽卫面前暴.露了马脚,他的野心便也无可奈何地露出了一些,因此而惶恐,所以才要让潜伏许久的淳于虔来试探,他想刺激尚江王,他也想联合尚江王。
      尚江王的一切都会引人瞩目,各方都在盯着他手中的力量,或是忌惮,或是敬畏,或是垂涎。
      ……

      闯入者的尸体很快便被清理干净,厮杀过的地方连一丝血腥气都不会留。
      九婵把擦干净的短刀收回袖中,颇为幽怨道:“整天让我演花瓶,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再加三分端庄温柔,演过头了,现在跟人动手都不利落,好烦。”
      你刚刚持刀干架的时候可不是这样的……霍池在心里吐槽了一句,转身踏向藏宝楼。
      “又是为雪霁篇而来,”九婵跟着他一起,“过了二十年,雪霁篇还是能够能够引动腥风血雨啊。”
      霍池看了她一眼。
      九婵笑道:“小公子可能不熟悉,我长你几岁,听的多些,据说当年雪霁妖女把雪霁篇带到中原,就是为了引起江湖混乱,因为她的那些手段,各门各派确实乱了好几年,直到她去世风波才平息。”
      霍池道:“没有那么久。”
      九婵想了想:“我记混了,动乱结束是在她和一个男人相爱退出江湖之后,她去世又是数年后了。”九婵没想到他那么年轻也知道这些,不由多说了些,“撇开立场和她做的那些事不谈,我是很敬佩她的,自小立志修武也是因为听说了她的强大而心向往之,雪霁妖女,一个女子却几乎称霸武林,用过的剑修过的武功皆被江湖人视为宝藏去追逐抢夺,当年有她在的地方,归茫、回游尽皆黯然,天下名剑皆不敌雪霁,不知该是何等的风采。”
      她真情实感地惋惜:“为了一个男人便舍弃了一切,在我看来太不值了。”
      霍池沉默不语。
      藏宝楼顶层只放了一个红木锦盒。
      九婵道:“这就是王爷要给你的宝物吧?”
      今日的游戏已经结束。
      霍池盯着锦盒看了片刻,没有打开,将之小心抱进怀里,忽道:“她从未后悔。”
      九婵:“啊?”
      霍池没有解释,抱着盒子走了。
      ……

      “今日是归茫与回游之战?”
      “没错,今我剑法大成,必要一试归茫剑锋。”
      归茫山上,归茫剑派与回游剑派的传人相对而立,各自拔剑,场下则有数百名武林人士观战,归茫与回游之间的每一次试剑都是如此引人瞩目。
      “好生热闹啊。”
      试剑刚要开始,忽有一道声音以内力传来,传遍山林四野,震慑每一个人的心神,众人大惊,抬首看去,只见近旁屋脊之上坐着一个女人,紫衣烈烈肆意,长发迎风飞舞,一手提剑,一手执酒,眉目间尽是灿烂明媚的笑意,她说:“两大剑派交锋,这般盛事,值得饮美酒相贺!”
      她明明在笑着,人们却不敢放下警惕,因为她接下来又说:“不如我也来跟你们打一场吧?”
      ……
      雪霁妖女,九州江湖间极负传奇的风云人物,也是声名险恶的混世魔头,二十年前曾搅弄腥风血雨,搅的四方武林纷争不休,其无可比拟之强大至今都令人唏嘘感叹,后遇一良人,与之相爱,便收手不干、隐退无踪,直到十年前良人身死,雪霁妖女重出江湖为其报仇,终因遭遇围杀而惨死。
      ……

      “小池子!娘亲永远爱你!”
      她的性格很外放,就像热烈滚烫的火焰,所有靠近她的人都会被那温度所惊艳。
      ……
      “明明是我采的莲蓬更多!你们爷俩儿加一块也没有我厉害!”
      有时很幼稚,喜欢争强好胜,连小孩子的风头都要抢。
      ……
      “阿翾!小池子!你们看!我的掌心可以倒转星河!”
      常常天马行空地说一些不着调的话,谁也不知道她下一刻的想法是什么。
      ……
      “小池子,你想要一个妹妹还是弟弟?娘亲是想再要一个小女儿的。”
      偶尔也会温柔,用一双亮晶晶的眼睛看着他。
      ……
      “小池子,跟你说一个秘密,其实我想做一个好人的,不是因为阿翾才想做好人,而是我自己想变得不一样。”
      还会跟懵懂的小朋友分享心事。
      ……
      “你爹是大骗子!混球!王.八.蛋!言而无信!说好的陪我一辈子!他怎么能骗我?!”
      她第一次在他面前哭泣。
      “小池子,阿翾死了,他丢下咱们就走了,咱们怎么办?去报仇吧,杀光所有陷害他的人!”
      ……
      “小池子,你要好好长大,无论想要什么都要竭尽全力去争取,娘亲永远支持你,如果你喜欢了谁,不顾一切也要去得到,不要顾忌用什么手段,不要顾虑太多,不要害怕世俗,就算不能长久至少也是得到过了……就像我和阿翾,我看上了他,努力追上了他,我们相守了十年,虽然只有十年……不,不止十年,我就要去找他了,他一定在等着我……小池子,就算我们不在,你一个人也要好好的,什么都不要怕,哪怕是险恶的江湖也根本奈何不了你,毕竟……”
      毕竟你的爹娘都是让人闻风丧胆的厉害家伙啊。
      她的话没能说完,血流尽,断了声息。
      ……
      晚间下了雪,道边灯笼里的烛光予以渲染,显得迷离又梦幻。
      霍池立在冰雪中,有一种时光倒流的错乱感。
      他记性不好,总是会忘记很多事,甚至连父母的面容也都已经模糊了,唯一清晰的就是他们死亡时的样子,他们都流了很多血,他们并不痛苦,也从未后悔自己的选择,只是遗憾以后的日子不能一起共度。
      霍池很头痛,把这些记忆暂且压回心底才可以不那么难受,其实流离散于他来说并非全是坏处,至少发作起来可以让那些夹着温暖回忆的痛苦抽离出他的身体,只是近来流离散好像也不管用了。
      他在夜雪中煎熬了很长时间,直到手脚都开始冰冷才勉强回过神来。
      似乎什么都忘记了。
      ……
note作者有话说
第35章 观雪旧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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