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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0、尚江宁王 ...

  •   楼羲玄幼年第一次练剑时还不曾拜入归茫山庄,当时指点他剑术的人是岑禁渊。

      “你自己看看你写的是什么!你能做好什么?!”
      小世子又被骂了,今天是因为他的一篇文章写得不够让老宁王满意,明明教习文章的先生对小世子都是赞不绝口的,可老宁王就是能从匪夷所思的角度挑出来毛病,嫌弃孩子文辞累赘,又说他的文章思想不够开阔,骂他矫揉造作,不够洒脱。
      先生们都忍不住腹诽,世子还那么小,旁人像他那么大的时候能写出来文章都算是神童了,世子写得那么出色,竟然还要落得一场数落。
      不过腹诽归腹诽,他们也不敢替世子说话,说了也没用,是个人都能看出来,老王爷明着像是望子成龙太严厉,实际上是把儿子当仇人一样看待,没有一个顺眼的地方。
      小世子沉默听着父王的呵斥,等父王骂完了便规规矩矩行了一礼退下,走到门口又对先生行礼。
      他拿着被父王痛骂的文章,独处的时候才显露出来无措,到底还是个小孩子,再怎么沉稳持重也有扛不住的时候,一个人孤零零地立在角落里,身上蒙了一层灰。
      “我可以看看吗?”有人跟他说话。
      小世子抬头,认出来这是近日到王府来的一名剑客。
      尚江宁王是东境之王,守疆土抗强敌的盖世豪雄,自然能够引得无数英杰敬仰追随,他年轻的时候也很喜欢接济那些落魄潦倒的江湖人物,这名剑客只是其中一个,剑客跟其他人不一样,不会说漂亮话恭维尚江王,也不会同其他人豪爽的喝酒,在尚江王府的诸多门客里显得很沉默,他只是道:“王爷赠我千百金,禁渊愿以一身剑术报于王爷。”
      可惜尚江宁王没有什么地方需要用到他的一身剑术,他便每年来一趟王府看看有没有能让他发挥作用的地方,不来王府的时候他就在江湖上飘着。
      他的剑很有名,却很孤独,比孤道剑还要孤独。
      岑禁渊看完了文章,真情实感道:“写得很不错。”
      小世子朝他行了一礼:“多谢。”
      岑禁渊看着他,觉得这小孩子太可怜了,想安慰他几句,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他毕竟不像他的挚友霍翾那样天南海北都能跟人谈得来,最后只道:“你想练剑吗?”
      小世子看到他的佩剑,点头。
      后来他练了几次剑,有了兴趣,问岑禁渊:“您可以教我剑术吗?”
      岑禁渊道:“世子为何想学剑?”
      小世子道:“我想变得洒脱一些。”
      岑禁渊却犹豫:“我的剑并不洒脱,我有一个朋友,他……”顿了一下,“他已经隐退江湖,世子如果想学剑,不如去归茫山庄。”
      当时老宁王正忙着扶持楼胤登储君之位,没空再骂自个儿子,听说他想学剑,难得宽容了一回,点头同意了,于是小世子就去了归茫山庄。
      ……

      “小王爷,别来无恙。”
      楼羲玄继任为尚江王数年,早就能够独当一面,世间还会称他为“小王爷”的只有一个人。
      岑禁渊出现在他面前,仍是一如既往的样子。
      沉默,低调,孤独。
      司空涧目光警惕,就像在明光道上看到岑禁渊那一次,他对这个人始终都很警惕。
      楼羲玄把霍池的信收进怀里,脸上也不见了轻松,他道:“岑叔。”
      岑禁渊向他行了一礼。
      司空涧冷笑:“岑前辈到底要为谁尽忠?”
      他知道岑禁渊到西平赟王麾下实际是王爷的安排,他的问题则另有深意。
      尚江王最放心的便是西平赟王,因为西平州的情况都在他的掌控之中,包括逃脱的毓王悄悄逃到了西平王身边,撺掇着西平王起兵,否则西平王还下不了决心,也包括西平王早就和北川太子搭上了线,想借北川的兵力奇袭帝都。
      西平王存着野心,送出世子不过是个缓兵之计,他早晚有一天会爆发,楼羲玄一直在等着。
      引出问题再解决问题,就像在肃威城一样。
      而应悔剑作为一直未能为父王尽忠的门客,竟然也听了他的安排。
      应悔剑在江湖上的名声大,在尚江宁王的三千门客里却没有什么存在感,西平赟王没有怀疑他。
      岑禁渊道:“赟王的兵马已经上路,他让我过来取走小王爷的命。”
      他没有拔剑,拿出来的是赟王麾下兵将的情况以及赟王接下来所有的计划。
      楼羲玄接过来:“多谢。”
      转向司空涧道:“我们有些话要说,你去休息。”
      司空涧不肯离开:“王爷,你当我是聋子好了。”
      楼羲玄加重了语气:“司空。”
      司空涧无法,狠狠瞪了瞪岑禁渊,转身离开屋子,却也不敢走远,就在门外守着。
      楼羲玄仍旧坐在炭盆前,沉默了一会儿,道:“我有问题想问你。”
      岑禁渊道:“小王爷请问。”
      楼羲玄:“霍翾之死,你知道什么?”
      在帮着霍池调查这些事的时候他想到了岑禁渊,只是岑禁渊远在西平州,不好详问。
      岑禁渊猜到他已经了解了很多东西,道:“我看到了他的死。”
      楼羲玄:“为何不救他?”
      岑禁渊沉声道:“我是去杀他的。”
      楼羲玄联想到了自己的父王。
      “你想的没错。”岑禁渊脸上的神色难以详说,心里的滋味更是复杂,“老王爷一直不喜欢霍翾,觉得他张扬放肆,霍翾重出江湖与赫连屏打了一场,消息传到了尚江,老王爷猜测霍翾是为先太子才出现的,而他支持的是文佳贵妃,所以他要我去杀了霍翾。”
      他一直未能为对他有恩的尚江宁王尽一次忠。
      老宁王命他去杀霍翾。
      他去了,他不清楚自己能否下得去手,等他赶到明光道的时候,看到了霍翾的死。
      心中痛苦万分,却又不能营救。
      因为霍翾必须死在明光道上。
      可那毕竟不是他动的手,那么他就仍旧未能回报尚江宁王,此后几年仍是每一年都会去一趟尚江王府,直到老宁王去世。
      岑禁渊看着楼羲玄:“小王爷,我可以问你一些问题吗?”
      楼羲玄:“可。”
      岑禁渊道:“守东境、护大雍的誓言你还记得吗?”
      楼羲玄面无表情:“记得。”
      岑禁渊道:“那你现在做了什么?”
      楼羲玄脸上的平静出现一丝裂痕:“难道我不是在守东境、护大雍吗?”
      岑禁渊道:“你的父王去世前给了我一封信,他要我督促你,千万不能忘了誓言。”
      老宁王应是早就想好了要逼儿子发下毒誓,再设一道禁令,以此牢牢监控着他的儿子。
      他死去的那一天,楼羲玄身上更加沉重的禁锢也就来了。
      楼羲玄笑了,这个笑含着一点狂肆,冲破了他那么多年来的淡然从容,挑起他心底积怨已久的火焰:“他的话有更深的含义,倘若我威胁到了楼胤,你便来杀了我。”
      岑禁渊叹了口气:“没错,你的父王叫我杀了你。”
      他不是为赟王取宁王的命,他是为了老王爷来取小王爷的命。
      这是他唯一能够回报老王爷的机会,也是老王爷除霍翾那件事外对他唯一的请求。
      他是尚江宁王留给宁王世子的一道禁令,老宁王完全不相信自己的儿子,哪怕他的儿子痛的快要死了,痛苦的以剑道起誓。
      楼羲玄苦笑了一声,闭上了眼睛,他以为自己已经不会再痛,他以为自己早已麻木,可是听岑禁渊提起他的誓言,想起应悔剑这道禁令,他的心口又痛了起来。
      终究还是生出了恨意。
      岑禁渊说要杀他,他便忍不住想:就这么死了吧。
      我做的这一切有什么意义?我活着就是个笑话!
      长剑应悔出鞘时的声音很冰冷。
      冷彻心魂。
      另一道剑鸣响起,司空涧冲进来,喊道:“王爷!”
      楼羲玄惊醒,拔剑挡下应悔的剑锋,睁开眼睛。
      他不能死。
      他要挣脱。
      他还有霍池。
      他还有绯衣。
      他有很多牵挂的人。
      他的存在当然有意义!他不是为了誓言才活着!
      ……

      那一剑是否击中要害,霍池并不关心,乾明王是死是活他也不想去确认,他已经完成了在入北川之前想做的三件事,现在他要离开这里,他要回去羲玄身边。
      乾明王府的侍卫一拥而上,堵死了所有的路,鹿尘烟拔出了孤道剑,纪欢惊愕之下也拔了剑,却不知道他的剑到底该朝向谁。
      早就该明白霍池不是个善茬了!
      利剑横扫。
      寻心已入心,霍池的剑快且强。
      力卸千锋。
      雪霁衬风雪,神功出世力压千人。
      近身之人皆被打翻,霍池片刻不停留,提剑往外飞去。
      而乾明王府高手如云,越来越多的人扑向了他。
      霍池不知疲倦,也不管他们是谁,挡他路的人他都不会留情,手中之剑越舞越锋利,风雪之势亦不能阻挡,雪霁寻心在他身上融为一体。
      他自己不清楚,他的气场越来越怖人,他的剑气已如山海般沉重,倘若有谁被击中,必定要重伤。
      且战且逃,寻心剑带着他冲破众多高手组成的罗网,在他的脚下开辟出一条宽敞的长路。
      杀到王府大门口时,已经没有多少人能跟上来,跟上来的人也不敢再战,他们开始畏惧他的剑锋。
      他们在想,这是另一个池宴雪,且他比池宴雪更为果决,他要离开,他没有半点犹豫。
      乾明王府门口聚起了上千府兵,他们手中的长矛对准了冷厉强大的年轻剑客,妄图以人海将他碾压。
      后方的追兵只剩下两个人,霍池回身一剑。
      纪欢堪堪避开。
      鹿尘烟接住了他的剑。
      这一幕似曾相识。
      一年前的披雾山上,他勉强接住了鹿尘烟的剑。
      鹿尘烟看着他的目光还是那般复杂:“少主!”
      霍池并不想跟他交流,剑锋一转,剑式展开。
      他们就在这千百府兵面前交锋。
      寻心剑与孤道剑应该有的对决!
      两人仆一交手,便使得狂肆的风雪更加狂暴,乱迷人心,根本看不清危险剑光之中的身影。
      所有人都不敢再靠近。
      纪欢按着刚刚被霍公子误伤到的手臂,心情十分复杂,他在心里一直都暗暗拿自己跟霍公子比较,毕竟是师父那么在意的人,他当然也十分在意,如今发现没有比较的意义,因为他们从来都不是同一水平的剑客。
      真是不甘啊。
      被甩下的追兵又涌了上来,他们试图在寻心与孤道的交锋之中找到捉拿霍池的机会。
      却根本没有可能。
      在他们靠近之时,双剑突然都转了剑锋,霍池一剑横扫,再次将他们逼退,而鹿尘烟的剑则转向了那些府兵,斩出了一条长路。
      他对霍池道:“你走吧。”
      霍池看了他一眼,想说什么,最终还是没有开口,抽身飞速离开。
      鹿尘烟没有再追,留下来拦住了其他人。
      这些日子里,霍池早已经摸透了北川都城里的每一条路,虎威军的消息不会那么快传回来,乾明王府中事发突然,除了王府中人没有谁会注意他,霍池一路跑到都城门口,守城的兵士认得他,还跟他打了个招呼。
      城门外有杂货铺子里的兄弟准备好的一匹良马,霍池跃上马背,回望北川都城,剧烈喘.息。
      这一遭还是有些冒险的,费了他好大的力气,用剑的手都已经僵硬了。
      他在城门口等了一会儿,果然看到纪欢追了过来。
      纪欢急道:“你怎么还没走?你是觉得自己能挡得住乾明王府和太子两方人马的追杀吗?公子,你在北川国没有容身之处了!”
      霍池:“正合我意。”
      “你!”纪欢又急又气,“我累死累活的把你接回北川来是为了什么?你……唉,你果然还是站雍人!”
      乾明王无论是死是伤,北川都城都不会太平了,几个公子会争斗的更凶猛,太子那边的人也会瞅准机会施展手段针对乾明王,再顾不上别的,加之虎威军将领尽皆被杀,西平王与虎威军合击雍都的计划就这么崩毁了。
      霍池道:“我不站北川,也不站大雍。”
      我只站楼羲玄。
      纪欢边气边急边道:“王府那边我和师父会帮你挡一阵儿,你赶快走,不要被人追上了!”
      霍池道:“抱歉。”
      纪欢愣了愣:“你是故意等我过来给我道歉的吗?”
      霍池点头。
      纪欢道:“不用了,我看的出来,师父总觉得愧对你娘,他一直后悔没能救你娘,想弥补在你身上,他想扶持你当世子是真心实意,既然你不愿意,我们也不能勉强。”
      霍池又道:“谢谢。”
      纪欢哀嚎:“也不用了!我都不知道我在干什么!霍池,你这个人太疯了!”
      霍池看了眼他手臂上的伤,扔给他一瓶伤药,握紧缰绳,策马南归而去。
      ……

      因为这一身伤病,楼羲玄已经很多年没有跟人痛痛快快打一场了,他淡漠孤冷不理俗务?他无欲无求不争不抢?这些都只是假象,他一直都在压抑着,他的回忆得不到解脱,他掌中的剑也不能够酣畅。
      他想要酣畅淋漓。
      他想修剑。
      他清楚为什么是岑禁渊肩负着父王的交代会让他那么痛苦,因为他初识剑道就是因为应悔剑,当他知道岑禁渊答应父王要在他违背誓言之后杀了他的时候,绝望之感到达了顶峰。
      并且誓言只是一个幌子,父王不在意内容,他在意的是他的儿子会不会威胁到楼胤,在他心里楼胤才是他的儿子,只是因为身份的问题,他把那种感情扭曲成了君臣忠义,什么帝位不帝位,他自始至终想维护的都是文佳贵妃的儿子。
      楼羲玄对霍池说过,他什么都承受的住,但其实他什么都承受不了,他只是很懂得压抑自己。
      把太后和楼胤逼到困境并不能让他得到解脱,因为症结不在那里,症结是他的父王,症结是他的剑。
      楼羲玄吃下了一颗救急丹,挥剑迎向岑禁渊。
      “司空,我来战!”
      司空涧愣了一下,看懂了他眼睛里的东西,退到一旁。
      江野岑禁渊是这世间最沉默的剑客,也是最为低调的宗师高手,他孤独的剑法应该沉寂,因为最懂他剑意的知己早在很多年前就已经死了。
      人们不常提起他,但又知道他很强,能够让寻心剑引为剑道知己的人物怎么可能不强?
      只是他大多数时候都没有战意,不在乎输赢。
      楼羲玄的剑并不快,交手之下岑禁渊有些惊讶,又想起了众所周知的一个说法——楼羲玄是归茫剑素印秋最优秀的弟子。
      这句话一点都不夸张,他最明白“归茫无际”的真谛,剑的锋芒并不冷厉,轻缓平和之中引动山川河海之势,天下磅礴之气尽在于剑刃之上。
      极致包容,极致洒脱。
      若非他有一身伤病拖累了身体,又因凡尘俗务束缚了心神,未来剑道宗师之中必有他的一席之位。
      剑鸣铮铮,却全无战意。
      岑禁渊只是在机械地执行任务,他要杀一个他根本就不愿意杀的人。
      楼羲玄呢?他不知道自己为了什么在战斗,或许只要有战斗本身的存在就可以了。
      他反抗的不是应悔剑,他对决的不是剑道宗师,而是始终黏连在他身上的那层压迫,他需要一个出口去发泄。
      雪不知何时停了,月轮爬上了天穹,天地之间万事万物肃然冷寂,还是很冷,冷风侵入皮肤,令骨头开始发颤。
      楼羲玄有些无奈,他不是畏惧,只是伤病又有了发作的苗头,身体支撑不了连续的攻击,也无法支撑他与一个宗师高手过招。
      手中的剑还未败,身体恐怕要先垮了。
      这状况比那个恶.毒的誓言还要让他难受。
      司空涧一直很紧张的盯着两人的身影,预备着有什么不对就冲上去,可他也明白眼前这两个人的交锋容不得一点差错,王爷若是有了什么问题他恐怕是赶不及去帮忙的。
      胸.口开始发沉,心口一阵阵的闷疼,楼羲玄的剑开始迟钝。
      应悔剑的下一击他挡不下来。
      司空涧一惊,连忙飞身冲了过去。
      千钧一发之际岑禁渊却调转了剑锋,一剑斩去了近旁屋檐上的积雪。
      瓦片乱飞,积雪四溅。
      楼羲玄落在地上,看着他。
      岑禁渊只是苦笑了一声。
      他下不了手。
      无论是十一年前还是现在,无论是面对好友还是小王爷,他都下不了手。
      他是一个任人摆布的剑客,可他还有感情。
      就像当年夹在天鼎帝和太子之间左右为难的霍翾一样,岑禁渊现在是夹在老王爷和小王爷之间难以做出选择。
      司空涧跃了过来。
      岑禁渊再次调转了剑锋。
      楼羲玄道:“拦住他!”
      司空涧想也不想便飞了过去,长剑横到了岑禁渊面前,奋力挡住了应悔将要刺穿其主人的一剑,他拦的很吃力,愤怒大喊:“你在干什么?!”
      如果杀不了小王爷,应悔剑便打算杀了自己去谢罪。
      楼羲玄厉声道:“如今我是尚江宁王!”
      岑禁渊看向他。
      楼羲玄神色冰冷:“我继承了尚江王府的一切,你欠尚江王府一份恩情,便是欠我一份恩情!你情愿受人支配那也该由我来支配!我问你,我允许你死了吗?!”
      而他的生死他的意愿他的选择,也该由他自己来决定。
      他不喜欢情绪失控,可是那么多年了,他总要为自己愤怒一回。
      ……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10章 尚江宁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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