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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5、前路一观 ...

  •   阴风阵阵,明光道上难见明光,只有厮杀过后的血腥冲鼻,令人极为不适。
      霍翾已然身受重伤,他一路北上,与赫连屏对决,解天鼎帝之困,他们合力击退北川军后,他又与鹿尘烟打了一场,铁铸的身体也受不住这连番冲击,何况他的左手之剑不如当年之强,他早就乏了。
      他看到天命剑,竟然很宽容地笑:“评章,我不怪你。”
      费评章道:“你比我更了解他的脾气,大哥,我不得不这么做。”
      周围簌簌现出数道黑影,都是此次随行天鼎帝出征的覆羽卫。
      霍翾道:“看来我走不出明光道了。”
      费评章低声道:“你逃吧,我装作打不赢你。”
      霍翾摇头:“没法逃。”
      天鼎帝杀心已起,如果他逃了,他的亲人,他的朋友,他的师门,包括他的妻子和孩子都会有麻烦,总归要死人,那就只死一个他好了,本来就是他酿成的局面。
      他想起了他的妻儿,只愿他们在那座小镇里可以安稳度日,不要再掺和任何纷争阴谋,濯心宝录已经托付师兄带了过去,阿雪因修习雪霁心法造成的痛苦或许可以缓解几分。
      费评章神色复杂。
      不远处的土丘之上又出现一个人一把剑,霍翾看了一眼,道:“是禁渊。”
      费评章:“他为何会过来?”
      霍翾知道原因,但只对费评章道:“帮我告诉他,我也不怪他。”
      “好。”这一声出口,费评章发觉自己的声音在颤抖。
      他咬牙朝霍翾刺出一剑,然后便转过身去,不忍再看。
      一道道剑光亮于明光道,每一个覆羽卫都给了他们昔日的统领一剑。
      应悔剑岑禁渊就这样看着这一幕,看着他的知交好友惨死,什么也没做,什么都不能做。
      事情到这里本该平息,霍翾死,天鼎帝的怒火退去,镇国公府毫不知情,不会再牵连任何人。
      然而池宴雪赶来给霍翾收尸,扬言要查明霍翾死亡真相给霍翾报仇。
      这就不太妙了。
      她的身份本就特殊,天鼎帝听说过她的名字,因为霍翾也对她心存不满。
      并且霍翾死亡的真相绝对不能给翻出来,不能让镇国公府知道更不能让天下人知道。
      对付池宴雪,费评章倒没有任何不忍心。
      只是在池宴雪死后,手下问是否要斩草除根杀掉那个只有七岁大的孩子时,费评章说:“随他去吧,江湖风雨没那么容易抵挡,任他自己生存,我们不必再管。”
      他倒是没想到,那个孩子真的杀了回来。
      ……

      火焰被扑灭,所有随霍池南下的覆羽卫精锐尽皆被杀,血腥与烟尘混合到一起,气味很难闻。
      覆羽卫统领费评章被烈火烧得面目全非,只剩下焦糊的尸.体,而承载着“护佑天子”使命的天命剑孤零零地躺在角落里,和一坨废铁没什么两样。
      霍池站在灰烬前,脑子里闪过的全是爹和娘的笑颜,他们本来约好了要一起再爬一次石头山,这个约定不可能实现了。
      “公子。”纪欢拿了伤药过来,想给他包扎。
      他一身被天命的锋芒累及的伤,看着实在让人担心。
      “不用管我。”霍池的脸上看不出情绪,但谁都知道他状态不对。
      纪欢叹了口气,和侍卫们一起退到一边,他摸不准霍公子的脾气,好在明白自己作为一个旁观者的分寸,这种时候保持沉默是最好的选择。
      一夜厮杀太过惊心,直到这会儿才有时间感慨万千,他早知道了霍公子天资卓然,实没有想到他竟已经强到了足以与宗师高手比肩的地步,雍都里的风风雨雨限制了他的发挥,费评章和天命剑才让他展现出了真正的实力。
      纪欢虽然不懂归茫寻心剑式,却看得出来霍公子已然领悟了“剑”的真意。
      当今之世,没有几个人可及这样的境界。
      他还那么年轻,他的前路上还有无限风光等着铺展……真是可怕,纪欢作为一名剑客,此刻有了天命剑费评章曾有过的感慨。
      一身光芒绽于身,让人不由自主嫉恨却又无可奈何,同为剑道中人,如果有一个人比你优秀,你可能会妒会嫉,当这个人优秀到只能抬着头去看时,嫉妒之心反而会烟消云散,心底只会生出复杂的憧憬。
      东方天光渐明,霍池终于有了点动静,他收回盯着仇人残骸的目光,转身离开。
      脸上不见任何快意,也不见任何自得,仿佛他的剑法并没有更上一层楼,仿佛他击败的并不是当世的宗师级高手,来去匆匆,处理的只是一件再平常不过的小事。
      纪欢连忙捡了天命剑跟上去。
      回到客栈纪欢才有机会搭上话:“公子,这把剑怎么办?”
      “扔了。”
      “啊?”
      霍池朝他伸手:“药。”
      纪欢连忙把伤药给他。
      面前屋门被甩上了。
      霍池常伴尚江王身边,习惯了保持周身洁净,一身的血污和烟灰拖到天亮还没洗,他早就无法忍受。
      叫来热水洗去脏污,上了药之后他便在屋中调理内息,直到日头落了才出门。
      纪欢等在楼下,喊他:“公子,吃点东西吗?大雍的美食真是多啊,每个地方的都不一样,我都吃不过来。”
      霍池下了楼,看到一堆美食旁边摆着的天命剑,或许是出于对名剑的尊重,纪欢已经把剑身擦拭的一尘不染。
      “你的伤还好吗?”
      “无碍。”
      纪欢又问了一遍:“这把剑怎么办?”
      霍池想了想:“收藏。”
      羲玄喜欢收藏名剑,连被设计成毒.计的寒蝉都重新收进了藏宝楼中,那么天命应该也没什么可忌讳的,无论他是帝王所赐还是寓意深刻,到尚江王面前就只是一把剑罢了。
      霍公子冷脸吃着饭,对不在意之人一句话也不愿多说。
      纪欢几番犹豫,终是开了口:“公子,现下费评章已死,作为罪魁祸首的天鼎帝也早就成了一把枯骨,你的仇该是都报完了,是不是考虑一下回去的事情?”
      霍池抬眼扫了他一下。
      “……你答应过的。”纪欢心道,不是在诓我、然后说话不算话吧?
      霍池:“听起来乾明王很心急。”
      纪欢:“主要是急着见到你,你们祖孙之间总是要见一面的。”
      顿了顿,他又道:“当然,乾明王府现在麻烦也不少,几个公子为了继位到处拉帮结派,弄得鸡飞狗跳。”
      霍池:“我能帮上什么忙?”
      纪欢:“主要是让老王爷心里有底气,可以下定决心处理这些个逆子,你不回去,他没有心仪的继承人,就还得留些余地,放任他的儿子们胡作非为。”
      霍池:“听说以我娘的资质,早就应该成为世子?”
      纪欢:“令堂是老王爷第一个孩子,不管怎么说都是很重视的,只是他重视人的方法可能有点……”乾明王府旧事,实在不好由他来说,“令堂若为男子,必定是乾明王世子,也不会有乾明王府这几年的混乱了,可惜规矩礼法不可更改,天下间没有女子为王的先例。”
      霍池并不信他的话,漠然道:“即便我娘能做世子,你们王府该内斗还是会内斗,乾明王不是一个慈爱和善的人,他喜欢养蛊,到如今蛊都被养残了,眼见无法收场,他才想到把流离在外的我叫回去,重新养一养。”
      虽然还没有见过乾明王,但凭借这么多年的印象,霍池已经猜到了大致情况。
      他可从来都不单纯,没那么好骗。
      他也清晰的记得他与母亲处于危难之时,乾明王派出了五大弑奴跑过来火上浇油,只不过这些个北川人都特别自以为是,他们似乎打心眼里觉得只要许给了霍池足够多的利益,霍池就会忘记那些追杀迫害的旧事……或许乾明王手底下都是那样的人吧,无论被他打压伤害过多少次,只要他还高高在上手握权柄,那些人就会跪在他的脚下摇尾乞怜。
      “这……”纪欢叹了口气,无奈道,“公子,作为一个那么年轻的年轻人,你实在太成熟清醒了,过了,不是说这样不好,但是……你会失去很多乐趣的。”
      难道傻乎乎被哄骗就是乐趣吗?
      霍池面无表情:“我没有说不去。”
      纪欢心情复杂,问道:“那咱们什么时候出发?”
      霍池:“眼下仍有问题未决。”
      纪欢心生疑惑:“是……”
      话尚未出口,霍公子手中的筷子就飞出去了一根,穿过紧闭的窗口,窗纸上随即溅起一束血花。
      纪欢一惊:“什么?”
      “蛛网。”
      霍池冷冷吐出两个字,同时寻心剑出鞘,剑锋直追窥伺者而去。
      ……

      “蛛网高手听的是皇帝的直接命令,平时负责监视覆羽卫,必要时便是皇帝的守卫。”乐尧把近来蛛网的动向禀报给尚江王,这些人行踪隐秘,极难追查,但尚江王府最不缺的就是各种各样的手段,“太后寿宴那日,公子未赶到之前,便是由扮作内宦的蛛网负责抵挡逆贼,他们的人手不多,如今一部分守在内宫皇帝的床榻周围,另一些人仍旧履行本职,负责督视覆羽卫。”
      只不过从前监督的是费评章,而今监督着的则是霍池。
      可惜以霍公子的脾气,恐怕容忍不了有人对他偷偷摸摸的窥探,而内宫之中,皇帝虽被保护的严严实实,可囚笼已下,再严密的防卫也没用了。
      “若碍事,便除了。”楼羲玄道。
      此前蛛网是可以给费评章添堵的道具,而今费评章已倒,再留着他们就不方便了。
      “是。”
      对付蛛网,以前或许有点麻烦,但现在不是什么问题,他们不会明白,覆羽卫从前保护皇帝的同时也保护了他们的安全,而今覆羽卫的防线崩塌,他们也就变得十分脆弱了。
      “霍池那边如何?”楼羲玄放心不下。
      “我另派了人想给公子帮忙,公子却说不用,他有办法对付覆羽卫和费评章。”乐尧道,“王爷放心,公子这两日就该传信回来了。”

      第二天霍公子果然传回了信。
      乐尧送过信,走出流水居的时候正碰着霍将军过来,霍将军拉着他便道:“叶重栖这几天怎么样?”
      乐尧:“我一直盯着,叶先生没再犯过毛病,他若是睡不着,我就让人去给他讲故事听。”
      实际上没有人敢去,只有哪里有事就去哪里当砖头的乐主使亲自去给毒医讲睡前小故事,气得毒医拿毒.针扎了他好几回。
      霍弈道:“谢谢,辛苦你们了。”
      “霍将军不用说这个,叶先生是我们自家人,”乐尧道,“你要去看看他吗?”
      霍弈犹豫了一下:“他不想看到我,我就不给他添堵了。”
      “你明白他真正的心意是什么。”楼羲玄看着踏进门来的霍弈,“何故没了自信?”
      霍弈拉了他旁边的一把椅子坐下:“王爷,你真是什么事情都管啊。”
      这句话说完,突然一笑:“是我让你管的,什么事都想麻烦你一下,到头来得了便宜还卖乖,对不住了,羲玄。”
      楼羲玄拿起果盘里的一个甜瓜砸到他身上。
      霍弈接住,用力一掰,甜瓜裂成两半,他递了一半给楼羲玄,自己啃另一半,没两下就吃完了,转头一看,尚江王还没开始吃,正看着甜瓜上溅出的汁水,虽然脸上没有表情,但霍弈猜他一定是在嫌弃。
      “你不要还是给我吃。”霍将军又抢了过来。
      尚江王默默取出帕子擦了擦手,更嫌弃了。
      霍将军边吃边道:“霍池有给你传信吗?他有事肯定都跟你说。”
      楼羲玄:“如果是霍池,他不会抢我的瓜吃,也不会弄的这么邋遢。”
      霍将军灵光一闪:“你是不是想他了?”
      尚江王欲盖弥彰地岔开话题:“有传信回来,他遇到了费评章。”
      “怎么样?”霍弈很紧张道。
      说实话,虽是亲眼见过霍池和费评章切磋,但那一场费评章毕竟在收着,他还是很担心的,他对他宝贝侄子的实力没有实感。
      楼羲玄:“他会来见我。”
      霍弈松了口气,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后却没有出口。
      楼羲玄看着他的脸色,直言道:“你心灰意冷了吗?”
      霍弈:“那些事你都知道?”
      “嗯。”
      霍弈放下瓜:“我也说不上来,倒没有心灰意冷,毕竟我的信仰不在君而在民,只是……还是觉得这一切都不好接受。我大哥……他是我小时候的方向,后来他非要去修剑道非要离家千里,我不理解,但我知道他一定是有道理的,他是各个方面都很完美的人,他做什么都有道理……他怎么能是这样死的?”
      他不愿在霍池面前痛快哭出来,也不愿意让妹妹为他担心,更不想影响叶重栖的心情,想来想去就只舍得在楼羲玄面前倾诉苦闷。
      尚江王是一个很好的倾听者,听他絮叨了半个时辰也没有嫌他烦赶他走。
      唠叨了半天,霍将军恢复了些精神,对尚江王道:“我不问那些复杂的事,我就只问你一个问题。”
      楼羲玄:“说。”
      霍弈直视着他:“尚江宁王以大雍为重吗?”
      楼羲玄:“自然。”
      霍弈与他对视了片刻,道:“好,我相信你。”
      楼羲玄:“继续吃你的瓜。”
      霍弈把剩下的瓜啃完,道:“内三军已经重整完毕,我又闲了下来,依你看,北川如何?”
      他想,他是该回到北境去守着了。
      楼羲玄:“与我们和谈之后,北川国中开始了内斗,两三年内都没有精力再发动对外战.争,但不排除有些人嗜战挑事,他们的誓言不如一抔沙土牢靠,对付北地之人,唯有将他们彻底打服。”
      霍弈:“就像你对付夷沆人?”
      楼羲玄没有否认:“停战之后,夷沆人或许还能在暗地里挑起些小打小闹,但都不成威胁,若要四境真正安稳,便需内稳而国强,否则不管你打了多少胜仗,后方都会让人放心不下。”
      “内稳?谈何容易?”霍弈忽地一愣,“你……是不是就是想趁着夷沆掀不起风浪、北境停战的时候……”
      楼羲玄同样没有否认。
      霍弈搓了把额头:“赟王世子在帝都,赟王看着近期也不会生什么事,倒是听说南境出了些乱子,郑老将军晚节不保了?”
      楼羲玄:“不是晚节不保,是南境独成一国,他已经做蛮横霸道的‘皇帝’很久了。”
      霍弈皱起眉:“这该怎么办?南境太远,事态不清,没有切实的证据也不能拿他问罪,况且他统率南境军多年,除了他也没人镇得住南境那些部族,盘根错节的,也不能轻易治他。”
      楼羲玄:“我会去一趟南境。”
      霍弈愣了愣,虽说他搞不太明白帝都里的情况,也不想掺和打仗之外的事,但还是下意识问了一句:“你走了,这里怎么办?”
      楼羲玄只是漫不经心一笑,仍在掌控之中。
      不是千军在握、入主帝都、揉捏着每一个人的命运才叫掌控。
      他知道文氏谋逆、龙徽犯上、皇帝病气缠身之后,大家心里想的是什么,面对当下境况又会做出什么选择。
      霍弈还是不放心:“帝都接二连三风波不停,人心易起波折,若是这期间再有什么人闹事呢?内外三军实在是脆,不是一天两天能练起来的,靠他们顶不了大用。”
      “放心,”楼羲玄道,“相比于西平、南境,我尚江距帝都最近。”
      起兵攻夷沆,不只是为了教训夷沆人的挑事生非,也是为了做出一个假象,显得尚江五府好似无暇他顾,而事实上黑甲军一直都在做着准备,若帝都有异,则火速围救。
      披雾山事前,朝廷最为忌惮尚江王想削掉黑甲军是有道理的,不仅因为尚江宁王是太.祖靖元帝之孙,有着皇族血脉,也不仅因为他手握重兵,数年军功赫赫,还因为尚江五府相比于其他手握兵权的诸侯距离帝都最近,若他突然发难,只靠内外三军恐怕挡不住,唯有北境霍家军才能赶过来解围。
      披雾山事后,尚江王把忠义贤良的姿态摆的很好,老臣们勉强放下了戒心。
      而文氏谋逆一事后,帝都防卫受到了重大打击,即便可以重建,人心却不是那么容易聚起来的,皇帝又是如此萎靡不振,老臣们一看,西平王不省事,一向老实的毓王很可恶,南境也有问题,到处都是麻烦,又后知后觉发现尚江王已然将霍氏一族“唬”的团团转,若他在这个时候兵发帝都,霍弈说不定还会打开城门迎接(当然霍弈不会那么做)……这情况让大家都很沉默。
      所以容相说“若一定要选一个人,老夫倒是想选宁王爷”,形势已是如此,皇帝若不幸崩逝,皇子们太小,为了朝纲稳定,还不如选宁王来登临帝位,老臣们也终于醒悟过来,说正统,老宁王是太.祖爷嫡子,宁王的血脉同样很正统。
      眼看内忧迭起,他们甚至还想求着尚江宁王来稳住大局。

      如今他们是主动那么想。

      这是尚江宁王的报复。

      真正的报复似乎该是趁着乱局立即发兵,不顾誓言,不顾一切,撕毁束缚他、压迫他的所有东西。
      可惜他终究是个自幼便想守护百姓和国土的雍人。
      大概只能以这种方式撕毁头顶的禁锢。
      ……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05章 前路一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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