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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 9 章 ...

  •   刚才对肖霖说的那番话里掺杂了很多个人的情感。夏瑞卿回想起自己刚来柏州那会儿,估计还比肖霖还小点,正是激烈的抗争时期。外婆在临终前把他托付给了万山,在那段枯燥无为的学习生涯里,他只和猫说话,一人一猫,那就是他十六岁的世界。
      而万山对一切带毛的动物都过敏。猫走丢后,他第一次展露出自己的本性,连端碗水都要喊累的人,那天却站在凳子上嘶哑怒喊,丝毫不顾忌正倒着仓的嗓子。
      巧的是这爷俩都是唱戏长大的,吵起架来如同开水壶滋滋冒气。一见这老头要赖皮到底,他立马把大褂往地上一摔,在北风的怒号中狂奔不止。
      一时之间,所有的委屈、气愤、沮丧,全部涌上心头,为了相声他明明已经抛弃了前十五年的所得,可万山连一只猫都不肯让步。这是他第一次萌生退出的念头,跑累了就蹲在胡同里的犄角旮旯,誓死也不肯回去认错。
      万家岐跟着过来,捧着一袋糖炒栗子,边吃边劝,类似“多大点事儿啊”说了千百遍。最后干脆跟他一起蹲在街边,还在说我的亲搭档,还气呐,见他不搭理,栗子的香味又绕到右边,继续说咱爸也不是故意的,回家吧,走,请你吃卤煮。
      这不是一只猫的事情,当然也不是一顿卤煮可以解决的,夏瑞卿被他拉着,不大情愿地就此服软。两人的影子被拉扯到变形,夕阳下像是一个拖着重锤的巨人。
      万家岐来了兴致,忽然说你不是一直想学《探清水河》吗,咱爸不教,我教。接着灰蓝色的天空中吹来一阵香甜的风,在黑暗的前方,万家岐开始哼起小曲,声音忽高忽低,干脆而清晰地回旋在夜幕之下。

      听见夏瑞卿在低声哼着《探清水河》,白禹不自觉地嘴角轻扬,“心情这么好?”
      “还行吧,一般。”
      准备返场,整个班子都挤在上场门[1],人声鼎沸,几乎听不见对方在讲什么。白禹靠过来,说:“那个小家伙走了吗?”
      “哪个?”
      “昨天那个啊,别装,我看到他进门了。”
      “你是说‘肖泽翎‘?”
      白禹脸色骤变,“呸呸呸!这名字不是你我能担待得起的!而且那天就是个意外,这孩子误打误撞跑进来,要不是因为万永在那里闹事,也不会提到肖泽翎。”
      夏瑞卿不以为然,淡淡一笑,“其实我现在才明白师傅留下这个名字的意义,无论肖霖是不是肖泽翎,既然他来了那必然就应该是他。”
      白禹被他一番言论堵得一句话都说不出口,半天才说道:“随便你吧!反正一句话!成不成气候得看他自己!你我谁都帮不上忙!”
      夏瑞卿点点头,不再回答。
      舞台的灯光在幕布的缝隙中慢慢抻成一根发亮的绳子,攀升而上,最后消失在更大的光团里。悬在上空的升降灯架是最近才换的,还记得小时候为了找猫,他不知死活地爬上去过,最后也不负众望地摔断了胳膊。万山气得勒令他不许出门,但他故意戴着厚石膏上台打御子,忍着撕裂的疼痛,就为了和万山较劲。
      “那会儿你也是这么大,没想到现在也是个小班主了。”白禹感叹道。
      “你说肖霖?”夏瑞卿看了他一眼,“可我十八岁的时候就已经开过专场了。”
      “是是是。您可是这个。”
      白禹笑着竖起大拇指。
      十五六岁的年纪像是镶嵌在沉香木匣上的红宝石,有着不相匹配的夺目绚烂,又不会随着时光逝去而腐朽。那一年白禹刚进门,他总在想这样一个傻孩子究竟会长大成什么样的大人,十几年飞驰,他眸子依旧清浅明亮,但已经不是原本的小溪河流,而是大海的深阔。
      那么多个已经埋葬尘土中的传统手艺,唯独相声还能屹立不倒。在最迷茫的时候,两人也曾并肩站在台下,现在也是,但肩上的责任却更重了起来。直到主持人以最后的鞠躬为引子,他们,以及身后无数的年轻人,从默契无比地迈向舞台。
      灯光瞬间聚拢,底下的观众在看到夏瑞卿右手上的三弦时无不倒吸一口凉气,接连爆发出长达五分钟的喝彩与尖叫。

      告别之后,肖霖独自一人在街上闲逛,每一步都在有意控制,想着也许身后随时都会有人出现,以至于一段小路走得异常艰辛。他克制不住想要回头张望的冲动,转身后,只有沉寂的黑暗似水般在身后流淌,虽说心中难免有一点失落,反而是松了口气。
      仅凭意识游走在街头,不知什么时候,脚下的路突然之间变得宽敞起来。他又走到了万家灯火的门口,那俩石狮子吞吐疾驰的急风,冬日里只有侧门的那盏灯令人心生慰藉。
      肖霖轻叩了几下门,“有人吗?在吗?嗨?孙大爷?”
      孙大爷披着件军绿色的大棉袄,不耐烦地从门缝中往外探视,待看清来人后,立马紧蹙起茂盛的眉毛,“怎么又是你!”
      “哎,大爷,又是我!想想想问这儿,明天早上,开开门吗?”
      他冻得牙齿打颤,一句整话都说不全。孙大爷难掩恻隐之心,说:“进来吧!”
      屋内的热气迫不及待地扑面而来,关门上炕,肖霖脱下厚重的外套,电视里还在复播今年的春节联欢晚会。孙大爷嘬了口白酒,辣得耳朵充血,又赶忙往嘴里扔了个盐炒花生米。
      气氛正佳,肖霖也抓了一把放进嘴里,又脆又香,十分满足。孙大爷用下巴挑了挑桌上的酒菜,说:“整点?”
      肖霖摆摆手,“喝不了白的。”
      孙大爷将筷子伸进白酒里,一搅、一挑,然后递给他,说:“闻闻,绿豆酿的,贼香!”
      辛辣的液体直冲脑门,肖霖的五官瞬时收缩,扭曲在一起。孙大爷笑着拍了拍他,说他还嫩着,又自顾自地提起酒瓶,补上杯中的空白,仰面一口后仍然面不改色。
      两杯后,他咳了一下,说:“你刚刚问我啥来着?”
      “您知道这里明天几点开门吗?”
      “哦对……瞧我这记性。”孙大爷歪躺下来,一拍脑门, “我还不知道你来啥的,不能告诉你。”
      “我是来上课的!”
      “谁的课?”
      “夏瑞卿的。”
      “别跟我这儿扯犊子!”
      “我没骗您,我才从小橘园出来!”
      面前的老人已经微醉,他眯缝着眼,伸长脖子凝视着肖霖的脸,半晌不说话。忽然鼾声大作,正当肖霖犹豫要不要晃醒他时,这人随即猛然惊醒,一拍桌子,满嘴的酒臭喷洒在空气中,“你回去告诉姓万的,老先生已经摘了他的字,让他死了这条心!”
      肖霖一头雾水,摇了摇他,“大爷,我不认得什么姓万的,他到底是谁啊?”
      “你真不是万央派来的?”
      “真不是!”
      像是拨云见日,那双浑浊的双眼一下子睁开,三两步便下了坑,从角落里掏出一个挂满钥匙的铁圈,然后冲肖霖招招手,道:“行,那你跟我过来。”
note作者有话说
第9章 第 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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