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俗 [相声]》养鹅的热心市民

8、第 8 章

　　先是经过一段无光的甬道，黑暗夺去了感官，脚掌一路碾过去，咯吱咯吱的，持续了十分钟多。这是一条直通后门的走廊，三四个立柜塞满了手绢、扇子，以及任何能在台上看到的小道具都储存在这里。
　　角落里堆叠着小山般的纸箱和空水瓶，肖霖稍稍偏头，其中似乎晃过去一个毛绒绒的头顶。阿荣冲他吐了吐舌头，又被白禹一记怒瞪吓回去，抱着书包留下一个萧瑟可怜的背影。
　　水渍从后台一直延伸到这里，每走一步都胆战心惊。有人喊着“卖估衣的来了”，分明是在拿他打趣，肖霖推开那道虚掩着的门，还没进去就能闻见一股穿透脾肺的香水味。
　　严惊羽早已换上便装，本分的传统艺术者形象荡然无存，浑身铆钉破洞，没有一处是完整的。他与夏瑞卿都属于那种长相好看的人，但不同于夏瑞卿的冰冷感，严惊羽天生带着一种嚣张放肆的气场，这张脸不是皮囊而是武器，生怕别人不知道自己带枪出巡。
　　原来乖顺的刘海全部被他撩了上去，视线中没有阻碍之后，他一眼认出肖霖，上半身一扭十八道弯，立马贴上来，“胆子不小啊？刨我的活？你叫什么来着？”
　　肖霖试图推开他，“放开我！我叫人了啊！”
　　“哟呵，我的地盘，你叫一个试试！”
　　地上盘曲着两只蛐蛐，肖霖的脑袋被锁在肘间，死活不肯认输。他急中生智，扒了了自己的球鞋胡乱在空中挥舞了几下，脖子上的力道果真消失。
　　严惊羽猛然跳开，骂道：“你他妈要不要脸！打架斗殴不准使用生化武器！快快快，收起来，臭死了！”
　　“我就不！”
　　“行！你！”
　　突然一道黑影落下，夏瑞卿合起手中纸扇，最坚硬的那头对准严惊羽的脑袋就是一下，“最后一遍，后台严禁皮打，这个月工资扣五百。算盘，记上。”
　　“有人又要倒贴钱咯！”算盘幸灾乐祸地笑起来，笔头飞快地在“严惊羽”的名字下挥洒了几下，“得嘞，这月你又白干！”
　　严惊羽一脸委屈，还想解释什么。夏瑞卿打断他说道：“我都听阿荣说了，还没好好感谢你。但今天刨活这事儿确实做的不太地道。”
　　“我这不是，太兴奋了么，好久没听了。”肖霖摸了摸鼻尖，“刚刚两位确实说的不错，就是活有点碎了，以后再接再厉。”
　　“挺厉害啊！装起大拿来了是吧？”严惊羽不爽地抱着手臂，嘀嘀咕咕道，“你行你上呗！得得瑟瑟的那样，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也说相声呢……”
　　夏瑞卿笑道：“柏宙，你怎么想的？”
　　柏宙放下手里的游戏机，缓缓抬头，“嗯，是，需要突破。”
　　“你怎么胳膊肘往外拐啊！你还是不是我搭档了？”严惊羽推搡了他一下。
　　十几平米的休息室里，仅剩下他们四人。热水壶冒着热气，咕咚咕咚，夏瑞卿也不再客气，接着道：“你多少天没练功了？贯口还能记得多少？昨晚是不是又去喝酒了？”
　　“哎呀，师哥，你真是越来越像师父了……”
　　“嗯？”
　　“我没有，练着呢！”严惊羽慌张一瞥，“昨天是个意外，朋友过生日……”
　　“台上三分钟，台下十年功。你二十岁才入行，算算够吗？” 夏瑞卿叹了口气，“现在这么不景气，家里也还有人要吃饭，不能懈怠。”
　　严惊羽咬着嘴唇，点了点头。
　　屋里的温度莫名升高了几度，肖霖有些热，出去也不是，留下来更没话好说。夏瑞卿忽然叫住他，“你叫什么来着？”
　　“肖霖……”
　　“肖霖，谢谢你这两天的及时解围，虽说我们家的情况已经这样了，但还是要好好感谢你。想要点什么？我尽量满足你。”
　　“这可是您说的！”肖霖咽了咽口水，“那天车上我也交代了，我就是来拜师的，万老先生不在了也不要紧，谁都行！只要肯教我就是我师父！”
　　“没了？”
　　“啊……嗯，没了！我就是想学相声！”
　　肖霖深吸一口气，手心里的指甲几乎都要陷入肉里，但又忍不住开始期待着对面的回答。
　　休息室里的空气沉下去几分，夏瑞卿放下茶杯，说：“你确定吗？江湖人皆为薄命人，如果你只是想混一口饭吃，大可以不必如此。”
　　“我是真的喜欢！”
　　“但喜欢不能拿来解决温饱。”
　　“为什么不行？”肖霖反问，“你不就可以？”
　　“谁跟你说我喜欢这些东西了？”
　　惨白的白炽光映得夏瑞卿的脸几乎透明，他又起身掸了掸大褂，袖内的绣纹一闪而过，“就像你看到的，即使不喜欢，我也成功了。那你呢？能做到吗？”
　　肖霖被问到哑口无言。他又继续追问道：“你还小，我不想害你。现在我再问你一次，你确定吗？”
　　要说喜欢，他确实很喜欢相声，但是一旦硬要把这些问题摆到台面上分个黑白的话，他又开始犹豫。
　　十八岁的风风雨雨中，大部分关于梦想的火焰早已被浇灭，懵懵懂懂地趟水过来，走到今天才算是看见阳光。可遇上这双冷淡无比的吊梢眼，肖霖的后脊背不断地渗着虚汗，一层又一层。
　　“……是您让我提要求的。”他嘟囔道。
　　“我也没说‘一定’，我说的是‘尽量’。”
　　咬文嚼字的游戏很无趣，夏瑞卿闭上眼睛，尽量避开他们之间的暗涌。但肖霖仍没有放弃，一双眼睛就在那人身上扎了根。
　　“行，我给你一点时间好好考虑。”夏瑞卿说，“但是，我们这行的规矩是得摆过知才能叫师父，在此之前，你不算徒弟，我也不是你师父。”
　　“成成成，您说啥都对！”
　　“话讲清楚了就先别耽误我们挣钱了。”夏瑞卿一扣上茶盖，“送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