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俗 [相声]》养鹅的热心市民

10、第 10 章

　　他跟着孙大爷一路在后院探索，那块蓝底白花的布帘上不知是本身的底纹还是污渍，掀开后是一个堆满黄木柜子的杂物间。
　　万家岐和万山的照片高高悬挂在靠北的墙上，小桌上摆放着两盆香炉，炉壁上刻着两人的忌辰，一个逝于三年前，一个前天才撒手，好一出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剧，不禁令人唏嘘。
　　小屋子是后来加盖的，空间不大，两个人实在是抹不开身子。孙大爷佝偻起脊背，费力地在箱子深处翻找着什么。几个箱子被掏空，零碎的物件在地上铺张开，有明信片、邮票、坏掉的口风琴，以及一本本泛黄的老相册。
　　肖霖勾头往里一看，最早的日期竟然已经是上个世纪八十年代了。
　　“孩子，你过来。”
　　摊在他面前的是一本被岁月侵蚀后所剩无几的古书。深绀的封面已然掉色，露出原本的纸胎，形似莲花的潮印晕开一朵一朵，除了一个“萬”字，其余的多少有些模糊不清。
　　“现在都是计算机打印了，这本也算是孤本了。” 孙大爷小心翼翼地捧着书，好似一件珍宝。
　　翻开就见万山的手札，多半都是以半文言叙述，内容是给后来人的寄语，洋洋洒洒三四张，最后以“瑞泽润世，琼枝继佩“封页，落款是“萬山，萬懷信”。
　　肖霖问道：“这是什么？”
　　孙大爷说：“这是万家灯火的家谱。”
　　这本书足有三四个手指那么厚，每一张泛黄的纸张上都记满了门下弟子的生辰籍贯，以及摆知和入摆知的日期。第八页是夏瑞卿这一辈，上为本名下为师父给的艺名，依次是“肖泽翎、李多益（李瑞元）、万央（万瑞恩）、白禹（白瑞秋）、夏瑞卿、茅泰长（茅润北）、严惊羽（严润瑾）、柏宙（柏世坤）”。
　　唯独只有“肖泽翎”和“夏瑞卿”没有本名。肖霖想起葬礼上的场景，于是问道：“大爷，这位‘肖泽翎’到底是什么来头啊？”
　　比起其他人满满当当的注释，“肖泽翎”下面却是一片空白，正亟待补全。孙大爷却只是摇头，说：“我也不太清楚，只听老先生醉酒后提过两句。”
　　他换了一个姿势坐下，继续说：“我是七三年进的万家，当时已经有了这个人，每回誊写家谱时，老先生都要嘱咐我留下空缺，但这中间发生的事情，他只字未提。”
　　“为什么？”
　　“老先生只是说过，将来一定会有个姓肖的孩子来找他，要我留着位置。如果人一日不来，就留下一处空白。”
　　如他所说，自七零年开始，每一年都有一处突兀且刻意的空缺。肖霖又接着看下去，比起“肖泽翎”，万央名下十分精彩，本是万家的大师哥，但名字却被粗鲁地划掉，除了末尾留下一行“摘字于贰零一陆年贰月初玖”外，没有其他的注释，整体看起来像是一种泄愤的行为。
　　孙大爷嘴里念念有词，指着某处问道：“我眼神不好使，你瞅瞅这两个字是啥？”
　　“万央。”
　　“就是这个姓万的！”孙大爷愤怒地戳了两下，“既然你说你是来拜师的，我也不瞒着你了。他是我们全家的敌人！记住了！万央不是个好东西！十恶不赦！天打五雷轰！老班主和少班主的死都跟他脱不了干系！”
　　肖霖没敢多问，默默地点头答应。
　　室内没开灯，供香摇曳着单色的光芒，隐隐有檀香味自袭来，他也抽出两根香，学起孙大爷在桌前拜了拜。大多祭拜先人的话都差不多，也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只好念了两句恭喜发财，大吉大利。
　　“孩子，你告诉我，你是真的想学吗？”
　　老人质朴而又直接的提问直击肖霖的心脏。贫瘠的夜晚里耸立着一排排孤零零的砖房，从远方忽然闪过两道光束，一瞬间将屋子里照得透亮，随后的黯淡更显幽闭。
　　“我……说实话，我不知道。但是我不会骗您，我是真的喜欢，但是……”他摸了摸发烫的耳垂，深吸一口气，“这份喜欢能坚持多长时间，我不知道。”
　　待到红色的烛光燎透后，孙大爷扶着墙面缓缓站起，对着窗外迷茫的一片纯白喃喃道：“这场大雪不知道要下到什么时候。”
　　肖霖陪着他回到了主屋。电视机一直没关，从晚间新闻变零点资讯，呲啦呲啦的电流声活蹦乱跳。他们一老一小坐在炕头聊天，肖霖斜倚着方桌，听他聊起不少万家的往事。他也说了不少自己的事情，关于家庭的、学校的，或是自己的同桌上课打瞌睡的傻样，老头被逗得哈哈大笑，三两杯白酒下肚，再也没有之前的生硬和冷漠了。
　　不知何时，灰蒙的天空又飘起雪花，路灯把它们染成橙黄，像是从云朵上洒下一层金粉。
　　孙大爷盘腿坐在炕上，手指捻过花生，塞进嘴里嘎吱嚼着，然后指着肖霖，让他也尝两口。肖霖壮胆喝了小半杯的白酒，身体慢慢热络起来，花生也不知道吃还是没吃。白酒杯子被扣在桌子上，内壁上的残余不堪重负，缓缓在聚合成一个圆形。
　　肖霖盯着看了许久，脑子里不断传来鸟叫和虫鸣，感觉手脚全都浮空，眼前人影徜徉，到处都冒着幽幽的绿光。沙哑的声音哼起小曲，盘踞在耳蜗里，时而娴静，时而又高扬。调子十分熟悉，每一颗音符都在跳动，在桌前，在在池塘旁，在夏夜中。
　　他多次想要举手发问，直到沉沉睡去后，旋律戛然而止，留下一段绵长的空白长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