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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 7 章 ...

  •   眼前的番茄牛腩面上浮着一层光亮的芝麻油,阿荣咽了口唾沫,随即狠心推给肖霖,说:“你吃,算我请的。”
      肖霖倒也没客气,两只竹筷子在汤面里穿梭,大快朵颐起来。这种面条大多都是用老抽调色,再加上少许肉末和番茄酱,汤汁齁咸不说,真材实料少得可怜。店里只有些散客,吃完就走,个个都像是秘密修行的忍者,绝不多说半个字,老板娘呆看着时刻表上的十四变成十五,这才伸手摘了门口“正在营业”的牌子。
      肖霖问道:“不去上课?”
      阿荣摇头,“烦,不去了。周五下午就两节课,大不了写一篇检讨。”
      青春期的烦恼,肖霖多少都能懂一点。手中的木筷子忽然悬停,他摸了一把自己羞涩的口袋,转身对老板娘说:“还有面吗?”
      后厨立刻又开灶,火苗冒着蓝光,辛香酸甜的热浪又一次在空气中翻滚,老板娘把计算器按得啪啪作响,说两份加辣一共三十.肖霖摁住阿荣开始翻找钞票的手,从兜里拍了一张五十,说:“哪儿还能真让你付钱。我来。”
      阿荣羞红了脸,如面前那碗红汤面,声音细如蚊鸣,“谢谢。”
      “别不好意思,这也是你师父给我的钱。”
      “我是说……”阿荣揉了揉鼻子,“昨天和今天,都应该谢谢你。”
      结果是肖霖先不好意思起来。他架起胳膊,眼神飘忽,满脸的尴尬尽露无遗。阿荣也真的饿了,从没觉得一碗汤面会如此烹香入味,风卷残云后,碗底仅剩下几片香菇和胡萝卜丁。
      两人同时打了个饱嗝,刚才的屏障被打破。空中结晶的灰尘扬起又落下,前门大街上开始响起此起彼伏的车笛,有学生开始零零散散地路过,尖细的嗓音里偶尔夹杂一两句脏话。
      令人愉快的周末前奏已经奏响,阿荣慢腾腾地收起书包,斜跨在肩上,说:“你晚上有事吗?”
      “没啥事,咋?”
      阿荣一甩自行车钥匙,“带你去个好地方。”

      最早时候,江湖艺人没有剧场的概念,他们自有聚人气儿的本事,随时随地都能撂活,成不成全凭一张嘴。随着势力高涨,也就自然分起了派别,以南北为轴,东西为界,想听评书去天桥书馆,相面算卦有北河鼓楼,其余卖估衣、耍杂货摊的小买卖散落在东南角。
      但来柏州的游客大都是冲着相声,几代下来,属小橘园最甚。
      一路上,阿荣讲了很多曲艺的发展史,肖霖听了一半,另外一半的内容多数都被路上的噪声所掩盖,消失在五彩斑斓的霓虹灯火之中。
      小橘园因占满整个院内的金钱橘树而得名,阿荣说,当时盘下这座园林做剧场时就有一棵母树,后来万山又自己手植了不少,如今郁郁葱葱,即使在寒冷的冬夜都难掩枝桠上的新绿。
      今晚是小橘园的开箱演出,要说场子有多火爆,其实也不是那么回事,很多人都是抱着好奇的心思在小橘园的门口张望。看门的坎子一来,人群便四散开,一走,又如潮水般围上来。
      好在橘园的大门紧闭,说好的七点开场,绝不给一分钟的情面。阿荣踮起脚,朝里面张望,但因为身高不足,很快被人流挤到边角。肖霖一下子脱了手,又被后面人群撞了一个踉跄,恍惚间抬眼,那道金光闪闪的门终于撤了大铁锁。
      阿荣仍在队伍末排往前挣扎,两人的距离越拉越远。余光里,肖霖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正踱步而来,一位提笼散步的大爷从侧门里走出,一看到他,两根长到快和头发连在一起的眉毛立刻飞起,大喊道:“是你小子!”
      “大爷好!还记得我呢?”
      刚打完招呼,三四个光膀子大汉从大爷身后蹿出来。一个扯住肖霖的肩,另两个将他反手扣住。两方僵持了几秒后,大爷背手走来,“上次在万家灯火门口我就该问清楚!这次你又来干嘛?不买票就出去!”
      “放开我!我上边有人!你们太子爷在我手上!” 肖霖贴在水泥墙面上,鼻腔里灌满了难闻的生石灰,整个人动弹不得,说出口的话也变了音调。
      大爷抬手抽了他后脑勺一下,“小嘴还挺能叭叭的!拖走,别让当家的看见!”
      还好阿荣及时赶到,人群中,他高举起书包,一道弧线,正中某个拿膝盖顶着肖霖脊梁骨的大汉,高声喝道:“都别动!我来了!我来了!”
      趁那几人撒了手,肖霖从地上弹起,一把勾住阿荣的脖子,冲他们挑眉道:“都是自己人,别这么冲动!”
      “孙大爷,他是我朋友。”阿荣说,“我买两张票,您就让我们俩进去吧!”
      几个彪形大汉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阿荣是万家的独苗,再怎么说也是算得上半个班主。孙大爷摇摇头,无奈地摘了挂在脖子上的工作牌扔给肖霖。
      阿荣满血复活,拽起肖霖就冲,“愣着干嘛,走啊!”
      已经七点整,灯光微暗,洪亮的一声京胡便拉开了序幕。演员们从舞台两侧分别登场,通常是一对,捧哏逗哏,两人走至中间做略微的停顿、鞠躬,然后再分开站在两边,一切都显得井然有序。
      台上款款而来的两人穿着深灰色的大褂,步履轻盈的那位眼睛炯亮有神,黑色的顺发看着乖巧,正笑意盈盈地在招手;另一位浓眉大眼却留着寸头,腕上缠着佛珠,就差配个斋碗,规矩得像个出来化缘的小师傅。
      本来冷清的观众席在看见顿时有些燥热,一群吸了氮气的女观众们蜂拥而上,甚至有的还喊起了口号,尖叫声直接刺穿耳膜,“水面初平云脚低!润瑾世坤我看行!啊——”
      接着上来的是算盘,聚光灯还是没能照清楚他那张黝黑的脸,暗玉紫色大褂来回晃悠,两个袖口钻着清风,显得个小又灵活。他出来时虽说黯淡许多,但惹了一群妇女阿姨们的问好。
      正经的角儿出来后,连鼓点都变得紧凑。
      白禹一脚一个鼓点重音,好像步步生莲,单臂飞舞着白鹤驾云的暗纹,钢蓝色的大褂一撩,一米九几的身板对着台下半屈身,许久了才起。
      在他之后,三弦垫了大概有十几秒的音,夏瑞卿这才缓缓上台。比起记者会上的那身,玄青色大褂更很衬他。画卷般的少年执扇而来,另一手则背在身后,双臂金线刺绣若隐若现,只显了一朵菊花瓣在外。
      两人没什么多余的情绪,不知看向何方,踩着云朵而来,一路无声。
      “行礼——”
      在听到这句口令后,所有人利落地撩起大褂,转身向着悬挂在舞台中央的万山遗像,齐刷刷地躬身拱手。
      待京胡最后的一声啼哭,夏瑞卿领头而起,脸上又换上笑容,好似无事发生,说道:“各位,久等。”
      掌声雷动,持续了大概一分钟。但很快,随着掌声减弱,角儿们下台准备,观众也开始交头接耳,准备好演员们上台时的第一声喝彩。
      表演开始了,前面的垫场由三段传统小段组成,包袱马马虎虎,但不负众望,也博了几场彩,值回票价。
      等到手里的水又换了一杯,新面孔才上台。深灰色的大褂刚亮出第一个步子,台下的礼物就如波涛拍岸般,差点就地埋了那二人。后台不停往回搬,但完全跟不上台下往上送的速度,甚至还有几个直接摘表往上递的。
      “好家伙,各位来义卖了是吗?”
      底下的吁声是对台上演员最好的欢迎。他俩讲的是传统小段《卖估衣》,小打小闹后,才退回到话筒前。
      “借我师父的光,今天才来了这么多朋友。有认识我的,也有不认识我的。我呢,叫严润瑾。站在我旁边的这位老师呢——”
      旁边那个一副风淡云清,一张手绢折了又折,打趣道:“您不用介绍我。”
      “那好,就不介绍了。”
      “等会儿,这和说好的不一样啊。”
      “开玩笑,柏世坤,柏老师,并梅戏园的少东家。”
      “不敢当,您捧。”
      这就是那些人口中正当红的两个角,严润瑾和柏世坤都是万山给的艺名,在逗的那个本名叫做严惊羽,捧的那个叫柏宙。说话间,严惊羽退回到话筒前,只是稍微一撩衣角,便能掀起台下的惊涛骇浪。场内的气氛明显比之前热闹许多,捧腹大笑之间,俩人神不知鬼不觉就入了活。
      严惊羽清了清嗓子,说:“这吆喝声也讲究‘韵’和‘调’。您听着我先来!‘长头发,收长头发,半长不长的头发’——”
      “干嘛还收半长不长的!要收只能收长头发!”
      “这不有个施主就想不开把头发剃了重长么!”
      严惊羽伸手摸了摸他搭挡的寸头,全场的“噫”声闹得他更来劲了,竖起大拇指道:“一看柏老师就是大慈善家!我代表秃头委员会,感谢您!”
      “少来啊!说正事!”
      “除了收头发的,这吆喝声啊,还有卖估衣的,‘估衣’您知道嘛?”
      “就是旧衣服。”
      “对咯,那您知道旧衣服怎么卖?”
      “您吆喝着!”
      “听好了!‘旧衣服,收旧衣服,半旧不旧的衣服’——”
      “行,敢情收头发这家什么都收!”

      两人插科打诨,在场无一不前仰后合。想要用这种老段子博人一笑,除了演员对吆喝声的模仿能力外,还要声情兼备,才能勾起观众们的记忆。肖霖对这些再熟悉不过,情绪也渐渐到达了高潮,就等那段最经典的猜估衣。
      二人按部就班地进入整场的尾声,一来一往,眼看就可以鞠躬下班,但没想到无论捧哏的接什么话,肖霖都要抢在前面喊上一句。因为刨活搭茬,开始有观众啧声抱怨,俩人也仓促下台,为了抻足时间,主持人尴尬地串着词,节奏被掰得稀碎。
      肖霖完全不知情,但碍于周围投射来的眼神瘆人,稍稍收起了之前的得瑟,闷声灌了两大口凉水。这时,有人拉扯了一下他的衣领,耳语了一句“跟我来后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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