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俗 [相声]》养鹅的热心市民

56、第 56 章

　　“你怎么来了？”
　　“不是你叫我来的吗？”
　　“我什么时候叫你来了？”
　　“就刚刚啊？还是老张给我打的电话！”
　　他们两兄弟长得实在是很像，尤其是都端着一张疑惑的脸，乍一看还以为是在互相照镜子。
　　万央皱起脸问他：“老张？他什么时候给你打的电话？”
　　“就、就，刚才吧，没多会儿。”万永开始不断地挠头、摸鼻子，“我也记不清了！哥，到底怎么了？”
　　万央眯起眼睛，眼睛眉毛挤在一起，凑出一个巨大的问号，忽然从嘴巴里吐出一声轻蔑的笑，说：“你撒谎！老张从早到晚一直跟我在一块！怎么给你打的电话？你又跟踪我？”
　　万永愣了会儿神，大滴的汗珠顺着额角流下来。
　　自在流窜的电流声在此时的寂静中被放大，压迫着神经。这一句话提醒了在座每一个人，怀疑的种子散落在角落里，竭力地在每一个人心中生根发芽。
　　衣领勒得万永挣扎起来，胸前崩开两个扣子，白花花的肚子破壳而出。他开始大声地求饶：“哥，哥，你先放开我！……咳，疼！”
　　跟来的人都很有规矩，在没听到求救之前，他们只是蹲守在院子门口静静察看。而后冲进来的几个平头将两人分开，架起万央呈投降状。五分钟后，这里的人越来越多，乌泱泱的人头迅速地积聚在一起，左臂罗汉，右腿老虎，一个比一个凶恶。
　　进不来的也没闲着，各地方言复杂混杂在一起，耳膜都跟着震动。在极其压迫的力量下，万央只好暂时先往后退开一步。几十双眼睛悬在他的身上，都没有落地的打算。
　　末了，万央说：“等会儿再跟你算帐！先告诉我，谁让你带这么多人来了？”
　　“您还装呢？”
　　“你什么意思？”
　　万永点上一支烟，然后从鼻孔里喷出，划出一道漂亮的圆形，“这不就是你想要的吗？万家、小园子、相声，还看不懂？我在帮你啊，哥！赶紧的，咱们可要发大财了！”
　　所有人都看向万央。万央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我、没、有！”
　　话音刚落，万永大笑起来，刺耳得像是玻璃与玻璃在互相摩擦，说：“哥，你真是心太软了。”
　　零星的光束放大此时的狰狞，万央捏紧至发白的骨节，仿佛血液就此凝结。他突然好像明白了什么似的，发疯般卷曲起自己的背脊，以一种常人难以理解的弧度弹跳起来。但因为本来就带着伤，略显笨拙的动作被一下子看穿。
　　根本没人在乎他的老板身份，万永只是招呼了一下，就有好几个身形和他类似的壮汉扑向前。在被迎面痛击之后，他的脸、背、腹部又被几根铁棍精准无误地来了好几下。刚开始还能听见万央气急败坏的谩骂，慢慢的，声音渐小，到了最后，只剩下闷闷的几句哼声。
　　直至无声后，万永才让那几个人停下来，昏暗光线中看不清他的表情，但多半是在嘲笑。他走上前，说：“你们两个，扶万老板起来。”
　　万央的脸已经不能看了，与其说是面部，不如说是肉泥，并且身上无一处是完整的，到处都翻着血红色的皮肉。
　　余光中，万永又瞥见面色铁青的严惊羽，那张漂亮的脸上蹭了点黑灰，惨不忍睹但依旧亮眼。他游刃有余地活动了一下手腕，突兀地笑道，“好像少几个人？柏宙呢？”
　　严惊羽激动地扑腾着胳膊，几次快要抵达万永时都被算盘拦腰抱住。他把自己的声音撕扯成大小不一的碎片向万永砸去，骂道：“去你妈的！万永我警告你！你他妈敢动我的人试试看！老子不卸了你一只胳膊就不姓严！”
　　“别激动啊！他当然没事，柏老爷子的亲孙子，也是小橘园的台柱子，我怎么敢动呢？”万永说，“但是他、卢骞，还有白禹，现在应该暂时过不来了。这样也好，咱们几个终于可以好好说说话了。”
　　“是你做的！你他妈……”
　　还没说完，严惊羽的胳膊就被人拽住，腰腹瞬间瘪下去几块。
　　本就不剩几人，现在又一个接替着另一个倒在地上，谁都没有意识到这样的结果。他们当中，只有阿荣还孤零零地愣在原地。对于突发的状况，他失去了控制的能力，泪腺全线崩溃，喷涌出无数泪珠。
　　万永在一步步逼近，瞬息之间，算盘似箭一般发射出去，快到根本没人能抓得住。他用尽全身的力气撞开万永，一把捞起阿荣护在身后，黑脸更黑了，呵斥道：“你别动！你干什么！”
　　“别紧张，今天我不是来绑人的，相反，我是来谈事情的。”
　　“我不要跟你谈！”阿荣喊道。
　　“你还真是跟你爸一模一样，幼稚、愚蠢、自大。”万永笑道，“但凡他当时能听得懂一点人话，也不会落得那种下场。”
　　“是你！是你做的！我爸的车祸，是你！” 阿荣仍由眼泪在脸上乱飙，瞪大了眼睛，无法相信这一事实。
　　万永没有解释，而是背着手转身向另一边走去。偶有干热的冷中带了点雾气，肖霖抹掉那些碍事的汗水，连退了好几步，直至被逼到墙角。
　　“既然大家都在，那我今天就不废话了。夏老板，虽然半年前你拒绝了我，但是我呢，大人有大量，从不计较这点得失。今天这件事，与其他人无关，必须得跟您谈。”
　　“万永！”肖霖吼道。
　　万永啧了一声，说：“你是什么东西？叫你了么？我是在请夏老板出来。”
　　他的背后，夏瑞卿一直没有吱声，但有些犹豫地晃动了几下，就差踏出那一步。
　　“夏老板！请您出来！”万永又喊了一声。
　　肖霖连忙抓住他，想使劲，但又实在狠不下心来，只好恳求道：“别过去，我求你了。”
　　“我必须得去。”
　　“不行！”
　　“肖霖，你听我说。”夏瑞卿从他手里挣脱开又反握住，“我得去，有些事，就快要结束了。”
　　肖霖又匆匆加上一句，“那我能跟着吗？我一定、一定不捣乱不打人，全听您的。”
　　夏瑞卿伸手帮他擦去嘴角的血痂，都不知道他的下巴上的青茬原来是这么的毛毛躁躁。万永的声音就像是催命符，时间不等人，僵持之下，他没有再拒绝这份好意，点了点头，“好，一起。”
　　万永掐灭掉手中的烟并在地上一碾，随即便换上一副笑容可掬的脸，“夏老板，您得理解，我也算为了保护老祖宗留下的这点手艺活才不得已这么做的。”
　　“包括万家岐也在你的计划之中？”
　　“这您可冤枉我了！我可以承认小橘园的事情，但万家岐的死，我不知情！”
　　看到万永的一副无辜摸样，万央没忍住恶心，往地上吐了一口血痰，骂道：“万永……你放屁！总有一天，总有一天我会……”
　　“哥，你可不要血口喷人！那天是你找去的万家，逼走万家岐和万山的人也是你，跟我有什么关系？”
　　“但是，是你跟踪的我！万家岐的车一定是你做的手脚！”
　　“那于是呢？证据呢？”
　　“我！你……”
　　“我只能说你和万家岐的命都不太好，一个蠢，一个倔。”万永狞笑起来，“哦对，我忘了谢谢你赶走那个讨厌的小记者，不然你我都没有今天。”
　　肖霖攥紧了拳头，刚想说话却被夏瑞卿打断。他说：“过去的事先不说。你想找我谈什么？”
　　万永清了清嗓子，“为了好好整顿一下最近的不良风气，我和我哥呢，打算办一个相声协会。我今天来就是为了邀请您的，不知道万家灯火有没有兴趣加入？我真的是好心！最近小橘园各方各面都吃紧，您不妨先做个表率！当然了，福利肯定会有的！”
　　“比如？”
　　“比如，综艺、晚会、代言、采访！嗐，您别不信，就凭我哥和电视台的关系，这点东西不在话下！想要什么没有呢？您现在同意，等明儿我就把副会长让出来！决不食言！怎么样？”
　　“那假如我不愿意呢？”
　　“您还在怀疑我的用心？半年前我就说了，万家岐是我半个大哥，而且咱们也做了几个月的同门弟兄，按理说我也应该叫你一声师哥，我怎么会骗你呢！万家的事就是我的事，老爷子的梦想不就是把相声发扬光大吗？这件事百利而无一害啊！”
　　夏瑞卿一笑，“谢你的抬举，可我师父是个大老粗，没你说的那么崇高，他这一生就三件事，吃饭睡觉骂人，传给我们的手艺更是俗不可耐，根本上不了你所说的雅堂。”
　　“夏老板，话别说得那么绝对。”万永说，“野花修剪好了也有观赏价值，不就是包装到位嘛！何况是相声呢？”
　　两人相互打着太极，谁都不想退让。最后，夏瑞卿摆摆手，说：“相声这东西俗到没救，你没有必要费功夫跟我扯皮。”
　　“好，好，好。说的真好。”万永拍了拍手，“那我问您一句，既然是个这么俗的东西，您坚持下去有什么意义？还不如交给我起死回生！”
　　“本就落了俗，那干脆俗到底。”夏瑞卿忽然抬高声音，“肖霖，你觉得呢？”
　　“您决定。”肖霖往他身后一站，背脊挺直，坚不可摧，“上天还是入地，您选，我陪。”
　　“算盘、惊羽、阿荣，你们呢？”
　　“我听您的！”
　　“听师哥的！”
　　“我也是！”
　　万永僵住上半身，把冷汗从脸上擦去，露出一整脸的难以置信，“你们疯了，全疯了！只要我稍微动动手指，小橘园就要完蛋了！你们跑不掉的！”
　　他刚说完，院里乃至门口都骚乱起来。等嘈杂声逐渐平静下来后，夏瑞卿才缓缓说道：“现在，跑不了的人是你。”
　　迫切的警笛声撕开夜幕，时间停滞在半空中，闪烁不停的红蓝光代替了街口那盏唯一的光源。透过人群的缝隙，不断地有人冲破阻挠向院中涌来，一个、两个，接着是一群。至此，万永仍旧不愿意相信这个既定的事实，身体慢慢沉下去，就快要浸入坑洼的泥水之中。
　　他看不见来人，只觉得手上被一对冰冷无情的铁圈环绕住，周围的黑暗一点点侵蚀过来，彷佛扎入一片死水之中，无穷无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