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俗 [相声]》养鹅的热心市民

51、第 51 章

　　这好像还是肖霖第一次观看昆北的日出。这个城市养育了他十八年，但曾有很长一段时间他都是在夕阳落下之后才醒来，好像这里只有漫长难耐的无星之夜，生命在黑暗中永存。金黄色的波浪前仆后继，卷起雨后青草味的风，一呼一吸之间，正有一颗橙黄色的蛋黄从耸立的高楼大厦之中冒出了头。
　　被这股巨大而温柔的力量推行前进，肖方倚在车边冲他打了个响指。在那一瞬间，记忆扰乱时间线，傍晚的夕阳其实好像也与清晨的朝阳无异，但心情舒爽很多。肖霖抱着手臂瑟瑟发抖，有些后悔没把那件新外套带出来。
　　“叔！”他叫了一声。
　　“先上车。”肖方拥住他的肩膀，“我买了点早饭，先对付着。”
　　坐进车里，四肢才渐渐恢复知觉。肖霖没再多说什么，也确实是因为饿了，一杯豆浆加鸡蛋饼没怎么仔细咀嚼便下了肚。很快，等他再此审视面前的光景，阳光已经均匀地铺满整个地面。
　　吃完后，肖霖擦了擦嘴角，迫不及待地说：“我吃好了，那咱走吧？”
　　“得，这可是最后一次！”肖方递给他两张飞机票，“先记账上！下回这种事可别找我了！”
　　“小气鬼。”肖霖嘟囔了一句。
　　“亲兄弟还明算账呢！对了，你爸上回找你的时候还欠了我四块的车费，记得也算上去！”
　　从家里出发去机场大概需要一个小时，但以肖方的驾驶速度来看，只要不出意外，四十分钟后他们就应该已经坐上那架飞往柏州的飞机了。车子迅速地将两侧的居民区、饭店、网吧、学校向后抛去，窗户漏风，时不时往脸上滋着凉气。
　　在遇到第一个红绿灯时，肖霖就已经有些迷糊。在巨大的轰鸣声中，他再次看到了4128的霓虹灯，带了点《重庆森林》的色彩，或明或暗，孤独而渴望的眼神畅游其中。弹吉他的人坐在舞台上，每扫一下，灯便暗一度，每唱一句，噪音便减轻一分贝。他看见所有人都在黑暗中挥舞起手里的酒瓶，就像是即将要冲锋的斗士。
　　肖霖被压得喘不上气，醒来时才发现是肖方盖在他身上的毯子在作祟。一身的冷汗很快被热风吹干，在第四个红绿灯路口，肖方问道：“你在电话里要跟我说什么来着？”
　　肖霖挺直了身板，语气略显激动，“您知道万家岐吧？”
　　“哦，你是不是想说他车祸那事？”
　　肖霖疯狂地点头。
　　“我猜你是不是想跟我说，这事跟万央有关？”
　　“您知道？”
　　肖方一笑，“你知道你现在这样像谁吗？”
　　“我……我妈？”
　　“别想抵赖！”肖方揉了揉他的脑袋，“果然还是亲生的！”
　　不得不承认，与喻雨抗争的这么些年里，肖霖还是多多少少受到了点影响。可有些话他不愿意就此袒露，于是急忙掩饰过自己的难堪，说：“那我就长话短说了，叔，您信我吗？”
　　“你说呢？我都带你离家出走两次了。现在咱俩是共犯，还有什么信不信的！”
　　“那您还记得我妈三年前突然辞职那事吗？”
　　“记得。”
　　肖霖深吸一口气，“我偷看了我妈的电脑，发现她一直都在调查万家岐的车祸！虽然她搜集的证据不能直接证明万央害人，但是其他的官司也够他吃一顿了！而且我妈当时是被迫辞职，就是因为万央心虚了！您觉得呢？”
　　“你这么说，我好像想起来一些事情。”肖方的脸上出现一丝疑虑，“你妈辞职的那天特地来电视台找过我，她提醒我要小心万家的人，还要我有事一定要给她打电话。当时我们台正好有项目在万永手上，我还挺奇怪的，下班后就立马给她打了电话，没人接，然后我又打去她办公室，还是她主编告诉我其实她那天早上就离职了。”
　　“所以说啊！叔！我觉得我没想错！”
　　“没整明白。”肖方又嘀咕一句。
　　“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就是万央和万永！”
　　“不是这件事。不过我现在想通了。”
　　“什么事？”
　　肖方淡淡地丢下一句话，“人吧，是永远藏不住喜欢的。”
　　五分钟后，他们驶入机场的地下停车场。黑暗中，肖方的声音又一次刺过来，“咱家老头临了之前曾经给了我一个箱子。记得吗？就是你葬礼上捧着的那个。葬礼过后，我没忍住好奇打开看了一眼，还以为是老头藏的私房钱，结果里面是一箱子的磁带，全是相声。
　　“我只知道他喜欢记账，一本一本的，现在还在我家搁着，也是那天我才知道老头还有这方面的癖好。后来吧，我又从箱子底下找到一个账本，和我家里的那些不同，这本要更详细更认真，记满了每日进出结算，但很可惜的是只记了一半。
　　“我没想太多，直到前段时间，我收到了这本账本的另一半。居然是万山托人转交给我的，他好像不知道老头比他去得更早，还要我转述一句话，‘对不起’。我还寻思着，对不起啥啊，整得这么客客气气的。你也知道，你叔就是好奇心重，回去整理老头遗物的时候才发现了咱家这点破事，老头藏得可真深，要不是我搂一眼，差点就一起埋进土里了。好嘛，结果没等我反应过来，你小子早已经做了革命先驱，还真误打误撞说起了相声。”
　　肖霖挠了挠头，“这我哪儿能想到爷爷就是干这个的……”
　　肖方赏了他一下，继续道：“当时我跟你说的那句‘咱家不许有说相声’并不是骗你的，是老头去世前亲口跟我说的。一开始我真是觉得他一定是特别讨厌相声才会这么说。经历过了这么多事情后我才想通，他并不是讨厌，而是真的喜欢。”
　　“小时候，爷爷就经常一个人偷偷地听相声，尤其是奶奶走后。”肖霖叹了口气，“他当时还教我说过贯口。”
　　肖方点头，“所以说，喜欢就是喜欢，是藏不住的。就算是憋着，也总会从意想不到的地方跑出来的。也包括你妈。几年过去了，她还是没有放弃自己的信念。”
　　有时，“喜欢”这两个字分量极重，为此可能会付诸所有的努力，然而换来的结果不一定对等，甚至会落空。这就像是飞蛾扑火，明知会殒命，但还是抑制不住对火光的向往。
　　“当然了，还有你，所以我大概也猜到了今天你来找我的目的，不仅仅是为了自己，对吧？”肖方撞了一下肖霖的肩膀，笑容之下还有另一层含义。
　　飞机即将起飞，大厅的座椅被灼热的阳光晒得烫手。肖霖回头拽起他，说：“您不也是？”
　　“嗐，咱家的人，总之两个字，没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