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俗 [相声]》养鹅的热心市民

50、第 50 章

　　夜幕被拉扯起一道白边，街角的路灯仅剩下一盏，肖霖靠在窗边就着这点明亮开始翻起U盘里的内容。
　　纷乱无序的文件被分成了三个部分，前两个是工作内容，一个叫“未审核”，一个叫“已审核”。而令他最好奇的是第三个，一个未命名的“新建文件夹”。
　　喻雨不是一个粗线条的人，一般来说，能井井有条到把家里的酱油按照“海鲜”、“红烧”和“凉拌”分开的人，怎么会忘记命名自己的工作文档。这一点，肖霖比任何人都明白。
　　带着窥探的心情点开，进入眼帘的是以日期作为区分标准的文件夹，林林总总长达一页多，一时之间不知道从何看起。意外的是，就连最新鲜的日期都已经是三年前了。依次往下，又是细致到按照地点、人物、事件划分的文件夹，就像俄罗斯套娃一般无穷无尽。
　　喻雨曾在柏州任职了很多年的社会新闻记者，并以犀利、独到的评论在业界享有名声。她参与报道案件数不胜数，还与地方警局有过合作，帮助破获了一起富商诈捐洗钱的大型经济类犯罪。
　　她对工作的狂热到了极致，胜过了做妻子和母亲。相对的，她并没有时间对自己的下一代倾注太多心血。肖霖的一整个童年几乎是被锁在象牙塔里，秋收春长便是他的世界。而喻雨所热衷的事业更像是书本上繁复的赘述，不切实际得如泡影般一戳即破。
　　她孤军奋战到现在才明白，这个时代不需要热血，更需要的是规矩。肖霖记得喻雨是三年前突然某天回的家，没有提前通知也没有过多解释，她就静静地坐在客厅里，淡淡地讲了句“我累了”。
　　现在想来真的十分费解，一个投笔从戎的勇士，怎么会因为一句简单的“累了”就终结了这一切呢？
　　折腾了一段时间，肖霖越来越提心吊胆。直到他看到一张地图，上面全是字，密密麻麻得令人头皮一震。这些符号和文字似乎在以某种规律有序排列，但看得出来，留下笔记的人也很困惑。
　　他伏在茶几上，拿出桌下的笔纸，重新根据电脑上的线索进行归纳。仔细整理过后才觉得地图上的路线分外熟悉。
　　答案在下一页揭晓，困顿的半开卷帘门一下子全开，迎来久违的光亮。肖霖一个激灵从座位上跳起来，差点磕到自己的下巴。
　　是范哥和芸姐，以及他们背后的4128。还有那条酒吧街、废弃的旧楼，和路口的警察局。
　　他惊讶地看着那一页上的照片和文字，屏住呼吸，生怕把那晚的滚滚烟尘吹散。
　　喻雨在这里画下了两个大大的问号，“证据”两个字刺双眼很疼。除了问号就是红叉，这份是，这份也是。下一份，再下一份，所有整理好的笔记全被她打上了醒目的红色印记。
　　三年前，她也曾对着这些意义不明的符号和文字紧蹙过双眉，敲打过桌面。可能也有好几个夜晚，她都是抱着这些资料入睡，醒来后依旧是迷茫。
　　肖霖带上耳机，范哥的声音被放到最大，感觉自己被包裹在其中，连微小停顿都能听得一清二楚。万家岐车祸身亡的全过程在他沙哑的叙述中逐渐展开，但也如他所说的那样，酒吧街本就是城市喧嚣里的极乐之地，酒精是最好的消费品，远比火光和爆炸更让人沉醉。“好像”、“可能”、“大概”、“也许”被滥用，最后就连音频里的喻雨都不由得一声叹息。
　　喻雨随后写道，当警方介入后才发现街角正对马路的那台早已被烧毁，但奇怪的是那场火不至于窜到屋顶，除非是有人故意而为，提前预定好了万家岐的车祸。
　　诸多可疑之处被罗列其上，大火烧得蹊跷，万家岐不明不白葬身其中，法医也束手无策，仅靠线索排查，不但耗时耗力，而且对于社会的影响太大，所以不久之后便搁置了下来。而万央只因为打架斗殴拘留了五天，也就是剔个牙的事情。
　　如果不能因为刑事判定他的罪责，那就追责其他。喻雨没有放弃，而是转向另一个角度。最后留在柏州的半年里，她一门心思地扑在这场车祸上。
　　翻开一层又一层的文档，这才见识到了媒体人的坚守。她明察暗访了万央旗下大大小小的公司，那家曾经困扰了算盘好几个星期的达信传媒也被重点关注过。喻雨写得很细，包括财务报告和税收证明，只要是有待商榷的地方都有详细的分析和记录。
　　资本永远是资本，你眼中惊天动地的大事，可能在那些人眼里不过是掠过的微风。这场赌局不需要投注就已经注定了赢家，很快，她就触碰到了“那些人”的底线，被迫交出自己的底牌。
　　收起此时的惊悸，肖霖本想要将自己从整个事件中抽离，却觉得手中的U盘有千斤重。
　　六月底的夏至天，早上五点三十四分，天边见白，再有半小时就该大亮。他躲在客厅角落的阴凉之处，非但不觉得凉爽，反而心中冒起一簇火苗，烧得手心和眼角干涩难受。
　　最后，在太阳即将宣告主场之前，他踌躇半天还是按下了拨号键。用尽全身力气后，肖霖瘫倒在沙发上，等待对方答复的过程很煎熬，有几次都在想着要不就算了。然而对方很干脆，响了三声后，那边传来疲惫但清晰的声音。

　　“喂？肖霖？”

　　世间英雄不多，傻子遍地都是，但逞能的傻子少的可怜，他便是其中一个。
　　肖霖回到自己的房间，熟悉又陌生，半年之前他也是坐在这里，只用了十分钟就决定好了自己的未来。跳窗出逃的景象还历历在目，可现在他所怀有的感情跟那时完全不一样。既无法做到全身而退，又更不能放任不管。
　　他坐立不安，又去厨房转了一圈，把之前吃剩的食物仔细包好再塞回冰箱。整理好这一切后，楼下适时地响起两声“滴滴”的鸣笛。
　　从主卧的门缝里，肖霖看见喻雨翻了个身，幸运的是她仍旧没有任何醒来的迹象。他把U盘小心地拔下来放进小香囊里，脑子里飞速计算着待会儿逃跑的路线。
　　楼下的阿财已经弓起背脊，正紧张兮兮地盯着他看。他与阿财对视了很久，心想这猫居然记仇记到了现在。
　　很突然，有一个力量迫使他撤下即将从窗台跨越而出的步伐。正门依然紧闭，但他很想去试一试。
　　很巧合的是，喻雨这次没有锁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