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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第 48 章 ...

  •   长大的过程真的很艰难。玩火会尿床,打伞会遇鬼,走夜路不能和猫搭话,半夜用手指月亮会被割掉耳朵,不小心吃掉西瓜籽会从肚子里长出瓜苗。
      真的很艰难,所踌躇的一分、一毫,都是必然。如履薄冰一般,裂缝从脚底而生,是长出的花,也是一种勇气。
      十八岁的时候,肖霖中过一次奖,也不是什么大奖,之所以记得那么清楚是因为那天他手里攥着去柏州的车票。他是从家里翻窗户逃出来的,手上剌了一道口子,不疼,但总归是要消肿的。在车站,他咬牙花了三块钱巨款买了一瓶冰镇雪碧,开罐有奖,还没来得及兑就已经上了车。
      如果当初他再多留两分钟,现在或许就会是另一个结果。
      离家出走的那天,肖霖记得行李装了一大箱,衣服鞋子游戏机,不像逃跑像是度假。等现在再次离开的时候,手里就剩了张卡和所剩无几的现金。包括那个幸运瓶盖,并没有丢,而是被藏在了箱子的最底层,再拿出来的时候已经磨损得很厉害了。
      人生就是如此周而复始,就像这个城市的风,吹走暮冬迎来初夏,一季一季从未迟到。
      肖霖摸着口袋里的凸起物,感觉手上那块陈年旧疤又隐隐地开始疼起来。
      坐在沙发上的白禹自顾自地点起一根烟,烟雾缭绕盘旋在后台休息室的上空,一会儿像是绽放的花,一会儿又变成骷髅。有那么一瞬间几乎可以预见他后三十年的人生,庄重但残缺,像是圆明园的那些残破的象牙柱子。
      “怎么样?”
      “什么?”
      “我问你,累吗?”
      肖霖楞住,点点头又摇摇头。
      白禹没有说话,一根烟迅速熄灭又燃起,这是第四根。
      肖霖问道:“打算怎么办?”
      “你问我?”空气中的骷髅头忽然冷笑了一下,“还能怎么办?硬撑。”
      在迫近凌晨的最后几秒,叹息在寂静的夜里被无限放大,白禹很少这么消极和疲惫,这句自嘲也是他尽量平复好了心情才回答的,但依旧是那么无奈。
      话题结束后,他们又陷入短暂的沉默。肖霖只有一个小时的收拾时间,但自己又是个不记事的人,不是这里落了双鞋,就是那里少了件衣服。到头来,到底哪些东西是要带走,哪些东西又需要留下,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
      说再多的不甘也只是自己为懦弱找的借口罢了。
      再没有多余的寒暄,肖霖坐在板凳上,还有些沉浸在刚才的紧张氛围之中,但随着精神逐渐松懈下来,脱力感将他的四肢吞噬。
      面前的烟灰缸不断累积起小山丘一样的灰烬,他呆滞地看着白禹起身走过来,对他说:“别苦着脸,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又骂你了。”
      “这御子板,留给你做个纪念。”白禹摸了摸他的头发,满是呛人的烟味,“还有这扇子、快板、醒木、大褂,后台东西不多,还想带点什么走?”
      “您带我走吧。”肖霖说道。
      “你听我说,肖霖。今天所发生的事情并不代表结束,怕就怕你自己认为已经结束了。好孩子,我知道你一直都很努力,也没有胡闹,是真的喜欢这行。但是,有时候你没法做出一个十全十美的决定。”
      白禹也红了眼睛,抓住他的肩膀,继续道:“就像我。如果三年前去阻止万家岐的人是我,那结局会不会不一样。但是真的走到了那个时候,命运偏偏就是这么不讲道理。人一直都是个矛盾的动物,总是对得不到的东西心动,总是无法心安理得地接受本就该属于自己的一切。”
      最后还剩下一句话,白禹没讲完,又或者不必再明示。
      “要想战胜,就得先接受你所承受的。”白禹停顿了很久,“我希望你不要忘记在这里所发生的故事,不要忘了我们,要牢牢记着今天的感受,把它存起来,放在心里,总有一天你会接受它,并且,改变它。”
      肖霖低着头,目光所及之处的光景开始变得模糊,泪水滴在地上,汇聚再坑洼的瓷砖缝隙里,有决堤的力量。
      “至于,你卿哥……”
      在听到夏瑞卿的名字时,原本被重力牵引的泪水忽地偏离了轨迹,掷地有声地砸在手背上。
      “他是个不善言谈的人,没什么朋友也不爱交际,对人对事都冷冷淡淡的。这臭脾气也不知道是谁惯出来的,从我认识他就这样。”白禹说,“他所经历的很多事中多的是你想不到的残忍,但我还是头一次他对一个人这么上心过,愿意变得诚实,愿意找出自己最温暖的一面。所以你能不能答应我最后一件事?”
      白禹握紧他的手,从没那么用力过。
      “别丢下他。”

      感应灯的寿命只有短暂的几秒钟,但只要听见一丁点的动静,整条黑暗的走廊便会如白昼一般明亮。肖霖拎着收拾好的箱子跟在夏瑞卿的后面,灯一亮,看见的是背影,灯一灭,背影又遁入无月的黑夜之中。
      他在哼唱那首《探清水河》,本就是一首挽歌,没有伴奏的唱词更是零落了一地的凄冷。
      离别的时间明明只有短短的十几分钟,而他非要把这时间掰碎了、揉烂了,拆分成无数个小片段。从后台到走廊,从走廊里的第一个垃圾桶到电梯,从电梯口到他摁下负一层的按钮。
      这么明显的故意行为,好像多一步就能再见一面似的。但再见又是什么时候呢?
      夏瑞卿没有说,转身走得很干脆。
      感应灯熄灭,肖霖站在最远的尽头,眼前除了虚无的黑还是黑,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如今还能期待什么。再下个五秒、十秒、五分钟、十分钟,感应灯像是急救信号般狂闪不停。十二点过去后便是新的一天,即使不必如此,白昼也终将按时到来。
      但是,在等待黎明的期间,谁都免不了在夜里摸索前进,又或是坠入混沌的梦里。
      夏瑞卿用自己仅剩的尊严策划了一场匆忙的谢场,没有灯光和掌声,甚至不打一声招呼。可他远没有自己想象中的决然,最后还是留给了肖霖一件纪念品。
      是一个皱皱巴巴的小香囊。
note作者有话说
第48章 第 4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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