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俗 [相声]》养鹅的热心市民

23、第 23 章

　　这是一场浩劫，满地的碎瓷片和烟头，以及空中狂舞不止的木屑与灰尘，无不宣告了这场博弈的胜利属于万央。他走后腾出一大片空地，但又在半小时后被另一拨人占满，场面甚至比万山葬礼那天还要宏大。星星点点的烟头连成一片火海，每个人脸上的表情清晰可见，大都是面色铁青、眉头紧锁，根本不需要多余的照明。
　　此时愤怒早已代替了理智，纷纷嚷嚷着要去教训万央，一呼百应，好像烟头往地上一碾就能幻化为熊熊烈火。算盘堵在门口，有几个大哥一撸袖子，健硕的小臂上鼓起两个蒙古包，骂他算什么东西，手里的铁棍十分吓人。算盘挡在门口，身躯单薄得可怜，说什么也不肯退让。
　　两方之间的距离在缩减，空气变得越来越稀薄，算盘忽然提高了声音，说：“谁都不许出去！”
　　“吃里爬外！”有人骂道。
　　“你！……”
　　“对啊，大师兄，你怎么还帮着外人呢！”
　　本来就事发突然，再加上算盘内心存着一份内疚，被师弟们声讨后更觉得委屈，眼睛里蒙上了一层白雾，怎么擦都擦不干净。僵持的局面在肖霖出现后有了翻转，这群羔羊像是看到了自己的牧羊犬，如潮水般簇拥上来，全都喊起他的名字，“是肖哥来了！走，去找万央算帐！”
　　“你人去哪儿了？”算盘的脸上还挂着泪痕，断断续续地喘着粗气，“出了这么大的事你还有心思往外跑？”
　　肖霖一时语塞，转而问其他人：“你们要去干嘛？”
　　“揍万央！”
　　一眼望过去全是不到十五六岁的青茬子，肖霖不禁笑起来，“你们怎么去？知道万央在哪里吗？手底下有多少人？”
　　“……”
　　“那抛开这些问题，架可以干，干完呢？等着上报或者进局子？”
　　“那、那这事就这么算了？”
　　肖霖冷哼一声，“算了？谁说要算了？”
　　“可是……”
　　“想打架，我随时可以奉陪。”肖霖说，“但是今天不行，在屋里人没讨论出对策之前，谁都不许出去。”
　　风声渐小，面对这些质问，高昂的脑袋也都一个接着一个地落下，不再有抗议。谢客轩的大门紧紧掩着，白禹站在夏瑞卿的面前，不停地擦汗、喝水，几次想要出口的责骂全被一声声长叹所吞噬干净，他坐在灯光的背面，将自己的表情藏起来，只露出一双无法平静的手，用力地一拍大腿。
　　十分钟后，又有嘈杂的声音从外面传来。严惊羽带着一阵疾风赶回，大褂还没来得及脱下，他握紧拳头往桌上一砸，长嘴就来一句脏话，“狗日的老子今天就去砸了万永茶社！”
　　茶杯发出脆弱的磕碰声，白禹怒声呵斥道：“都不想要手了是不是？你，还有你！”
　　另一个“你”指的是坐在一旁的夏瑞卿。惨白的灯下，他双眼紧闭，膝上放着三弦的残骸，再加上一双血手，毫无多余的精力理会这句责问。白禹看着心疼，语气也比之前轻柔了许多，“咱先去医院，成不？”
　　“不去。”
　　“不能不去，你这手！唉……”
　　“一去医院等于昭告全天下。”夏瑞卿绷紧了嘴角，支起自己的半个身子，“如果今天因为这只手，咱们能触底反弹，我绝不会姑息。如果不能呢？或者会让情况更糟呢？”
　　“我管不了那么多了！”
　　“师哥，你仔细想想，万家岐的事情也好，师父的事情也好，万央不就是掐准了这一点才来的。还不明白吗？这件事要从长计议。”
　　他誓死不肯起身，白禹也拿他没办法。掌心的撕裂感反噬，鲜血又一次浸润纱布，夏瑞卿想自己说得已经足够明白了，便不再解释下去。
　　白禹还是没忍住抽烟的欲望，带着火星的烟屑飞舞在空中，熏得眼睛通红。在第三支烟点燃之前，他开口道：“我让算盘查账的事情，有眉目了。师父在临死前投了一笔巨额股份，多少钱我就不细说了，意料之中，那家公司是个皮包，骗了不少人，上个月刚刚宣布破产，我刚托人去问了，因涉及金额巨大，警方那边已经立案调查。”
　　两人默契地交换了一下眼神，白禹又继续道：“持股方有一家叫做‘达信传媒’的公司，主营一些活动策划，与那家皮包公司陆陆续续合作将近五年，据估计收益千万以上，巧的是倒闭之前才终止的合约。你猜猜达信的法人是谁？算了，我告诉你吧，邓苒，熟悉吗？”
　　夏瑞卿说：“万永家的人。”
　　“没错，解约之前，邓苒前后转出两百万，所以在达信撤出后，咱师父成了那家皮包公司的最大股东。他们万家这招用得可真妙，如果真的追究起来，除了这笔钱无法收回，还要另外搭进去百来万。”
　　又是一场飞来横祸，白禹抬头看着明晃晃的白炽灯，思绪如潮水般涌来，忽然想起三年前他们也曾这么身不由己过。
　　身为公众人物，一旦被社会认可度捧上高度，就会被神化。民众往往是明智且愚钝的，绝不允许自己亲手抬起的神龛有腐朽的一天。最好的结局莫过于死亡，万山已经做到了，十分完美地将自己的一生留在了鲜花与掌声之中。
　　但谁又能听到他在被迫插上呼吸机时从心底爆发出的悲痛呐喊声呢。
　　白禹起身向窗边走去，妄图从夜风中寻求答案。过了半晌，他又躲出去接了几通电话，好消息是接下来的全国巡演已经确定了，赞助商和合作媒体的合同明早就会发过来，但是他们有一个条件。
　　他略显犹豫地转身看向夏瑞卿，希望他可以谅解自己这个无奈之举，“那边唯一的要求就是让你最后一场上，正好巡演之后就是二十周年庆典 ，顺便回个本，炒点热度出来。他们还说你休息这么久也该出来了，我没敢说现在的情况，所以就先答应下来了。”
　　夏瑞卿缓缓睁眼，问：“我猜，他们是想让我回来说对口，对吗？”
　　“是。”
　　“他们以为逗哏都是大街上拉来的吗？”严惊羽一拍桌子，“这么短的时间上哪儿去找个能配得上我师哥的搭档？”
　　不仅如此，而且接下来的行程几乎全都会暴露在公众视野之中，一点点的失误就等于自砸招牌。往好了想，万央不会再直接出手，但这次的巡演规模很大，几乎倾尽整个万家灯火的班底，万一家里出事，他们根本来不及反应。
　　眼下，最要紧的是要稳住表面的平静，思来想去还是要和几家媒体公司打点好关系。柏宙和卢骞匆匆赶回，两人都以最快的速度联系了相关人员，并保证直到二十周年庆典结束前，都不会再有任何关于万家灯火的负面新闻。一切都等待时间进行验证。
　　院落里留下一地的烟头，万央的事情告一段落，接下来便是一些私人谈话。夏瑞卿清了清嗓子，说：“没事的就先回去吧。把肖霖叫进来吧，我有点事情想问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