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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第 1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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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演还要继续,该上台的上台,一下子空出半个房间,但肖霖还是觉得胸闷气短,于是跟算盘打了招呼,转身就往观众席那边跑去。算盘大概也知道他想干嘛,没多问,只是淡淡地提醒了一句,打架扣钱,一次五百。
所有的追光全都集中在《扒马褂》三人组的身上,其余的路灯只能算是陪衬。偶然一阵带有浓重机油味的风拂过,肖霖捂上嘴,象征性咳嗽了几下,但是目光始终没有离开乌泱泱的人群。
时间仿佛停滞了一般,粉尘在空中划出一道轨迹,灯光随之低沉下来,感觉自己像是扎进了水里,四周无声无息,就快要融进无尽的黑暗之中。远远的,他看见有一人在人群的缝隙中逆行,硕大的身躯十分艰难,正一步一步缓慢地往前挪动。
就在那人快要消失在视野中时,肖霖蹿出来,挤进狭小的空间里高举手臂喊道:“抓小偷啊!”
三三两两的如骨牌般倾倒而来,所有人都转身、查包,接着交头接耳,余光里瞥向那个神色匆忙的男人。黑帽子被掀翻在地,他猛地捞起地上的帽子,随即又往前踉跄了几步,仓皇而逃。没想到肖霖正好抓拍到他露出马脚的那一刻,几秒钟后,算盘直接发来一长串的感叹号和两秒语音,震惊且急促。
“我靠是万央!”
“确定吗?”
算盘一把夺过手机,恨不得贴在白禹的脸上,“您仔细看看!这绝对是万央!”
万央和万永是堂兄弟,眉眼之间有几分相似,要说不同,还是万央长得更凶悍一些。照片上的他佝偻着背,甚至都晃出了几个虚影。
严惊羽一撸袖子,露出精瘦的胳膊,拳头捏得咯咯直响,骂起人来更是吐字清晰精准,“真他妈不要脸!敢搞我师门?就该拿小刀剌屁门,让他开开眼!”
柏宙意外的沉稳,且惜字如金。他仔细地端详起照片,肥肿的两颊和那道骇人的疤痕,半会儿了才问:“是他吗?”
“柏子,你怎么到现在还是不信我!”严惊羽和他拉扯起来,“李多益的事你忘了?不是他也有他的份!就是万央!狗日的!老子要废了他!”
在他们的讲述中,万央充当了一个十恶不赦的恶霸,虽说比他们都长一辈,但生性好斗,为人又张扬跋扈,和万家岐岔过的架比他上过的课还多。前年被摘字后消沉了一段时间,现在又不知道攀上哪家皇亲贵胄,在电台里做起了脱口秀主持人。
这是万央三年后第一次现身,似乎勾起了在场所有人记忆里的不堪。严惊羽发狠踹了一脚桌腿泄愤,木头微微颤抖,发出了一声濒临断裂的摩擦声。柏宙也不再跟他争论,越发的沉默起来。
白禹低头唉声叹气起来,眼角的皱纹也深了一寸,慢吞吞地说:“就说茶叶这个事,没有证据,报警都不够立案资格的。”
“找人削他!”严惊羽咬牙切齿,恨不得现在就动手,“我就不信还打不服了?”
“你说你一相声演员,能动嘴非要动手,丢人!”
“师哥!咱们不能怂啊!”
场面停滞了五秒,柏宙默默道:“可他一电视演员,砸挂都不一定能砸的过。”
见其他人不说话,他又自顾自地继续说:“我爷爷和电视台还有点交情在,或许有点办法。”
资本压制固然有用,但这事一旦被柏老爷子知道,那就相当于告诉了欧阳堃。白禹一想到要面对五六个上世纪老艺术家们的质问,立刻打断道:“能给我留口气不?不成,这事不能让老先生们知道。”
“但是咱们账上的钱不多了。”算盘苦着一张脸,“再请公关和媒体,我怕往后的日子比较难过。严惊羽!都怪你!你知道每天有多少记者来敲诈我吗!”
严惊羽赶紧赔上笑脸,“盘哥,盘哥,有话好说……”
卢骞一拍手,说:“这事好办啊!我有几个同学现在在做一把手,就是打笔稿费的事。但是咱没有料,毕竟今天这件事出得实在蹊跷。”
沉默中发出一声“嗯”,重重的鼻音里尽是无奈,局面还没到弹尽粮绝的程度,但却令人烦躁。严惊羽摔门而去,留下一长串奔跑的脚步声,隔了几秒柏宙也起身追出去;卢骞打了个哈欠,拉着阿荣说要回去休息;白禹也借口要出门透气,夏瑞卿紧接着便和他一同离开。
时间已经将近十二点,虽然在屋里,但依然能感觉到热气在逐渐流失。剩下的两人背对着背,无声地继续收拾剩下的物品。他们之间彷佛有一条无尽的溪流在缓慢流淌,没有痕迹,也没有边界,谁都无法逾越。
长廊很长,窸窸窣窣的黑暗中有着挥之不去的烟味、消毒水味,以及散落在角落的塑料瓶子,张牙舞爪的枝桠倒映在墙上,简单地将世界分成黑白。算盘走在前面,背负着影子的重量,完美藏在那团阴影之中,说道:“我真希望时间就停在三年前。”
他又吸溜了一下鼻子,声音断断续续的,“最忙的时候,可能一个月都看不见人,我就守着空空的院子,心里却开心的很。都说万家灯火卖票附赠一筐金桔,三两场下来基本一扫而空。可现在果子熟了、烂了,最后化在土里,也再没什么心思再去收拾。”
他像是在说给肖霖听,又像是在说给自己听,又或者大千世界都是他的听众。
不断有落花刮擦着窗户,参差树影之中,慧云观主观忽隐忽现,只在屋顶挂上一盏指引方向的明灯。听说这里供了一位土菩萨,常年香火不断,宝座下摆着信徒们的成百上千铃铛,只要有风,声音不绝。肖霖想,是否菩萨也能听见此时的铃声呢?
他停留了很长时间,仍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凉凉的夜风惊了杏花的枝头,慧云观香火百年,这花林也陪了百年。当繁华落尽后,这些本在枝头的佼佼者,不顾一切地坠向大地,化成泥土,融进树木。
夏瑞卿拂去了肩头的花瓣,不禁打了个寒颤。但能在最好的年华凋谢,未尝也不是一件坏事。他漫步在其中,孤野苍茫的夜是如此戚戚。越不愿意想的,却越容易被只言片语给勾引出来。
肖霖跟在后面,葱茏绿色在缓慢地位移,他又紧赶了几步,试探道:“今天的事……”
“我今天有点累了,不说了。”
今天真的很累,夏瑞卿的脸上又摆出那副惯常的冷淡,继续在月下探路前行。
耳边少了一个人的呼吸声反而觉得奇怪,一回头,肖霖落下了一大截,蹲在地上又是刨土又是埋坑,不知捣鼓什么。但他回来得很快,鼻子上落了点灰,说:“给你!”
他的笑容里像是浇筑了无尽的温柔月色,手上捧着一个姑且可以叫做“香囊”的布袋子,上面还用中性笔歪歪扭扭写了个“卿”字。
夏瑞卿掂量了下,落败的花瓣好像随时都会溢出来,问道:“为什么要送我这个?”
“本来想买一个给你的。”他忸忸怩怩地挠了挠头,“是挺丑的,哎,没事,你不用开口打击我,不喜欢就扔了吧!哈哈!”
“嗯,是挺难看的。”
林间,山风攒动,月亮初露皎洁,那个可笑的布袋子在夏瑞卿的大褂上随风摆动。暮暮夜色下,听到夏瑞卿悠悠的回应:
“但是我很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