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俗 [相声]》养鹅的热心市民

19、第 19 章

　　外墙的天线突兀地翘着，不经意间还以为是算盘无意横生出两个尖角。食堂里的人不多，他多拿了两个鸡腿，来回咀嚼，含糊不清地说道：“亏得肖霖在外面扫了半天的地，他还真是不嫌冷。”
　　食堂位于小园子的东南角，是另外搭建的三层小楼。除了偶有外宾来参观学习外，三层一般不对外开放，所有的演职工作人员仅靠这十二个打饭窗口过日子。
　　算盘和几个师兄弟挤在一张饭桌上扩声交谈，时不时从嘴巴里蹦出一两颗白米粒，三句话不离上个星期在庙会上的演出。他是这桌上唯一有机会亲临现场的大师兄，听得旁边几人连连啧声。
　　自那天后，小演员们一个比一个卖力，难得看到早晨六七点的传习教室里站满了出晨功的人。但这一天阿荣带来一个陌生面孔，个高偏瘦，卷毛大眼，算盘悄声告诉他们这人关系户，少惹。
　　一节快板课后，“肖霖”变“肖哥”，这个颇有来头的少年用一套熟练的快板书收割了所有人的崇拜之情。算盘嗤之以鼻，道：“人报了课外辅导，知道老师是谁吗？也不出去扫听扫听，是咱能比的吗？”
　　“别来这套，师父也不是没给你开小灶，都是一窝出来的，怎么就你只会吃？”
　　桌上哄笑一团，碗碟筷子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算盘低下身子，潜到刚才那人的背后，趁其不备来了个扣杀。直到整个食堂里都回荡着求饶的喊声，他才松手，哼了一声，“少挑拨离间，就你们捧哏长嘴会说，平时都憋着坏呢，是不？”
　　另几个也跟着讥讽了几句，七嘴八舌的，像是炒豆子一样翻滚不停。忽然有一个淡淡的声音插播进来，说道：“长嘴不说话，还真把我们捧哏的当专业剧务了？”
　　一排小脑袋齐刷刷地回头，夏瑞卿手执一把半开的执扇走来，似乎在狙击下一个目标。算盘扭了两下，把胳膊从旁边人的肩膀上放下来，傻站在一边，规规矩矩地喊了声：“先生好。”
　　“怎么就你们几个在这里吃饭？其他人呢？”
　　算盘一撸袖子，主动说道：“严惊羽带着其他几个师兄弟出去吃火锅了，我们几个下午还有课就没去。”
　　夏瑞卿又问：“那都有谁跟着去了？”
　　“柏少、阿荣、卢骞，还有几个乐器班的，还有……”算盘一拍脑门，这才反应过来，“嗐！肖霖扫完院子就回去躺着了，说是累了想睡觉。您放心，待会儿我去叫他起来上课。”
　　“不忙。今天你们吃得挺丰盛啊？”
　　“您还没吃呢吧？顺道吃点？”
　　餐盘里只剩了些汤汤水水，碗中还有个吃了一半的白面馒头。夏瑞卿摆摆手，说：“我只是来看看冰糖雪梨做好没，你们好好吃饭。对了，白师哥找你，看着挺急的。”
　　一听见这两个字，算盘暗骂一句，立刻一溜烟没了影。余下的几人也不敢再有什么动静，一吃完便排好队列往传习室奔去。
　　空落落的大厅里只剩下一台立式空调还在嗡嗡作响，这阵子总是阴晴不定，院子里刚种上几排树苗，在时而随风降临的雨水中东倒西歪，纷纷扬扬的树叶，或飘或坠，或飞或舞，席卷了一切活物的温度。
　　肃杀之气侵骨，总得找点甜食抚慰一下。一碗烫手的雪梨汤歪打正着，在晾凉的期间，夏瑞卿又让食堂阿姨快手抄了几道热菜，热腾腾冒着白气。随便对付几口后，他特地用围巾将怀里餐盒裹好，向另一处灰色平房走去。
　　小灰房本来是职工宿舍，但因为常年没有光照，一半的墙已经上了霉，久而久之便成了仓库。门口散落着几摞废弃的钢架和木板，几个向里的脚印错落在湿泥地上，一直延伸进屋里。
　　这里除了几张桌子和床外，到处堆着纸箱和杂物，肖霖就躺在其中一张硬板床上，恍惚间好像听见有脚步声在趋近，几次想要起身，但剧烈的头晕又迫使他坠回去。肺部酸疼难忍，他干咳了几下，直到觉察到一杯温热的水。喝到一半才知道苦极了，整个人开始条件反射般后缩，也不知是谁捏住了他的脖子，硬是被灌下了剩下的半杯。
　　眼前重影叠叠，一时睁不开眼睛，只听见有人轻声笑道：“还真是个小孩。”
　　苦药呛进肺里，他开始剧烈地咳起来，像一只刚脱水的鱼。平复之后才缓缓睁眼，夏瑞卿真的就出现在了眼前，缓缓开口道：“感觉怎么样？起来吃点？”
　　虽然嗅食无味，但肚子还是不争气地递上了降书。夏瑞卿熟练地给他背后垫上两个枕头，“病好了就去谢谢算盘。要不是他，今天你可能就把自己烧死了。小心烫，慢点吃……”
　　也许是药太苦，熟悉的饭菜让他几乎落泪。今天夏瑞卿的话格外多，用词也丰富了好几页，从早上给阿荣开家长会说起，到刚刚算盘在食堂遭师弟们声讨，边说边比划，绘声绘色。
　　最后还是要落根在肖霖身上的，他似乎有些埋怨，说：“穿这么少扫院子，活该你感冒有发烧。假如我今天不过来看你一眼，你是不是打算就这么熬过一天算一天了？”
　　还是没能逃过质问，肖霖光是摇头，一字都说不出来。
　　夏瑞卿在削苹果，锋利的水果刀在指间转圈。一整条苹果皮落下，他又切成能入嘴的小块，递给肖霖，说：“张嘴。看我干嘛？”
　　肖霖移开目光，也许是因为心虚而开始剧烈地咳嗽起来。天昏地暗，还听见夏瑞卿在数落他，“让你吃饭时乱看，能不呛着吗？”
　　肖霖还想辩解点什么，结果却越咳越厉害，疼得胸腔像是要被撕裂。平息之后，他才恢复了部分语言功能，说：“我……我想，我也想吃苹果。”
　　“好，好……”夏瑞卿哭笑不得，重新削了一个苹果。
　　外面昏暗不知，光影模糊了界线，抻长了整个下午，户上陈年的剪贴画映在他的白色毛衣上，一朵一朵黑色的花悄无声息地开在肩头、脖颈和嘴角。
　　“困了？”听见有挪动椅子的摩擦声，夏瑞卿弯腰拾起从大衣口袋里掉出来的香囊，“困了就睡会儿吧。”
　　肖霖假装没有看见，又或者这已经是个梦了。药效一上来，他确实有点撑不住，几次都徘徊在熟睡的边缘，但又被眼前晃动的黑影所惊醒。夏瑞卿又讲起着以往的趣事，也许是因为相声演员自带的语言技巧，半梦半醒之间，咿咿呀呀的，还以为在听评书。
　　声音在逐渐减弱，随后被拧成一声刺耳的电流声，始终在耳边回荡。黑暗中袭来暖风，将他环抱，一切都在悄悄位移，在那个满布星光的夏夜里，爷爷摇着蒲扇哄他入睡，那时的云总是很低，收音机的声音遥远而沙哑，他看着长长的天线一直伸进厚重的云层之中，直至不见。
　　“你哭什么？”
　　“我……喷嚏打不出来，憋的。”
　　起伏不定的呼吸中，肖霖迅速抹了下眼角。光源微暗下来，只剩下那双淡淡的眸子温和地看着他，说：“我哪儿也不去，你继续睡你的。”